“郁結于心, 久而不散,是心病。”
半夢半醒間,越長溪聽見這句話。微微睜眼, 看見床前暖黃燭火中, 有一道模糊的黑影, 拔消瘦,脊背筆直,像一把矗立的劍,四周環繞著冷冽的雪香。他似乎注意到的靜, 猛地回頭, 幽深瞳孔像夜里的一盞燈。
好漂亮的眼睛,好喜歡……
越長溪努力睜大眼睛, 試圖看清這個人,可惜抵不過沉沉睡意,和神都很沉重,像巨石拉扯著下墜。閉上眼, 再次昏睡。
……
再次醒來, 已經是晚上。
床邊坐著個人, 一明黃龍袍, 威嚴冷肅。
越長溪剛醒,眼睛似睜未睜, 目及到明黃布料上張牙舞爪的九龍, 思緒陡然清醒。
借著剛醒時沙啞的嗓音, 喊道,“父親。”是父親,而不是父皇,雖然申帝本配不上這二字。
聲音, 滿含孺慕,宛如燕呼喚父母,可又可憐。申帝果然極為容,握住的手,威嚴的視線微微,“父親的溪流兒。”
能讓申帝放棄尊稱,自稱一聲父親,全天下只有越長溪能做到。
卻毫無反應,反而怔忪片刻,想起‘溪流兒’這個名字。
已經十幾年沒被這樣喚過,‘溪流兒’與‘越長溪’,是孝靜皇后為取的大名與小名,但越長溪一直不喜歡。
長溪,長溪,再長也只是一條溪流,終其一生向大海奔赴,不由己。
這個名字不像,反而像孝靜皇后本人,寧愿越長江,越黃河,越加勒比都行!
越長溪閉上眼,遮住眼底的厭煩,用額頭蹭了蹭申帝的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急道,“父皇,為什麼那個人差點害死母后,難道母后的死……”都快明示孝靜皇后的死有問題,申帝不會不懂吧?
申帝抿,眼中閃過狠辣怒火,他拍拍小兒的手,示意放松,“朕已經理掉那個太監,與孝靜無關,不必擔心,反而是你,生病要多休息,太醫說你郁結于心,朕今天只陪你。”
開玩笑!申帝在這里,非但不能放松,還要花心思應付他,等于帶病上班,很累的!
越長溪揚起的笑,“兒臣無事,只是最近……有些累。”垂眸,眼底故意劃過一落寞,永和宮最近和冷宮差不多,當然該落寞!
但很快,又眉眼彎彎,溫和笑起來,“父皇明日還要早朝,快去歇息,不必擔心兒臣。”
昏黃燈火下,孩的側臉溫順和,幾乎與孝靜一模一樣。申帝有一瞬恍惚,孝靜死前,也是這般握住他的手,讓他多注意。
他沒能留住孝靜、沒能留住那個孩子,今天更是差點失去他們唯一的孩子,申帝心中忽然,他抬頭小兒的頭發,慈道,“好,父皇去休息,明日再來看你。”
越長溪點點頭,又不舍地蹭蹭申帝的手,才乖巧著對方離開。
申帝起,威嚴下令,“慶吉,跟著公主,有任何事都要向朕匯報。”
“是。”
……
呼呼啦啦的人群離開,永和宮終于得以清凈,越長溪起床喝藥,沒問自己為何暈倒,反而問道,“焦和怎麼樣了?”
公主平靜又冷漠,與剛才申帝在時截然不同,慶吉茫然一瞬,飛快回答,“五馬分尸。”
趁著公主喝藥,他仔細講述下午發生了什麼。
慶吉眉弄眼道,“焦和中午醉酒,言語間竟提到孝靜皇后,伺候的小太監發覺不對,匯報給陛下。”
越長溪在心里翻譯——小太監是慶吉的人,故意給焦和下套。
慶吉:“陛下審問,果然查出問題。”
當年,孝靜皇后在園摔倒,因此小產,失去第一個孩子。
焦和當天替人值班,本該提前通知園,讓他們掃干凈雪,結果他忘記換班的事,也忘了通知園。
事后,申帝死一大批宮人,包括與焦和換班的人,唯獨下焦和。
慶吉眉飛舞,幾乎掩飾不住眼中的喜,“焦和只是下等宮人,卻能逃責任、免除死刑,還來到司禮監。皇上雖然沒說,但已經開始懷疑了,公主放心。”
“嗯。”越長溪輕輕應一聲,看著藥碗底下黑的殘渣,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恍惚。
慶吉以為公主擔心自己的,主開口,“公主,魏太醫說您沒事,只是憂思過度,喝兩副藥就好了。”
他撓撓頭,“您不開心麼?”
越長溪想說自己開心,腦海中卻驀地出現那道黑影。
頓了頓,低聲道,“我昏倒時,接住我的人是衛良吧?”
慶吉滿臉驚訝。
公主昏迷時,背對著師父,是怎麼發現的?
沒等他開口,越長溪又問,“剛才,衛良是不是也在這?”
驚訝已經無法形容慶吉的心,他現在只覺得神奇。
公主和師父是神仙吧,昏迷中都知道誰來過,這是什麼奇功?普通人能練麼?他行不行啊?
看見小太監的表,越長溪知道,自己猜對了。
接住的人是衛良;昏迷中守著的也是衛良;周圍的視線還是衛良,他不再出現,卻也……從沒離開過。
越長溪想起一件事,察覺有人在看自己,是從回宮那天開始的。那天和周人對峙,總覺得有視線落在自己上。后來,這道視線時常出現,宮宴上、煙火宴會上、元宵節上……因為沒有惡意,就沒在意,因為看的人太多了,理所當然認為是好奇的宮人。
然而,從來沒有好奇的宮人,一直都是衛良。
那問題來了,如果回宮第一天起,衛良就用這樣的眼神凝,那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喜歡甚至的?
越長溪著瓷碗,陷沉思。
*
焦和害孝靜皇后小產,這件事勾起申帝對孝靜皇后的思念;那個沒能出世的孩子,也勾起他對越長溪的疼。申帝的疼很簡單,賞賜又像流水一般,天天送到永和宮。
時隔半月,永和宮再次門庭若市,來拜訪的宮妃絡繹不絕。越長溪卻稱病一律不見,唯獨一個人避不過,便宜舅舅鄭元白。
鄭元白用手指摳窗花,摳掉上面的細線,又嫌棄地吹掉,轉頭問,“聽說你思念孝靜皇后,一病不起?”
越長溪靠在床上看話本,懶洋洋回答,“您認為是,那就是。”
鄭元白是孝靜皇后的哥哥,越長溪理應表現出對孝靜皇后的意,但沒有。
原因有兩個。一,鄭元白是大申最厲害的將軍,他有鷹一樣的眼睛,能看穿虛假,越長溪自認為騙不過對方;二,懷疑,鄭元白也未必多疼那個妹妹。
果然,鄭元白并不介意的回答,自己倒了杯茶,“我打聽到一些事,但不確定是真是假。所以來問你,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怎麼?想給撐腰?
越長溪頓時放下書,細細盤點,“五歲到十歲,在永和宮和貞嬪生活;十歲到十三歲,在坤寧宮跟著皇后;十四歲,自己搬回永和宮;十五歲到十七歲,在白云寺。”
“苦麼?”鄭元白問。
越長溪翻個白眼,“你說呢?”六歲的孩子,母親去世,父親不管,跟著繼母生活,后來又被迫離家,其中的苦楚,已經不是言語能形容的。越長溪表示,能活到現在,不僅是佛祖保佑,都應該算世界第九大奇跡。
鄭元白點頭,什麼都沒說,放下茶杯走了。越長溪也不介意,鄭元白能幫,是分;不幫,也不在乎,這麼多年都靠自己,況且,已經有幫手了。
想起幫手,越長溪不自覺書,嚨幾不可聞溢出一聲嘆息。
“衛良……”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兩點左右發,終于寫到雙向暗了,我先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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