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陛下有旨, 命我等出兵, 援馳平。傳令下去, 即刻開拔!”石勒端坐帥帳,大聲下令。
在軍中, 向來都是他一人說了算。但饒是如此,這命令還是引得下面起了一陣嗡嗡議論。有心腹小心道:“攻打平的, 可是並州兵馬。這……是不是當慎重考慮啊?”
匈奴一系的將領, 之前在鄴城折損甚多。對於其他雜胡而言, 這個漢國舊都, 可沒什麼值得救的。剛剛敗了一場, 又去並州那塊石頭, 輸贏還是其次, 士氣恐怕難保啊。
看著下面人一副怯懦避戰的模樣,石勒的眉頭擰在了一起:“平怎麼說也是漢國故都,我等拿的都是漢國的俸祿,豈能置之度外?”
這話說的大義凜然, 但是眾將臉已經不怎麼好看。漢國算什麼?當年你火拼王彌的時候, 怎麼沒想到漢國的天子?現在倒是去給他守地盤了!
見這話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石勒話鋒一轉:“況且大旱不止,兗州怕是秋日也沒什麼收。軍中吃用從何而來?若是能擊潰晉賊, 守住河東。且不說軍餉, 只是鹽利,就足以助我軍度過災年。”
他說的極為直白,直白到下面那些草莽軍漢也能聽得明白。大將軍意在河東鹽池!都是造反出, 這些人哪個不知鹽價昂貴?若是能奪了鹽池,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畢竟名義上隸屬漢國,之前不便染指鹽池。但是現在長安城裡的天子都下旨了,讓他們去平參戰,這豈不是主河東的大好機會?!
就算再怎麼害怕,這巨利也足以讓人心馳神往了。下面那些個伶俐的將領立刻道:“大將軍所言甚是!我等都是漢國子民,自然要為朝廷出力!”
“晉賊囂張,當衛我舊都!”
“若是從鄔堡裡征些兵馬,也未必不可為……”
各式各樣的聲音在帳中響起,石勒心頭那塊巨石,終於落在了地上。
對於他而言,一意涉河東危局,其實並非只為區區鹽池,更在穩定軍心。佛子之說甚囂塵上,已經了軍中痼疾。若是再避戰不出,說不定他手下兵士再也不敢對並州舉刀。若是等並州緩過了大旱,有餘力興兵。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這個占了兗、豫二州的“賊子”。
因而他必須勝上一仗。而平之戰,就是最好的機會。劉曜再怎麼缺兵,也不可能放棄平和河東。有匈奴兵相助,擊退並州兵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畢竟他們最善守城,若是改做攻城,陣勢上估計會有不紕。屆時自己帶騎擾敵,還怕尋不到機會嗎?
這一戰,必須要勝了!
※
“石勒為求一勝,必會出兵平!”張賓從容不迫道。
這也是信陵早早就安排好的一局。石勒的母親王氏,其實去歲就已尋到。但是張賓並未把圈起來,而是在所住的村落附近,安置了不流民和僧打扮的信陵部眾。這些人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讓那老嫗堅信佛子才是唯一可以指的救星。
這對於最近幾年來,居住在並州的羯人而言,並不算難。畢竟他們原本就信佛,而層出不窮的奇聞和安定生活,更是讓佛子之說深人心。一個飽苦難,不知事理的老婦人,怎能抗住這樣的安排?為了孤立,石勒的堂侄石虎,也被使計除掉。最終只花了大半年時間,王氏就了個只會燒香拜佛,誰也勸不的虔誠信徒。
隨後,當石勒舉兵,開始攻擊鄴城時。信陵眾放開了羅網,讓石勒派來的心腹“發現”了這人,把帶回了兗州。試想大敗之後,一軍之首的親生母親,都信誓旦旦說與佛子為敵會遭天譴,該是何等形?
更何況,就算那老婦人被石勒控制,信陵還在兗州安了不部眾,傳播些謠言,簡直手到擒來。
而謠言一旦型,對於那支兵馬而言,會是極大危害。石勒的心腹大部分為雜胡,這是他可以依仗的基,同樣也是肋。為了阻止軍心進一步搖,石勒必會想法再打一仗,獲得大勝,才能擊潰神佛降罪的傳言。
而平,或者說平附近的河東,就是最好的餌。
看著輿圖,梁峰道:“迫石勒繞道豫州,是個良策。但若是他並不改路呢?”
石勒手中糧草不多,軍中又多是騎兵,極有可能橫穿滎,抄個近道。因而參謀部計畫讓奕延屯兵汲郡,迫石勒避其鋒芒,改走豫州,穿過祖逖統轄的河南郡,前往河東。
路是遠了些,但是對於石勒而言,更加安全。他剛剛在豫州占下不城池,一路還能補充糧秣給養,遠比抗奕延的兵要強。
而這,也正是參謀部需要的結果。其後數條計策,將依次展開。不過功的可能再大,也要防備萬一。若是他不繞道,是否有別的準備?
“若是不繞,就讓奕將軍取其後路。”張賓答的乾脆,“石勒數度敗于奕將軍之手,只是銜尾追上,就能惹得其軍心大。屆時再由祖太守從旁伏擊。”
這難度是大了些,但是功的可能依舊很高。
“若是被他逃出河南郡呢?”梁峰並未停下,繼續追問。
“信陵還在軍中留有暗手。”張賓微微一笑。
聽到這裡,梁峰方才點了點頭:“此戰一石二鳥,務必要有萬全謀劃。”
大旱時節,都在鬧荒,看起來不是打仗的時候。然而在其位,梁峰才知曉災年為何反而戰事頻頻。那些沒有錢糧的,要想盡辦法去爭去搶。而他這樣錢糧還能應付災年的,同樣也要轉移矛盾,減損耗。
太多土地無法耕種,就意味著屯兵無所事事。幾萬人放著不用,也要白白耗費糧食,何不趁勢打上幾仗?
道理就是這麼簡單殘酷。在幾經斟酌後,梁峰才選了一個最為有利的戰略目標,平。平距離並州最近,發兵方便,補給線也不會太長。打下平,並州的側腹就不再被敵人威脅。再一鼓而下,佔據河東,更能奪回鹽池,減敵人的戰略資源,同時為並州和司州,提供更廉價的食鹽。
這樣一仗,打下來趁勢攻打豫州、兗州要強多了。但是仍舊是其中一環,另一環,則是要出石勒,徹底斬除這心腹大患。
用王氏和佛子之說搖軍心,只是第一步。使石勒發兵,才是真正的後手。只要他踏出兗州,就別想再活著回去了。
而石勒會出戰嗎?早在鄴城之戰,就已定下。
如此繁複,如此細緻,只為算計一人。恐怕跟之前毒殺劉淵,迫使匈奴遷都,也不差仿佛了。
“主公放心,此戰定會馬到功。”張賓答得有竹。這才是平定北地的關鍵,只要石勒死,豫州、兗州收歸主公旗下,只是時間問題。
※
雖然被攪得心煩意,還差點了軍心。但是出征之前,石勒仍舊來到了母親暫居的別院。
剛一踏進房間,一濃重的檀香味兒撲鼻而來。石勒打下了那麼多世家豪宅,殺了不知多王侯公卿,帳中的香料哪會短缺?但是能用這等香料禮佛的,在他營中只有一人。
只見王氏跪在團之上,對著面前的佛像頂禮拜。盤香青煙嫋嫋,映得那尊玉佛也神朦朧了數分。
這景象,更讓石勒心煩,他開口道:“娘親,我這兩日就要出征了,你在家好好養養子,切莫外出。”
這話莽撞的都有些失禮了,但是王氏全部在乎,抬頭問道:“你去打的,不是佛子治下吧?”
石勒頭一陣滾,終於出一句:“不是。”
聽到這話,王氏像是鬆了口氣,雙手合十:“佛祖保佑。不是就好。絕不能再冒犯佛子了,你這樣打打殺殺,也不宜積攢功德,還是儘快投了並州吧……”
一番慈母心腸,聽在石勒耳中,尤其難忍。然而了拳,他還是忍耐道:“母親也莫再勞了,讓那些侍婢好好伺候,把舊疾醫好。”
王氏輕輕搖了搖頭:“娘要為你在佛前懺悔,讓佛祖恕了你這些年來的愚行。”
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發自心,真切無比。不知是不是檀香太過濃郁,石勒只覺呼吸都困難了起來。不再多言,他躬行禮,轉離去。
外面豔高照,似乎隔絕了院中的冷寂寥,石勒抬頭天,看了片刻。一袍角,大步向外走去。
兩日之後,帶著一萬輕騎,大軍開拔。然而剛剛離開老營不久,斥候就傳來了消息,鄴城守軍有所異。
“他們移到了汲郡?”石勒騎在馬上略一沉思,就冷笑道,“恐怕是想在滎埋伏我軍吧?繞道豫州,從河南郡司州!”
繞道是要花費更多時間,但是豫州有不城池在他手中,反倒能補給糧草。而河南郡曾遭匈奴大軍圍攻,短時間絕對無法恢復。避開滎和鄴城那讓人頭痛的強軍,才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設伏的敵人,就讓留在老營的兵馬擾一番吧。若是能牽制對方,這一戰就輕鬆多了。
隨著一聲令下,大軍調轉方向,向著豫州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