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面金牌很有意思,他的形制跟杓合的金牌完全不同,一面居然是平的,而且另一面字跡糙模糊,宛如什麼制濫造的東西一般。
“這是誰的?”趙玖一時不解。
“是完奔睹的。”劉晏口而對。“完奔睹自被養在阿骨打帳中,很小就被賜予了這面金牌,許了他前程……后來完奔睹就一直帶著這面金牌……”言至此,劉晏微微一頓,方才言道。“家,此人被活捉了,就在跟前,要不要帶上來看一看?”
趙玖本懶得見,但環顧周圍,重新折返漸漸匯集的諸將皆有意,再加上完奔睹到底是堂堂隆德府行軍司都統,算是此次對面前三的人,而且耶律余睹就在側前方不遠,面子也要給的,便終于點了下頭。
須臾片刻,反剪捆縛著的完奔睹被耶律余睹親自領人拖上高地來,直接扔在前。
此人抬起頭來,趙玖低頭去看,卻居然發現此人在流淚不止,本不是單純雨水打模樣……非只如此,其人在坡上掙扎回頭相顧,只見坡下金軍或死或降或逃,且有許多宋軍騎兵尚在追逐零散金軍為戲,偌大戰場,早間威勢赫赫之陣,殊無半點殘留,更是一時淚如雨下,哀嚎不止。
趙玖終于冷冷開口:“金牌郎君也要做啼哭郎君嗎?”
完奔睹聞言,居然愈發哭泣的厲害,半晌才在趙玖后、龍纛之下無數神各異的文武臣僚的矚目下勉力做答:
“正是想起了撒離喝,才這般傷心……好讓趙家知道,我與撒離喝俱長在我家太祖帳中,雖無兄弟之名,卻有兄弟之實……他當日在橋山被吳玠打的啼哭,我雖公開維護,心中卻不免一直嘲諷于他……可今日,今日見此山崩之勢,方才曉得……大丈夫便是再豪勇,再自傲,可若是見到麾下兒郎這般如草芥而亡,又怎麼可能不哭呢?”
說著,其人以頭搶地,哭泣愈發激烈,以至于上氣不接下氣,片刻不停。
趙玖點了點頭:“撒離喝未曾失節,早早自縊而死,你也隨他去吧!”
聞得此言,不待完奔睹回復,耶律余睹便直接從旁邊地上取來一柄弓弦松弛的大弓,然后以膝蓋抵住對方后背,只將弓弦往脖頸上一套,復又一扭,完奔睹便不能再哭泣,只是雙踢蹬不停,掙扎不斷,但不過片刻,便沒有了掙扎的力氣,然后自有班直上前,一人持弓不斷,兩人拖拽,將完奔睹拽到一旁,確保他全尸而死,徹底死。
趙玖對耶律余睹點點頭,復又去翻第三個金牌。
這個金牌居然又與前兩者不同,儼然更致,而且重量積都更大……不用劉晏和耶律余睹解釋,趙玖便已經認出來了元帥二字了。
很顯然,是有人報功報到了拔離速的金牌。
到此為止,這位家終于懶得再看,直接扭頭下旨:“良臣!”
“臣在。”
韓世忠拱手向前。
“發你部騎兵,再帶隨便哪里兩個統制部的援軍去奪金營北面滹沱河當面浮橋,其余營左軍全軍,隨朕回轉獲鹿縣城。”趙玖平靜吩咐。
韓世忠當即應聲。
“晉卿……”趙玖將目從鼻青臉腫的虞允文上掃過,繼續環顧四周,這才看向吳大吩咐。“軍不太確切,但確有相關言語,岳鵬舉與張榮、田師中或已至下游河間府滹沱河口……營左軍你不要,其余部眾你看著安排一下,確保能追擊妥當……戰場收降安置,打掃戰場也都不要拉下。”
吳玠早已經知道這個消息,甚至心中已經有了籌劃,除此之外,今日大勝,金軍全線失控,其實殺傷、俘虜是遠超想象的,逃走的雖然多,但絕對沒有一半。
所以,吳大此時只是淡淡應下,倒是些許不知的將領,聞言振一時。
言至此,趙玖也懶得多說什麼,直接便要起回轉……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家!”
就在這時,劉晏忽然上前,指著遠依然跪倒的太師奴相詢。“此人該如何置?”
趙玖怔了一下,然后才問:“之前虞學士匯報,他聽到了嗎?”
“沒有。”
趙玖點點頭,不以為意:“那就放回去吧!放給完兀!”
劉晏趕點頭,耶律余睹也一聲不吭。
而趙家剛要再走,劉晏卻復又指著地上那些籮筐匆匆提醒:“家,還有這些該如何置?”
趙玖回頭相顧,言語清晰:“暫且收起來……待明日滹沱河浮橋在手,將今日金軍傷員好生打理干凈,外加這些牌子一起送真定城便是!尸首也可以送進去,計略戰功之后,便送到城下,讓他們自己安葬。”
眾將難得再度凜然起來。
而趙家眼見著無事,到底是摘下頭盔,仰天一嘆,然后抱著頭盔步行往太平河對岸的獲鹿歸去了。
天徹底黑掉之前,又一捷報直接送到了獲鹿城中,原來,韓世忠下屬閔部與董先部、邵云部奉命向滹沱河進發,居然在途中迎面撞上了滹沱河浮橋大營守將速越……后者當場被斬,繼而宋軍追潰軍,輕松奪下浮橋,并遣游騎渡河偵查,臨真定城而窺。
而算上速越的話,這一日,宋軍已經斬殺萬戶大將八人,占了此戰金軍十六個萬戶的整整一半。
對此,此時早已到石邑的石邑的兀當然不知,不過,其人等到天黑,卻只收攏了零零散散不足兩萬眾,便是萬戶大將,也只等來了完斡論、紇石烈太宇、耶律馬五、烏林答泰、查胡盞區區五人!
到了這個時候,這位大金魏王哪里還不明白,這一戰之慘烈遠超想象,宋軍臨陣斬殺收降,絕對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而之前以營寨接應敗兵、阻礙追兵的預想,現在看來就是一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笑話!
怕是正因為那個奇怪的營寨,才造了這般慘烈傷亡。
當然,即便如此,兀估計也會有四五萬人逃,這個時候就更不能放棄這些潰兵了……甚至,兀都不敢與這些大將抱頭痛哭一場,生怕會影響士氣。
然而,剛剛與這些將軍用了些熱飯,說明了明日一早各自向東,收攏部隊、分散渡河的計劃,尚未說的妥帖,便陡然聞得營外喧嘩轟然起來,居然是宋軍不顧天黑,直接順著營寨追殺過來了。
當此之勢,營中好不容易匯集的小兩萬兵馬,瞬間炸裂,直接如無頭蒼蠅一般向南、向北、向東逃竄……唯一沒去的,就是宋軍到來的西面。
兀與諸將無法,也只能各自出營,按照原計劃連夜分路而去,準備乘夜收拾部隊,向東逃竄。
而出得營來,兀騎馬走了一陣,聽得后沒有了追兵靜,仰頭剝開面罩,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雨水已經稍歇,此時更是晚風拂面,吹人心。而其人回后尚有點點星火的自家大營,又見后尚聚攏著不知道到底多潰兵,一時哭居然不敢有淚。
停了半晌,完兀方才仰起頭來,朝著夜空力一聲長嘯。
一嘯未止,便拉下面罩,縱馬飛馳起來。
同一時間,趙玖直接在獲鹿城中早早安眠……他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般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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