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慮清楚了?”許科長神嚴肅語氣鄭重, “現在多人想進咱們廠,就是清潔工的位置都搶破了頭,你確定要辭職, 辭職后可就回不來了。”
停薪留職那是得好幾年后才出來的政策,當時改革開放已經取得部分功, 很多做生意的都掙到了錢,掀起一下海。與之相對的工人公務員日子反倒不好過起來, 于是很多人蠢蠢想下海,但是又舍不得手里的鐵飯碗。
國家為了鼓勵創業,便推出了停薪留職的這麼一個極時代特的政策,可以保留兩年崗位, 要是創業失敗還能繼續回來捧鐵飯碗。沒了后顧之憂, 不計其數的人下海經商, 激活市場經濟,加快改革開放。
眼下章五洋可沒遇上這樣的好政策, 辭職就是辭職,沒有回頭路可走。
因此許科長難以理解章五洋要辭職的心, 他雖然因為姜敏的緣故, 對章五洋淡淡的, 但是眼見著小伙子犯傻, 做不到無于衷, 語重心長:“我知道你工作有點不愉快,這個事吧過一陣就好了,你別往心里去,咱們廠的人都是好的,就是說兩句閑話。”
對于章五洋的境遇,許科長并非一無所知, 這難以避免,不過過了這個新鮮勁也就沒事了,不可能沒完沒了地議論指點。被人背后說說又不會塊,怎麼都不止于辭職,這也太過兒戲。至于姜敏,討厭肯定是討厭的,但不至于假公濟私報復章五洋,姜敏不是這樣的人。只要熬一熬就能熬過去,他怎麼就要辭職了,果然還是年輕,做事沖不計后果。
“你和家里商量過沒,別沖。”許科長苦口婆心。
章五洋不為所:“科長,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經決定了。”
許科長意志堅決的章五洋,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都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可再說的,希你以后別后悔,那你辭職后準備干嘛?”
“可能會做點小生意。”章五洋回。
許科長出一言難盡的表,做生意當個戶!在之前很多年里,資本主義就是毒瘤,做生意就是投機倒把就是挖社會主義墻角,為人不齒。如今改革開放還不滿一年,人們的觀念尚且沒有轉變過來,在很多人眼里,做生意那是上不得臺面的勾當。
不當工人去當個戶,許可長難以理解章五洋的想法,覺得他傻了不。許科長勸了幾句,水往低流人往高走,他倒是往低走。見章五洋聽不進去,許科長便不再白費口舌,年輕人啊,不撞南墻不回頭,可回頭卻發現回不去了。
許科長的不看好寫在臉上,章五洋告訴自己,他一定要做出績來,讓這些嘲笑他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辭完職回到南橋,有竹的章五洋便開始自己的創業路。
在開始創業之前,章五洋想的是,二哥都可以,他當然更可以,陳金花和章思甜都如此認為。
開始創業之后,從陳金花到章五洋再到章思甜都懵了,這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章思甜說的是章二河創業,可事實上起初很多年來,都是全家在創業,括號這個全家不包括陳金花和章思甜,們并未參與其中。因為不參與所以印象不深,章思甜完全沒意識到其他人在章二河功里的功勞。
那會兒的章五洋春風得意,因為地位不同,所的階層也不同,察覺到當個戶有利可圖,于是鼓勵章二河嘗試做生意。
章二河照辦,可他是隊上的會計,弟弟又是軍,大小是個人,哪里拉的下面子做生意,畢竟這會兒只有無路可走的人才會厚著臉皮去做生意。所以收貨什麼的,都是姜慧薛芳草和幾個孩子,就是去街上賣,賠著笑臉,迎來送往,為了一厘兩厘的利潤討價還價……也是家中婦孺為主。生意能做起來,還有章五洋人脈的緣故,他有個戰友轉業到市里國企,總管采購,向章家批發蛋山貨等。
如此倒買倒賣一陣之后,積累了一些錢,就開始搞養,養的苦和臟可想而知,姜慧妯娌和幾個孩子功不可沒。再后來做起服裝批發建廠,倒是不用們再累死累活地干,可也沒了功勞。落到章思甜的記憶里,就是二哥輕松創業養活全家。
人總是比較容易記住最近發生的以及自己想記住的事。
眼下沒了任勞任怨的姜慧薛芳草等人,就連章二河和章四海都不在,這兩個人起碼還是能干點活的。章家只剩下心高氣傲章五洋,好吃懶做陳金花,生慣養章思甜,這樣三個人做靠辛苦掙汗錢的小生意……
聽聞章五洋辭掉農機廠的工作轉而做起小生意,姜歸微微一驚,有點兒意外,但是并不十分意外。大概是在農機廠混不下去,所以另謀出路。不過這條出路,不是姜歸看不起章五洋,而是生意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就像后世很多人都知道路邊賣煎餅蛋餅小吃的賺錢,門檻低易上手,但是有多人寧肯干著幾千塊錢勉強糊口的工作,也不會去做。
現在這年月做生意也并非人人都做的來,放得下面子,賠得起笑臉,吃得了辛苦,再加上一點運道,才有可能功。
當年章家能靠著小本生意發家,丟人賠笑辛苦的都是姜慧薛芳草加上幾個孩子,章二河章四海大男子主義,丟不起臉,好在還愿意出點力。可以說章家的發家,姜慧和薛芳草勞苦功高。生意做大之后,姜慧和薛芳草的作用越來越小,到了最后儼然了陳金花里吃白飯靠兒子養的家庭主婦,全然不提早年們的付出。如果沒有早年姜慧和薛芳草的辛苦,章家本發不了家,起碼不可能那麼快發達。
現在就靠章五洋陳金花和章思甜三個人想把生意做起來,姜歸一點都不看好他們,等著他們窮困潦倒那一天。原本章五洋有工作,那份工作就是托底,再怎麼落魄都不至于吃不上飯,辭了工作,自絕后路。
果不其然,大半年之后,章五洋的退伍安置費已經所剩無幾。
胡子拉碴的章五洋坐在門檻上,滿臉頹廢,眼神放空。他以為自己做生意會是手到擒來,然而實現狠狠打了他一個耳,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是,家里那兩個就更不是了,他媽是能懶就懶,能吃就吃,生意沒做,他媽和章思甜倒是養胖了一圈。有時候,章五洋真佩服們,心可真夠寬的,心寬胖。
“五哥。”放學回家的章思甜收起笑,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五哥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以前最喜歡五哥,現在卻怕五哥。
章五洋抬頭看了一眼,淡淡的,又收回目低了下去。
“甜甜。”廚房里的陳金花把兒喊到廚房,塞了一個芋頭給,“了吧,先吃點墊墊肚子,今天回來的怎麼這麼晚?”
“宋老師讓我幫他批試卷,今天我們考試了。”
陳金花一臉的驕傲,“我們甜甜都是小老師了,你考了多分?”
章思甜回:“一百分。”
“又是一百分啊。”陳金花笑得合不攏,這日子是哪哪都不順,老五看著機靈,哪想到做生意還不如老二靈,做啥啥賠錢,賠了錢還給們臉看,越來越不像話。幸好的甜甜爭氣,從一年級跳到了四年級,依著,是想多跳跳,最好直接跳到大學去,可老師說什麼揠苗助長速則不達,不給跳。
章五洋扯了下角,一個研究生做四年級卷子考一百分,不應該天經地義嘛,就是讓他這個初中畢業的過去,也能考一百分,他媽到底驕傲個什麼。章五洋一直都覺得,他媽沒把甜甜當二十幾歲年人來看,依舊把甜甜當孩子,就是甜甜自己也把自己當小孩子,或者說,一直都是個小孩子,長年齡不長腦子。以他媽那寵溺勁頭,加上他們家當時那種有權有錢的環境,眾星捧月的甜甜被寵長不大孩子,一點都不奇怪。
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有時候討人喜歡的,當年那個陸行喜歡甜甜,說不準就是因為夠單純天真,相起來不費腦子。
要他功名就,他也會喜歡這樣單純天真的妹妹。可現在,他深惡痛絕,但凡稍微有點謀算城府,能提醒一二,他們家都不至于落到這樣困窘的地步。
“你怎麼買這麼多!”隔壁牛二嬸子的大嗓門直沖人耳。
院子里的牛二嬸子瞪著剛剛下班的小兒子馮正亮,一臉的疼。
“不是買的,發的,今天不是中秋節嗎,廠里發了一筒月餅里兩斤豬。”馮正亮解釋。
剛剛還兇的牛二嬸子當下笑得見牙不見眼,聲音都甜了:“發這麼多東西,這姜家做事就是敞亮。”小兒子就在姜家那個藥酒廠里上班,地里刨食的莊稼漢子了工人,掙得不比國營廠子,牛二嬸子那是想起來就要笑一次,笑一次謝一次隔壁章家。要不是他們得姜慧離婚,姜慧怎麼去做藥酒。時間久了,大家慢慢才知道,做藥酒是姜慧的主意。而且這酒廠,很多事也是姜慧在拿主意,老能干了。
牛二嬸子拎著兩斤豬喜滋滋往家走,還不忘溜兩眼隔壁,琢磨著做一頓紅燒,饞死隔壁。學人家做生意,學出洋相了吧,以為誰都能做生意啊,就章家那一窩懶貨,章五洋帶不。
廚房里的陳金花沒看見牛二嬸子得意的模樣,但是聽見了,一想人家都混到能給工人發,自己家卻是一個月沒見葷腥,陳金花一陣心浮氣躁。那個酒廠明明應該是他們家的,姜慧這個強盜。
“甜甜,你有沒有想起什麼吃的喝的方子來。”陳金花再一次詢問章思甜,眼看著姜家那廠子是紅紅火火,批發酒的人都沒斷過,那姜家都買小汽車了。陳金花是眼紅到滴,做夢都想著兒能想到一個方子,從此發家致富。
章思甜咬咬下難過道:“媽媽,對不起,我沒想到,對不起,媽媽,我太沒用了。”
“沒事沒事,哪能怪你,誰想得到啊。”陳金花連忙安。
是啊,誰想得到,誰想得到能回到過去,誰又想得到他們家會落魄至此。
濃郁的香順著晚風灌進章家,陳金花看著面前的咸菜疙瘩狠狠咬了一口番薯咽下口水。
“我想去南邊看看,南邊機會多。”章五洋面無表地開口。
“干嘛去南邊啊,咱們這就找不到工作了。”陳金花不贊同,老二無影無蹤,老五要是也走了,家里就剩下和甜甜,這日子怎麼過。
“找不到,我找過了。”章五洋道,“要是再不找不到工作,全家都等著死。”
陳金花哭喪了臉,“當初你就不該辭掉農機廠……”剩下的字眼消失在章五洋冰冷的視線中,陳金花臉頰搐了下,別過臉避開視線。
“我已經決定了,過兩天就走。”章五洋站了起來,離開堂屋。
陳金花才敢出聲,悲聲:“你五哥這是要丟下我們不管了。”
“不會的,媽媽,五哥不是這樣的人。”章思甜安陳金花。
“你二哥不就是這樣,走了就再沒回來過。”陳金花悲從中來,“現在你五哥也要走了,咱們娘兒倆可怎麼辦啊。”
章思甜終于出慌張之。
“不行,不能讓你五哥走。”陳金花一抹眼淚,老五在家好歹能種田,離了家,誰知道這兒子會不會寄錢回來。這一年下來,老五對是越來越冷淡了,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