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春日,可清晨天不亮時也是冷的,傅知寧平靜地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垂著眼眸捧著可以為百里家翻案的證據。
正值上朝的時間,雖然趙益虛弱,已經不能再上早朝,但每日里這個時辰還是會召群臣覲見。人快死了,反而像燒到盡頭的蠟燭一般,死死地著燭臺,著手中這點權勢威嚴。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員們陸陸續續往宮里走,經過傅知寧邊時都十分驚訝,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傅通經過時,也正與好友聊政事,聽見前方小聲的議論后下意識抬頭,便看到了讓他差點背過氣去的一幕。
他再顧不上當爹的那點矜持,黑著臉沖到傅知寧面前:“你這是在做什麼?!”
傅知寧毫不意外會遇見他,因此面平靜:“傅大人。”
“傅什麼大人!我問你在干什麼!”傅通簡直暴跳如雷。
傅知寧:“為夫家冤。”
“個屁的怨,趕給我滾回家去!”傅通煩躁不已,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嚷嚷著小廝趕過來。
傅知寧這才蹙起眉頭:“我不走。”
“你不走也得走!”
傅通簡直要氣死了,等小廝來之后,便要和他一左一右,將人強行帶走。傅知寧沒想到他會直接手,當即掙扎著呵斥小廝:“連圣上都不敢阻礙冤,你竟敢強行打斷,莫非是想誅九族嗎?!”
小廝聞言頓時猶豫放開,傅知寧得了息的機會,連忙看向傅通:“傅大人,你我早已斷絕關系,今日我所作所為都與傅家無關,不會連累傅家,你沒必要干涉我!”
傅通愣了愣,有些發白:“你覺得……我現在管你,只是因為怕連累傅家?”
傅知寧不忍地別開臉,卻沒有否認他的話。
“你……你很好……”宮門前人來人往,傅通覺自己仿佛一個笑話,卻頭一次沒了發火的力氣,“傅知寧,你真是好樣的。”
傅知寧抿了抿,抱著證據繼續跪著。
傅通死死盯著,終于甩袖離去。
他走之后,傅知寧默默松一口氣,繼續在宮門前跪著。趙懷謙瞧見后什麼都沒說,只是垂著眼眸進了宮城。
不知不覺,天已經大亮。寢殿之中,趙益呼吸濁重,勉強堅持到最后。
臨退朝時,他隨口問了句:“今日可還有別的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無聲換著眼神。
趙益敏銳地瞇起眼睛:“怎麼了?”
“回父皇的話,百里溪之妻傅知寧,如今正在宮門前跪著,求您平反當年百里家一案。”趙懷謙主開口。
趙益聽完,陷久久的沉默,站在最后的傅通心都提起來了。正當他忍不住出來下跪求時,趙益冷笑一聲:“不自量力,真以為如此便能迫朕了?就讓跪著,朕倒要看看能跪多久。”
趙懷謙不語,顯然已經料到這個結果了。
朝會結束,群臣由宮門魚貫而出,與百里溪相的員們,紛紛上前來勸,傅知寧噙著笑一一謝過,卻始終不肯起來,眾人見狀也只能嘆息而去。
傅通跟在最后,還是忍不住走了過來,黑著臉嚇唬:“你這下子,算是徹底惹怒了圣上,虧你自詡聰明,難道不知他最是吃不吃?趕跟我回去,此事暫時作罷,想平反咱們再想辦法。”
他自認已經算是服了。
傅知寧抿了抿,抬頭看向他。
傅通不悅:“還不肯走?”
“爹,我不會有事的,你先回去吧。”傅知寧溫聲勸道。
傅通已經不知有多久沒聽到喚自己爹了,愣了愣后眼圈瞬間紅了。父倆在宮門口僵持許久,最終以傅通板著臉離開為結束。
朝會之后,宮門前便清凈了,傅知寧悄悄墊了包的,舒展一下繼續跪。在宮門口跪著,蓮兒在家也沒得閑,一上午的時間,將整個京都城的說書先生都分批請來了,一進門便先發十兩銀子,再吩咐他們要做的事。
結束這一切,又將傅知寧留下的證據謄抄版,在城各個公榜上張。京都城一向流言傳得最快,這兩件事做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傅知寧跪宮門的事了,一時間議論紛紛——
“這傅家小姐倒是個有有義的,竟然能為了一個太監做到如此地步,也不怕將來同他一起首異。”
“與百里溪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要為他考慮,否則將來有何立足之地?”
“不過話說回來,當年的科考舞弊一案中,百里家真的冤枉嗎?”
“那邊告示欄里的證據你沒看嗎?有理有據的,應該不是假話,這百里家也是夠倒霉的,我聽我父親說,那百里松可是有名的清,最后卻落了一個貪污賄的污名,難怪百里溪時隔這麼多年,也要為他冤。”
市井之上熱鬧不已,朝堂之中也沒閑著,不人去了四皇子府,探聽了趙懷謙的意思,確定他并未放棄百里溪后,雪花一樣的奏折便飄進皇宮。
趙益一共四位皇子,幾年前三皇子病逝后便只剩下三人,朝中大部分員雖看似沒有站隊,卻是間接非間接地,都選了趙良鴻或趙良毅的陣營,基本無視了趙懷謙這個選項。
如今大浪淘沙,他反而了留在最后的那一個,如今能抓時間討好,便要不惜一切代價,省得他將來登基后拿自己開刀。所以一時間,反而是那些與百里溪相淡淡、幾乎沒有幫過趙懷謙的員,在這次求圣上平反冤案的浪里跳得最高。
這一切傅知寧早有預料,卻仿佛一個事外人,除了跪著別的什麼都沒做。
轉眼一整日過去,蓮兒來送了兩次飯,也趁機歇了兩次腳,等到夜幕降臨,便直接蓮兒抱了一床褥子來,準備直接在宮門口睡了。
“幕天席地的如何能睡,不如先回府吧,明日再來跪。”蓮兒都快心疼死了。
傅知寧笑笑:“不行,眼下正是關鍵時候,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我若是走了,這勁兒也就泄了。”若非為了子考慮,甚至不打算睡的。
“那去馬車上睡?”蓮兒退而求其次。
傅知寧但笑不語。
蓮兒無奈,只能將褥子鋪好。傅知寧輕呼一口氣,直接躺下了。
“舒服啊……”慨一句。
蓮兒嘆了聲氣,輕輕為著膝蓋,傅知寧吃痛地輕哼一聲,隨即很快便睡了過去。雖然這一日只是跪著,可對于一個小孕婦而言,也確實有些吃不消,因此這會兒睡得又香又沉。
同一時間的獄中,百里溪的牢房還點著燈,垂著眼眸看外頭員遞來的書信,一直到天亮才一一寫了回信,吩咐要如何配合傅知寧。
轉眼傅知寧便在宮門口跪了三天了,這三天里,除了膝蓋從越來越疼,到后來的越來越麻木,幾乎沒有別的變化。
傅通每日里上朝時都能看見,偶爾也會看到跪在地上,匆匆吃下兩塊糕點墊肚子的狼狽相。昔日好好養在家里的貴兒,如今卻是這般模樣,他每次看見心都揪一團,偏偏怎麼勸都不聽,父倆總是不歡而散。
朝堂上求翻案的奏折愈發多了,民間傳言也愈演愈烈,已經到了連三歲稚都知道百里家冤枉的地步。
這幾日周蕙娘一直待在家里,盡可能的不聽不問,可依然能從越來越沉默寡言的傅通上,猜出如今的傅知寧不好過。
……那不是的孩子,沒必要想太多。周蕙娘不住告誡自己,忍住了向傅通打聽況的沖。
轉眼又是一日,傅通要去上朝時,小廝突然跑了過來:“老爺,廚房做了蝦仁火,最是爛好吃,您要用一些再走嗎?”
“蝦仁火?”傅通停下腳步,頓了頓后忙道,“用食盒裝一些來,再加兩個饅頭。”
“是。”小廝應了一聲,急匆匆去裝了食盒。
傅通拎著食盒,嘆了聲氣轉離開。小廝將人送出府,便扭頭去了主寢門口:“夫人,老爺將蝦仁火裝盒帶走了。”
屋里靜了靜,道:“隨他去吧。”
“是。”小廝應了一聲,便沒有再多問了。
接下來每一日,傅家總有新鮮吃食,都是些咸香味好消化的,極為適合不的人。傅通從一天拿一盒,到一日三餐都送,也不過隔了一天的時間而已。
又一次收到傅家食盒,傅知寧很是無奈:“爹,別給我送了,眼下多事之秋,最好別與我扯上關系。”
“真不想讓我送,那你別吃啊!”傅通沒好氣地看一眼,將上一頓吃得空空如也的食盒拿走了。
傅知寧鼻子很是冤枉:“誰讓你們做這麼好吃的……”
傅通聽見了,橫了一眼轉離開,走出一段后,恰好遇到了趙懷謙。
“四殿下。”
“傅大人,”趙懷謙笑笑,看了眼他手中食盒,“又給知寧送飯?”
傅通尷尬一笑,肩而過時突然開口,“四殿下,能聊聊嗎?”
趙懷謙停下腳步。
傅通走后,傅知寧繼續跪在原地。已經在宮門前待了六七日了,子和神已經繃到了極致,也不知還能再撐幾天。最難熬的是整日待在這里,既不知趙益的想法,也不知外頭百姓的看法,雖有蓮兒為打探消息,可也只是皮罷了。
轉眼又是一日,難得的大日頭。
從早上起,傅知寧便預料到今天不會好過。果然,太一升起,便有種昏昏沉沉的無力。
明明春天還未過去,太卻像夏日一般炎熱,穿得又厚,很快便出了一層汗。
“小姐,不如先去馬車里換裳吧。”蓮兒小聲道。
傅知寧微微搖頭:“不行,要換也得到晚上沒人時才能換。”跪宮門本就是苦計,若不顯得苦一些,如何能占理?
蓮兒見勸不,便只能依著,陪一起在烈日下跪著。
日頭越升越高,宮門莊嚴清凈如初,始終不見有人來,這座高大的城樓,仿佛沒有半點人味可言。傅知寧已經跪了多日,雖然面上不說,可心底卻有一弦繃到了極致,此刻看著同多日前毫無變化的宮門,突然生出一分厭棄。
“蓮兒。”開口。
“奴婢在。”蓮兒忙道。
傅知寧靜靜看著宮門:“你說,我做這一切,會不會只是無用功?”
“怎麼會,肯定有用的,如今百姓們都知道,百里家是冤枉的呢。”蓮兒安。
傅知寧慘然一笑:“可我覺得確實毫無用,里頭那位,他是真心實意覺得自己沒錯,不會反省,不會愧疚,他就……沒有心。”
“小姐!”蓮兒急忙扶住,“慎言!”
傅知寧扯了一下角:“我連說也不能說了嗎?”
“小姐,你臉很差,不如我們去歇歇吧。”蓮兒紅著眼圈勸道。
傅知寧目堅定:“我不能走,我必須留在這里。”
說話間,后響起車碾石板的聲響,蓮兒下意識回頭,看清來人是誰后眼淚瞬間掉了:“夫人……”
傅知寧眼眸微,靜了靜后扭頭,便對上了周蕙娘的雙眸。
周蕙娘不想來的,可今日一早,便覺到天氣不同尋常,又熱又悶的,若是一直跪在石板地上,只怕命都要跪沒了。
不想來的,可還是忍不住來了,此刻看到傅知寧,愣了愣后連都在抖:“你怎麼……怎麼把自己搞這樣了?”
想過,傅知寧如今境況可能不太好,可真當看到消瘦蒼白的模樣時,心口還是一揪一揪地疼。
“夫人。”傅知寧勉強揚起微笑。
周蕙娘匆匆別開臉,胡一把眼睛后走到面前,彎腰上的臉:“怎麼、怎麼瘦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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