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頓時明白過來，這小子是想要明正大從他手裡奪權了。

他微笑，恭順地對肅方帝道：「皇上，奴才的病，已經大好了。燕大人年輕有為，不該大材小用。」

「哈，你看看你那病懨懨的樣子，哪裡像是大好了的？」肅方帝上上下下打量著汪仁，指著他上比常人穿的幾乎厚上一倍的裳，大笑不已，「朕方才在外頭走了幾步，就熱的上冒汗，你裹得如林間的熊一般，竟還能大好了？」

汪仁今日本就因為不慎穿厚了，心中燥得慌，眼下卻被肅方帝拿來當做認定他虛的由頭，他登時惱了起來。

一旁的燕淮嚴肅而認真地添油加醋：「印公額上都冒虛汗了，實不該繼續逞強。」

汪仁聞言，只覺額角青筋直跳，潔的額頭上布著的細汗珠沿著眉角緩緩落。

他這分明是熱出來的！

然而肅方帝對燕淮的話卻是深以為然，頷首道：「果真是，這裡不用你，有小潤子在便可，你照舊回去養病吧。」

他服了那丹丸，神大振，思路清晰，難得的心曠神怡，極好說話。

不等汪仁應聲，他便側目向燕淮，沉道：「沒有規矩不方圓，這麼些年來，錦衛所力薄，這重擔就都在了東廠上。長此以往，到底不樣子。」

汪仁幽幽說道：「皇上，奴才不怕擔子重。」

「噯，你不怕擔子重，朕可還怕你被垮了呀！」肅方帝斂神，忽然用一副極鄭重的表看向汪仁，「規矩都是現的，左右就按照當年的規矩來辦。東廠的人手，哪些過去是從錦衛指派過來的，今後就照常用錦衛所的人。」

一家獨大，絕非好事。

肅方帝因了清虛道士的事，對燕淮頗為另眼相待，有意將錦衛重新扶持起來。

於是他三言兩語間，便將東廠近乎三分之一的權利，給了錦衛。

汪仁怒火中燒，燒了一會，反倒淡定下來。

肅方帝叮囑他好生靜養，他也就好好地謝了恩。

東廠是他的地盤，現任錦衛指揮使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他放心的很。

唯一他難以放心，又恐產生變數的，就是燕淮。

當日，清虛就被肅方帝留在了宮中，汪仁跟燕淮則一道在正午時分的日頭下，緩步走出宮門。

冬日也有烈，一瞬間熱的人誤以為自己正仲春時節。

汪仁額上的汗珠變得更大顆了，他取出帕子來將汗珠抹去，忽然一把將並排走在自己側的燕淮停，道：「燕大人今後日理萬機，只怕不會再得空去見阿蠻了吧？」

燕淮定住腳步，側看著他，挑了挑眉並不說話。

直接稱呼謝姝寧為阿蠻，語氣太過親昵，人聽著不大痛快。

「倭瓜就該回菜園子里去，不要隨意在人家的花園裡晃。」汪仁一面將帕子收了起來，一面淡然道。

「倭瓜？」燕淮神微變，旋即冷笑了聲，復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印公，同你可沒有半點干係，我見與否，同你有何干？」年冠玉似的面龐上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來，「可不是姓汪……」

汪仁驀地變了臉，冷冷地盯著他，也不吭聲，轉就走。

他一言不發地鑽進馬車，敲了敲車壁，揚聲道：「走！」

馬車剛要，他忽然又讓人勒馬停步，探出半個腦袋去尋燕淮的影，面無表地道：「好小子。」

短短三個字，平靜無波。

可其中蘊含的怒氣，幾乎要破開汪仁乘坐的這輛馬車，瀰漫出來。

高大健碩的黑馬，載著渾冒著幽怨黑氣的汪印公，飛快跑遠了。

燕淮也惱，翻上馬，攥著馬鞭反反覆復、喃喃自語：「倭瓜？倭瓜！倭瓜……」

他倒看汪仁生得比較像倭瓜！

倆人雖然也沒好聚好散過，這回卻真的是不歡而散了。

汪仁氣了一陣，轉念一想又自覺惆悵萬分，想著燕淮到底也沒有說錯，這心裡就愈發堵得慌。

他下了東廠的地牢，親自提了兩個人犯上來，嚴刑拷打一番后，才總算是了口氣，舒坦得多了。

但他仍舊遲遲不敢去見宋氏。

今日已是臘八，也是他的生辰，宋氏也親口邀請了他，但他不敢出現。

直至夜幕降臨，他依舊踟躕再踟躕，到底也不曾出門。

臨近子時，他忽然自床上驚醒，睡意全消，只覺腹中飢腸轆轆。

他點了燈，吩咐下去，讓廚房給他熬上一鍋臘八粥。

這眼瞧著臘八都要過了，這會熬什麼臘八粥？

但他發了話，誰有敢說不做，深夜的廚房裡照舊也忙的人仰馬翻。

一鍋好粥，要熬上許久，方才能食。

他披著大氅等在廚房門口，等了片刻，仍不見粥滾，不由蹙眉發問：「得熬到什麼時候？」

「……」誰也不敢告訴他，只怕要忙活上好久。

汪仁看了一圈，看明白了，這眉頭就皺得愈發，擺擺手道：「罷了，不用熬臘八粥了，給我煮碗面就可。」

穿著棉襖的胖廚子鬆了一口氣，悄悄別過臉去抹了抹面上因為張而冒出來的汗水。

他笑話詢問：「印公想吃什麼面？」

臘八粥的食材不全，要吃面還是有的。

汪仁木著臉，「壽麵。」

「您……您是說壽……壽麵？」廚子巍巍地重複了一遍。

汪仁點頭：「是壽麵。」

「這……給哪位吃的？」好奇心旺盛的廚子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

汪仁凝視著他圓滾滾的臉，一字一頓地道：「本——座——吃——的！」

廚子瞪大了眼睛，抓著菜刀在砧板上猛地剁了下，驚訝地喊了出來：「印公，您過生辰呢這是？」

「啰嗦！」汪仁低低斥了句。

廚房裡頓時雀無聲，幾人抿著埋頭忙活起來。

一陣人仰馬翻過後，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麵，終於趕在二更天剛過一會時送到了汪仁的面前。

面上還擱了一枚油汪汪黃白相間的荷包蛋。

汪仁提著筷子不知該如何下手……

一群人圍在邊上眼地看著他，他怒斥：「都滾遠點！」

眾人這才做鳥散。

他一個人坐在桌前，將一碗面給吃了個乾淨。他頭一次知道，原來滿噹噹的一碗里只有一麵條，原來一麵條可是做的這般長。

然而壽麵也知了，他仍舊覺得不大高興。肚子是飽了，可心裡卻始終空落落的。

忽然，門外響起幾聲「叩叩叩」。

他蹙眉：「進來。」八是廚子來收碗了，這胖子人雖看著不大順眼，面倒是煮得不錯。

誰知推門而的並不是廚子，而是此時應該跟在宋宅的小五。

小五恭恭敬敬地先給他行了個禮，旋即將手中的一捧東西遞給他，道：「小姐跟太太都惦記著您，眼瞧著臘八都要過了，您也沒過去吃粥，便讓小的特地給您送了過來。太太還說，路遠只怕要冷，味道不好，您嘗一口沾沾喜慶就好。」

汪仁怔怔地聽著，部空落落的那個部分似乎一點點被填滿了。

他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

過了臘八，就該祭灶了。

隆冬時節的京都像一鍋燒開了的水，沸騰喧鬧了起來。

鞭炮聲，街頭巷尾婦人們閑談的說話聲，孩子們打鬧嬉戲的歡聲笑語……都一點一滴將這冬日給融化了。

然而坊間近日最人津津樂道的當屬燕家跟溫家那門告吹了的親事。

兩個孩子自小定下的親事，如今眼看著燕淮年後便要出孝，馬上就可以完婚，婚事卻在這個時候變卦了。一時間坊間的流言蜚語竄得飛快，連人口氣的工夫也沒有。

坊間皆傳，燕府里唯一的長輩小萬氏手中無權，本無暇看顧燕淮，燕淮因而肆意妄為，輕浮浪，不知檢點，猶在孝期便時常花天酒地。

府上但凡有些姿的丫鬟怕都清白盡毀。他邊伺候的大丫鬟更是有了子……

髒水一盆盆往他上潑，勢要將他抹黑。

如意氣急，叉著腰指著溫家的方向咒罵了幾句，猶自不解氣。

溫家想必想要借著這事他難堪，他倒霉，可肅方帝何許人也，他聽說了這樣的事，非但不曾斥責燕淮，反倒還笑哈哈提點了他幾句……上回他那句臣還不曾娶妻，委實肅方帝印象深刻。

但如意仍舊惴惴不安。

燕淮卻道他一早就猜到會這樣，如此甚好，正好外頭那些人都熄了興緻，莫要再趁著他無婚約之際拚命來同他說。

果真，這樣的名聲，誰敢輕易給他說親。

沒幾日，他周圍就清凈了許多。

正值年關，眾人閑來無事揀了說上幾句也就罷了，流言過得幾日漸漸便淡了。

如意卻唉聲嘆氣地覺得他今後怕是要娶不到媳婦了，他這管家的活計也不知何時才能付出去。

這日一大清早，天還未亮，燕淮在前庭開弓，如意急地就跑了過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他眼前急得團團轉，嚷著道：「您不在乎自個兒的名聲，難道連謝小姐如何看也不在意？您說您這事給辦的，圖清凈也不是這麼個圖法啊！」雖說這個法子，似乎最方便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