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仍在繼續。

今夜的朱杝，有點不爽。

不，應該說是很不爽。

因為他剛選好了要臨幸的嬪妃，準備跟對方吃點兒小菜、喝點兒小酒，然後早點上炕的……突然就有人來報，說是韓學士有要事啟奏，十萬火急，懇請陛下召見。

那您說，朱杝他咋辦？

他雖然表面上是個無為而治，大大咧咧的皇帝，但實際上是個明君啊，他一聽，這韓諭星夜之間竟有「要事」稟報，而且還「十萬火急」……他能不見嗎？

若真有什麼國家大事，那從今晚拖到明天天亮，鬼知道這期間會發生多變故。

再者，按照朱杝對韓諭的了解，他判斷，後者勢必是有著非常要的、非見他不可的理由，才會三更半夜的來皇宮門兒的。

這要是不見，朱杝今晚睡不著覺啊。

於是，他只能吩咐下去，讓公公們去跟選定的妃子打聲招呼，讓「再等等」。

隨後，朱杝便披了件裳，在一間偏殿宣召了韓諭。

「臣韓諭，叩見皇上！」禮數該走還走，這個君臣間一來二去的客氣話呢，咱就不多贅述了。

簡段截說，幾句話過後，韓諭也就坐下了。

此亦可看得出來，作為一名帝王，朱杝的脾氣算是很不錯的，他不爽歸不爽，但終究還是給韓諭賜了座，沒有讓對方一直跪著說話來泄憤。

「韓卿，如此著急進諫，究竟所為何事啊？」寒暄過後，朱杝也就快速進正題了；按他的想法，要是事沒多大、理得快，那忙完了回去應該還趕得上上炕。

而韓諭也是正等著皇上給他遞話呢，一聽這句，他立刻就打開了話匣子，把肚子里憋的那點兒壞水全給倒了。

他先是說了今天自己是怎麼「好心好意」地請混元星際門的那幫人上家吃飯的，又是怎麼以禮相待的，然後就說對方是怎麼不給面子，又怎麼無禮，怎麼對他不敬的……

當然了，黃東來表演「屁火」那事兒，

由於其節過於震撼，韓諭沒敢講。

一來呢，這事兒說起來有點兒不雅。

二來呢，韓諭怕把這事講出來之後，皇上的注意力會被其節所吸引並開始盯著他詢問各種細節，搞不好還會讓人現場實驗來證實其真實……繼而忽略了他話里的其他容。

總之，在說完了這波「我是心懷善意的白蓮花，他們是蠻橫無禮的街熘子」的鋪墊后，韓諭真正的勐料便來了……

他開始煞有其事、言之鑿鑿地構陷孫亦諧打傷他的護院，闖明玉堂，意圖不軌，並表示自己懷疑這小子可能想要盜取國家機拿去牟利，甚至懷疑孫亦諧本就是他國派來的臥底。

「此話當真？」朱杝聽完，也是不敢託大。

畢竟這事關社稷，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雖然混元星際門這幾位都是國師認可的人，但國師要是也被蒙蔽了呢？這可講不清楚。

為帝王，朱杝即便很信任國師，但也不可能毫無自己的思考就對其言聽計從；眼下既然韓諭說這幾位「護國天師」有問題，那朱杝自不能查都不查就無腦站在國師那邊。

對於韓諭的話，在進行驗證之前，朱杝不會盡信，但也絕不會不信。

「千真萬確！」韓諭的回應，也是深諳構陷之道，「如有半句虛言，臣甘願領欺君之罪！」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說了，韓大人至於麼？他跟這些人也沒有什麼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恨啊？

就說「糞坑殺駙馬」那檔子事兒吧……韓諭本來也不能確定麻玄聲到底是不是他們弄死的，就算他能確定，他和麻玄聲的實也沒有那麼深，只是當麻玄聲變了一種「沉沒本」時，韓諭對自己花在麻玄聲上的心有點心疼而已。

這種程度的惋惜，是不會驅使韓諭賭上自己的家命去給麻玄聲報仇的。

那麼他這又是何必呢？

其實很簡單，麻玄聲的死，只是個引子，一個讓韓諭和混元星際門的人有了集的引子，而真正讓韓諭了殺心的，還是他的政治嗅覺，是他那番把這群人和「庶爺」聯繫起來的推理。

儘管韓諭這屬於「虛空打靶」，但巧的是，他還真打對了，因為對方也早就因「玉尾大仙」的事兒一直想弄他呢，這惡意可以說是雙向的。

那咱話又要說回來了，只是如此，他就敢說「如有虛言甘領欺君之罪」這話？

害，列位仔細琢磨一下就會明白了——在皇帝的面前，你越是在誣陷別人，就越是要把話說得「絕對」一些。

因為只要你被揭穿了，哪怕事先沒有放狠話，你也是欺君，沒區別。

講話閃爍其詞、留有餘地，除了降低誣陷的功率之外，對你沒有任何好。

相反，你要是說的、演的……比真的還真，那萬一最後被揭穿了，你還能再演一出「其實我也是被騙了」、「都是誤會」、「我真的以為如此，所以說話才會這麼絕對」的戲，以此保留一線生機。

所以我才說，韓諭他「深諳構陷之道」，像這樣的戲碼，他過去曾導演和主演了很多次，可謂經驗富，今天的這場戲，他也就是信手拈來。

更何況，傍晚時那場「鴻門宴」，韓大人安排的那麼妥當，已經製造出了「證據確鑿」的局面，在他看來，自己這波本也沒有被揭穿的可能。

「既如此，朕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朱杝見韓諭這麼激，也是面肅然，「來人吶……」

因為方才韓大人「告狀」的時候已經說了，孫亦諧、黃東來和令狐翔三人此時也都在殿外等候，所以朱杝聽完他的話，便立即召了那三人進來。

這裡又能看出韓諭的賊來了，明明那三人跟他是一塊兒來的，但他讓太監通傳的時候，只說是他「韓諭有要事啟奏」，沒提還跟著別的人呢，這樣皇帝聽到后，肯定是傳召他一個呀，那他就能獨自先進來說話了。

現在朱杝聽完他那先為主的一面之詞，你要說完全沒影響，那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當孫亦諧、黃東來和令狐翔三人進來參見之時，朱杝對他們的態度便沒有他對韓諭那麼客氣了，也沒有給他們賜座啥的，只是讓他們平站著說話。

而這仨貨呢……令狐翔還好，他在皇帝面前多還是有點憷，所以站得還規矩的，但那孫黃二人，一站起來，便故意塌肩歪頭、撇著大，一副地的腔調，且雙雙不懷好意、似笑非笑地把目往那韓諭上投去。

韓大人見狀，還在心中暗笑道：「哼……到底還是太年輕啊，你們擺出這副模樣瞪著我，又能如何呢？你們自己是知道自己被冤枉，但在別人眼裡，這就是破罐破摔啊。」

「嗯……」朱杝看到他倆這樣兒，也是從鼻孔里長出了一陣氣，然後沉聲道，「孫俠，朕問你，今日你去那師府，都做了些什麼？」

朱杝還是有水平的，換了一般人，在被韓諭那番話洗過腦後，八是不會再稱呼孫亦諧為「俠」了，且很可能會用「你可知罪」這種質問作為開場白，但朱杝並沒有，他就算到了一些影響，也沒有特別明確在心站隊，他還是先正常提問，讓「被告方」也有說話的機會。

「回皇上……」孫亦諧答曰，「我到韓大人家裡，先是坐下喝了杯茶，然後想借茅廁一用，接著韓大人的管家就把我從後門帶進了一個明玉堂的地方，我還沒搞明白啥事兒呢，就來了一群打手把我給包圍了，還誣陷我是打人闖，說我要盜竊國家機！」

您別看他這措辭很糙，但言簡意賅，短短幾句話就把他的視角所經歷的事講清楚了。

朱杝一聽，心中暗道：「嚯~這不『豹子頭誤白虎堂』嗎？」

不過他上可不會這麼說，他只是不聲地看著孫亦諧，又道：「那按你的意思，是韓學士故意設局，構陷於你？」

「那必須的啊。」孫亦諧回答時鼻孔朝天，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我怎麼可能盜竊國家機呢？」

「韓卿……」朱杝又看向韓諭，「現在孫俠這麼說，你又有何話講？」

「呵……」韓諭輕笑一聲，從容依舊，「回稟聖上，孫亦諧這番狡辯，宛如兒戲，毫經不起推敲，想來聖上也不會把他的話當回事吧？」

「哈哈哈哈……」黃東來此刻可是真綳不住了，直接笑出了聲。

兩秒后，一旁的令狐翔也被其染，沒能忍住，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放肆！」皇上邊的老總管都看不下去了，心說你們這幾個貨這是幹嘛呢？這可是在當今天子面前，是你們想開口就開口、想樂就能樂的場合嗎？

「哎~」但朱杝倒是不怎麼介意的樣子，他擺了擺手，示意老總管不用教訓什麼，他自己開口道，「黃俠，令狐俠，又是何故發笑啊？」

「稟皇上，我笑韓大人自己這構陷之舉百出，竟還說別人的話經不起推敲。」黃東來回道，「不信皇上讓我與他當場對質，我保證他幾句話下來就啞口無言。」

「哦？」朱杝這會兒也來了興緻，想聽聽他們到底要怎麼辯，故他也是看向韓諭拱火道，「韓卿，黃俠都這麼說了，你可敢與其對質？」

「臣問心無愧，有何不敢？」韓諭那是一臉的義正辭嚴，拱手便應道。

「好，黃俠，你請吧。」朱杝見韓諭答應，馬上就讓黃東來開始。

「謝皇上恩準。」黃東來謝過朱杝，隨後立馬就冷笑一聲，看著韓諭道，「韓大人，我倒要問問，你說孫哥進明玉堂是盜取國家機，那他為什麼要盜呢？這些機對他來說有什麼用嗎？」

「哼……那就要問他了啊。」韓諭自問也是這種話的高手，一句話就把皮球踢回去了。

但黃東來可是個論壇噴子出，本不吃他這套：「我現在在問你！」

他突然就高聲嚷了這麼一句，把韓諭和皇上都嚇了一跳，跟著還補充道：「誰主張，誰舉證，你懂不懂？是你現在說孫哥盜取國家機，那就得你先說個合理的機出來，哪兒有你隨便說個罪名然後讓別人自己自證的？都按你這樣，那明天我參你一本，說你喜歡吃屎，然後你還得自己代吃屎的機嗎？」

他這話呢，其實也是強詞奪理，但韓諭卻也不便再圍繞這個問題跟對方搞邏輯辯論，因為這樣也只會讓討論止步不前。

「好，我不與你爭這個。」數秒后，韓諭用一種不跟對方斤斤計較、彷彿自己讓了一步的口吻接道，「你要問為什麼，那很簡單，盜取本朝機，不是為牟利，就是裡通外國啊。」

「呵……牟利？」黃東來笑了，「韓大人可知……孫哥在杭州可是被稱作『孫半城』的人吶，即便是你這樣的大貪……」

「誒？」韓諭聽到這裡立即打斷道，「大膽！你有何憑據，敢說這話？簡直口噴人！」

「好好好……」黃東來也不跟他杠這個，「你不是貪，你是大清，清正廉明，長命百歲，行了吧？」

韓諭哼了一聲，沒接這話。

黃東來看應付過去了，便接著道：「我就假設，就算是跟朝中的大貪比，孫哥的家業也不遜多啊……他是大便吃飽了，才要鋌而走險，靠出賣國家機牟利？」他頓了頓，「至於裡通外國，那就更荒謬了，人家拿什麼收買他？家鄉的撒庫拉？」

「撒庫拉」是啥韓諭不知道，但這兩個問題他還是能招架的。

「所以我說，你該問他才是。」韓諭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但事實擺在眼前，黃俠，你和令狐俠不也都看到了……孫亦諧就是在明玉堂里被我府上的護院給圍了，而且也有人作證，他是打翻了我府上的幾名下人闖進去的，本不是什麼『被我的管家從後門帶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