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舟漫不經心轉過去,猝不及防,對上的眼睛。
黑白分明,看人時總是很專注,定定的,溫和且平靜。
他呼吸微滯。
今天束馬尾,穿著那件厚外套,黑的,乍一看很像他的同款,但里面打底的高領兔是白的,領口針掛著兩棵胡蘿卜,看起來可可。
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只是眼中濃烈的意消散了,他捉也捉不住。
半晌,商行舟移開視線,腔微震,無聲地笑了一下:“我沒做壞事,溫盞。”
他手指微屈,落在方向盤上,著遠綿延的雪山,低低地,他說:“跟你分開這些年,我一直認真的,在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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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越野在一個舊小區門口停下。
今天天氣很不錯,如同蜂,進城后,一路上,總能看到城中居民。
小區附近有菜市場,不老人家或者家庭主婦拎著菜籃子從那邊走過來,遇到相的鄰居,會抬手打招呼。
商行舟開著車,在菜市場采購了點東西。
溫盞掃一眼,包括但不限于:蛋西紅柿土豆芹菜菠菜,兩箱牛,以及各種半品菜和新鮮水果。
都是吃的。
認出這是上次陶也講他“上去看兒子”的那個小區,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麼,只能跟著他走。
停車關門,商行舟長邁開,從后備箱往外拎東西:“車不進去了,里面不好停,待會兒退不出來。你搭把手?西紅柿袋子沒提手,你拿上,也不沉。”
溫盞跟著下車,看看,他確實也沒騙。
一袋西紅柿六個,未年就出來營業了,沒拳頭大。
把西紅柿抱在懷里,看他大袋小袋拎一堆,左右手提滿了,手指被勒得發白。
忍不住,提議:“要不我再替你拿點。”
商行舟一下子樂了,湊過去,熱氣直往領口里打:“心疼我啊,小同志?”
溫盞:“……”
溫盞冷漠:“西紅柿袋子確實不好提,你咬里叼著。”
……最后也沒讓他真叼著。
兩個人并肩往前走,路過門崗。
看門老大爺披著軍大,從小亭子里探出一個頭,樂呵呵放行:“小商,這次帶媳婦來了?”
溫盞:“?”
溫盞愣了下才知道在說自己,立刻長脖子解釋:“我不是他……”
“是,是。”商行舟手里提滿東西,生生騰出一只手來,笑著過來拉,“我媳婦跟我鬧脾氣呢。”
“吵架啦?”大爺有點耳背,“小兩口吵什麼,你們不是一直好的?”
商行舟怪不好意思,還像模像樣,撓了撓頭:“我做錯事,惹生氣了,這不是正哄呢。”
大爺板著臉喊:“啊?你怎麼惹人家生氣啦?那是要哄啊!媳婦就是要哄的啊!”
……
溫盞走過門崗,心力瘁。
前行一段路,到了大爺看不見的地方,用力推開商行舟牽著的手:“什麼啊就媳婦,哪來的媳婦,你要不要臉。”
商行舟被推得后退半步,手里裝土豆的袋子不堪重負,“啪”地斷了。
土豆一個接一個往下掉,溫盞趕躬去撿。
“沒事。”商行舟將手里其他袋子放地上,,“我來。”
他作比溫盞利索得多,連撿土豆都比快。
一邊撿,一邊低聲說:“門口那大爺,上年紀了,耳朵背,前年確診了阿爾茨海默癥,就不太認人。我來過幾次跟他了,聽人說,他兒子在外面打工,一年到頭回不了趟家,大爺就老把過路的人認他兒子兒媳婦,看見誰都喊。”
溫盞拿著土豆,不說話了。
“所以吧。”說之前就覺得會信,商行舟直起腰,自然地補充道,“你別拆穿他,醫生說刺激到他就麻煩了,得順著。明白嗎同志?”
“……”溫盞悶聲,“去哪,帶路。”
小區主干道朝東,步行五分鐘,第14棟樓,二門棟。
樓建得非常反人類。
溫盞走幾步歇一歇,快到頂了,還在困:“這地方海拔這麼高,怎麼會建這樣的樓,還沒電梯?”
商行舟看一眼,手:“老房子,便宜。西紅柿給我吧。”
溫盞沒給他。
商行舟似笑非笑,打量:“可以啊小同志,等到家了,獎勵你一罐氧氣。勝利近在眼前,你馬上就能看見我兒子了。”
溫盞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現在幾乎能確認那不是他兒子了,親兒子的話,他絕對不是這個語氣。
三分鐘后,溫盞和商行舟肩并肩,按門鈴。
門遠遠應了一聲“來了”,中年婦的聲音,然后是由遠及近的拖鞋聲。
打開門,熱氣襲面,開門的是一個穿居家服的人,個頭不高,頭發都半白了,打理得很妥帖,挽低低的發髻。
像是沒想到來人是商行舟,對方先愣了一下,然后眼里浮現驚喜:“怎麼這時候來……哎唷怎麼來家里也不說一聲,老何,老何!”
一邊轉頭人,一邊退后讓開,讓兩個人進來:“快進來,外面冷不冷?你來就來還提這麼多東西,你看這樓里連個電梯都沒有——”
頓了下,顯然注意到溫盞,有點張又有點無措地,問:“小商,這是你朋友嗎?”
“嗯。”商行舟笑了下,把手里的東西都放下,門路地打開鞋柜給溫盞找一次拖鞋,輕聲,“是我很好的朋友。你穿這個。”
溫盞手心,乖乖喊了聲:“阿姨好。”
阿姨被喊得更加無所適從:“好,好。那個,何頌他在里面寫作業呢,我他出來。老何估計沒聽見,我去給你們切點水果,你們隨便坐,自己倒水喝啊。”
商行舟低笑著,應了句:“沒事兒,您別忙活,我沒拿自己當外人,我要什麼我自己拿。”
何阿姨連聲:“是,你是別跟阿姨客氣。你朋友,你朋友也別客氣。”
還是轉去廚房切水果了。
客廳里短暫地靜寂,溫盞目轉一圈。
房子不算大,兩居室,坐向很好,布置得干凈溫馨。
一間臥室關著門,門把手上掛著海賊王的風鈴,應該是這家孩子的臥室。
的注意力被電視旁一張照片吸引。
一家三口,夫妻倆看起來都不年輕了,孩子卻只有十來歲的樣子,穿背帶,立在兩人中間,眼中生疏。
心里有個猜測,聽商行舟招呼:“坐吧,你要不要看電視?吃個飯再走。”
溫盞墊腳尖看看,何阿姨估計聽不見。
轉過來,小聲問:“這是你戰友的父母嗎?”
商行舟靠在沙發上,從茶幾零食筐里撿了袋堅果拆開,核桃仁拋到空中,落進里。
他聳眉:“這麼聰明?”
溫盞抿,走過去:“你怎麼不早說。”
后悔:“怎麼都該帶點東西吧,這怎麼能空手上門的?”
商行舟樂了,往沙發邊上挪挪,示意坐下:“你不是帶了西紅柿麼?沒事兒,他們不介意這個的。”
人家介不介意是一回事,你有沒有禮貌,那是另一回事啊。
溫盞走過去踢他:“你太煩人了,商行舟。”
沒什麼力道,商行舟笑起來,聳眉:“你招人喜歡,溫盞。”
溫盞復讀:“你煩人。”
商行舟吊兒郎當,跟著復讀:“你招人喜歡。”
“你……”
溫盞抬起眼,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睛。
深邃的,黑的眼瞳,像黑曜石,似乎在黑暗中,也會發,尋找的方向。
溫盞呼吸驀地一滯
電似的,移開目。
午飯時,溫盞見到了這家的小男孩。
跟在照片中看到的況差不多,這家父母已經年逾五十,但小男孩還在讀小學,小小只,話不多,餐桌上吃東西很安靜,不挑食,禮儀也很好。
午餐很盛,溫盞有點不好意思:“我來之前,都沒準備什麼東西。”
何叔叔本職是老師,穿著打扮相當斯文,聞言推推眼鏡,趕說:“可別這麼講,你瞧小商每次路過都來看我們,一次也不拎東西,我們才不好意思。”
“是啊,小商管我們干爹干媽,但他從沒往這兒帶過孩。”何阿姨溫和又熱,給溫盞夾菜,“你是第一個,你才是稀客呢,要給阿姨面子,多吃一點。”
溫盞臉都憋紅了,腦子一,口而出:“他沒往這兒帶過人……是、是他可帶的人太多了,帶不過來吧。”
何家夫婦一聽這話都愣了,商行舟頭上結結實實彈出一個問號。
雖然這個鍋屬于無妄之災,但他也沒生氣,似笑非笑,看一眼:“行,你給我臉,也算變相承認我有魅力?”
溫盞埋頭吃。
吃完飯,商行舟在房間里,陪何頌玩了會兒。
溫盞洗手路過,聽見兩個人對話。
何頌喊他:“哥哥,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踢球?”
商行舟漫不經心:“你我什麼?”
何頌輕聲:“哥哥。”
商行舟按著小孩的頭,一字一頓:“咱倆這年齡,你我哥哥就差輩了,知道嗎?”
何頌茫然:“那我你什麼?”
商行舟笑笑:“喊爸爸。”
溫盞:“……”
溫盞面無表地離開。
真的。
商行舟未來的兒子,一定會為有他這個爹而到恥,不幸。
何頌不太說話,溫盞下午還有別的事兒,掐著點差不多該走了,來喊商行舟。
商行舟去跟何叔叔和阿姨告別:“你坐著,等我會兒。”
溫盞換了鞋,立在門口。
何頌趴在門上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看啊看,好半天,湊過來:“姐姐。”
溫盞抬頭見是他,蹲下跟他平視,拍拍他腦袋:“怎麼?”
何頌沒頭沒腦,冒出句:“我見過你。”
溫盞驚訝:“我嗎?我沒來過你家啊。”
“商行舟以前的錢包里,放著一張證件照。”這小孩糾結了半天到底“哥哥”還是“爸爸”,想來想去,覺得全名總沒錯,很篤定道,“是你的。”
溫盞愣了下,下意識:“你看錯了吧。”
證件照這種特殊的東西,溫盞從沒給過商行舟。
就算他真的發大瘋,至今留著的照片,也不可能是證件照。
何頌堅持:“我肯定沒看錯……”
他話沒說完,商行舟跟何叔叔何阿姨從屋里走了出來,見倆人湊在一起,商行舟角一勾,過去小孩的頭:“說什麼呢,給哥哥也聽聽?”
何頌立刻閉,不說了。
溫盞站起,跟何叔叔和何阿姨告別。
兩個人原路返回,步行下樓,溫盞心里有點困,但很快自己想通了。
這年頭支付碼普及,商行舟兒不用錢包,就算真放著照片,也無從證實。
何況都不一定是的照片。
很快把這事兒拋之腦后。
商行舟去開車,溫盞站在小區門口等,神乎其技,他變戲法似的,又從后備箱拎出一箱牛。
這回是給看門大爺。
正午紫外線巨強,溫盞出門時涂了防曬沒帶傘,手擋在眼睛前方,瞇眼看商行舟。
黑沖鋒,軍靴,湊過去跟老大爺說話時臉上總帶著點笑,他很有耐心,姿拔,如同白楊。
本來覺得,阿爾茨海默癥是假的。
但在這一秒,又覺得,可能是真的。
站著,商行舟的越野停在面前。
溫盞上車,聽見他扣安全帶的“啪嗒”聲。
車窗降下一半,他了半支煙掐滅,語氣輕松:“你現在高興點兒沒?”
溫盞愣了下:“啊?”
“那不是我兒子。”商行舟轉過來看,邀功似的,“你看見了,人家有正經爸媽——行吧,也不算正經爹媽。但好歹是有正經收養手續的,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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