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時分,牛細雨稍顯急促了一點,滿目翠綠之中,方向明確的震耳喊殺聲提醒著所有人,石橋-高地的西側,太平河的上游部分,戰斗已經全面展開。
宋軍營左軍兩萬眾,外加李世輔所領營騎軍中的黨項輕騎一萬五千眾,耶律余睹所領契丹-奚輕騎一萬眾,西蒙古輕騎一萬五千眾,累計兵力六萬。
而金軍也早在一開始注意到宋軍向上游延展兵力時,便針鋒相對的布置了四個萬戶。
宋軍中,韓世忠的營左軍騎步毫無疑問是銳、是主力。營騎軍中李世輔部雖然都是輕騎,但畢竟是營戰兵,裝備整齊良,而且訓練有素,也算是極為可靠的輔助力量。但蒙古輕騎與契丹、奚族輕騎,從裝備到軍紀卻都未免顯得有些相形見絀……當然,也沒人指他們能真的殺傷突破,他們的任務,更多是要遏制和擾金軍,要憑借著輕騎的機打整個戰場,好讓第二支宋軍主力戰團渡河戰。
同樣的道理,金軍這里也是戰力參差不齊,他們的騎兵永遠不可能跟步兵是同一戰力,萬戶和萬戶之間也永遠不可能劃等號。
曲折蜿蜒的戰線,大略上南北走向,自河畔到高地后側延續了足足八九里的直線距離,實際戰戰線更是很可能早已經超過了十二三里。然而,對于理論上雙方達到十萬眾的戰斗規模而言,這個戰線長度還是有些短了,而且短的過分。
總而言,雙方的兵力,依然堆積的太厚了。
不過,這也正是韓世忠的大纛出現在戰線上的理由,大宋需要這柄最鋒利的尖刀劃開所有的一切。
“你要去干嗎?”震天的喊殺聲中,西線四萬戶之一,臨河的萬戶仆散背魯忽然拽住了自己的兒子,當面質問。
“我要去那面大纛下斬了韓世忠!”材高大魁梧的仆散烏者拉下面罩力相對,一張臉漲的通紅。“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韓世忠是說斬就能斬的嗎?”仆散背魯無語至極。“不要輕易賭上自家命!”
“父親!”烏者憤恨以對。“太祖讓咱們仆散部駐守高麗邊境,使你不能伐遼伐宋立功,后來三太子(三太子訛里朵正是仆散氏所出)讓你去隆德府做都統,你又主讓給奔睹,只做個尋常萬戶,結果那些人非但不領,還只在背后卻只說你無能……”
“烏者。”仆散背魯滿心無奈。“太祖讓我們仆散部鎮守鴨綠江是好意,還有什麼都統,做不做又有什麼干系?我本就常年駐守后方,確實沒有軍略經驗的……至于別人背后說與不說,言語上的事,有什麼可計較的?萬事以保全部族為上才對。”
“便是保全部族,難道今日不該死戰嗎?”年輕的仆散烏者依然憤憤。“四太子最后那番言語,也是有道理的吧?皮之不存將焉附,大金國要是今日敗了,國家便一蹶不振了,到時候仆散部難道還有好?正該拼死報國才對。”
“沒人不讓你去報國,可今日之戰不需要你這般報國,須知道,咱們這次是守,宋軍在河這邊是沒有立足之地的,所以只要撐住戰線不潰,熬到天變晚,元帥引數萬騎出來掃,到時候便已經算是勝了。”仆散背魯苦口婆心。
仆散烏者剛要答話,忽然間,西面上游方向猛地傳來一陣呼喊之聲,直接打斷了父子二人的談。
而二人齊齊扭頭去看,正見到韓世忠那面天下無雙的大纛往自家這邊前移了過來,大纛之前,一翼數百騎金軍騎兵已經不能說是敗退,更像是潰退了,因為部分逃散騎兵慌不擇路,居然直接撞上了步兵陣線,也是讓人一時張起來。
“烏者,我許你去前線做指揮。”仆散背魯回過頭來,強著心中不安做最后努力。“你帶著自己的那個猛安,我再額外給你十個謀克,一起帶過去,但只要你看好陣線,不許暴自己,更不許學之前那樣擅自出擊……你剛剛往河邊出擊,耽誤了與突合速一起進軍,奔睹已經很不滿了……你能不能給我做個許諾?”
“知道了!”烏者心中大恨,卻是匆匆抬上面罩,轉打馬而去。
仆散背魯見狀,心中也是有些無力之。
要知道,相較于自己常年在鴨綠江附近鎮守,他的這個兒子從七年前才十六歲時便率一個部中謀克往前線從軍,一直在外甥訛里朵的照應下參與作戰,還一度在堯山大戰中隨從訛魯補、阿里渡河參與了攻之戰,死了宋國宰相汪伯彥,早早在帥府中記錄了戰功。
這種經歷的差距和年齡的差距,注定了父子二人的戰爭觀念截然不同,也注定了父子二人在軍中實際影響力稍有錯位。
不然,仆散背魯何至于這般憂心忡忡?而仆散烏者又如何能指揮得前線部眾?
閑話講,仆散烏者扔下步兵,率領十個謀克和自己那個猛安中的六個謀克一起上前,一面使其中十個謀克分為兩撥替前進,重新抵住宋軍攻勢,一面使本部六個謀克就地整頓軍紀,收攏潰兵,局勢居然被他輕松拿住。
這是沒辦法的事。
上游戰事全線展開后,做為出破綻的一截,韓世忠親自催背嵬軍進發此,可以說是宋軍攻勢最猛烈的一,也完全可以說,是宋軍全線占優的一戰場。
可占優歸占優,卻不代表宋軍能做到摧枯拉朽,進如。
有殺傷,但對雙方的重騎重步而言,只要陣型不崩壞,士氣不崩殂,大規模殺傷幾乎是個笑話,尤其是牛春雨撒到現在,雖然還沒有嚴重影響戰馬牲畜的往來,卻已經使得兩軍各自主要破甲殺傷手段之一……也就是重箭與弩,一起失效了。
正如劉晏所言,克敵弓拿出來,三矢過去,程和準度就完全不是一個武了,而大哥不笑二哥,金軍素來倚仗的近距離弓重箭同樣如此。
也有推進,韓世忠以背嵬軍為前鋒,讓解元以另一支本部銳為側翼犄角頂住突合速,然后又引李世輔為后援,完全可以說是要銳有銳,要兵力有兵力,要士氣有士氣,沒有任何理由不能過對方。
但是,兩軍軍陣都太厚了,所以戰事往往是如眼下這般,背嵬軍以騎對騎,打潰了一次金軍拐子馬戰的番抵進,趁勢進發百余步,新的一支金軍騎兵就又以拐子馬的姿態重新自缺口抵進,而原本的潰兵也能在后方稍微得到息,繼而發揮真騎兵特有的韌,只是稍微整頓便又重新加預備戰列。
這種場面,便是典型的焦灼。
事到如今,金軍就是要維持焦灼狀態,宋軍就是要打破焦灼狀態。
這對雙方都是一種考驗。
雨水明顯一陣一陣的,令雙方全都心煩意燥的焦灼中,雨水復又緩和了下來,而混之中,剛剛又被韓世忠那面大纛退了百余步的厚實戰線中,仆散烏者忽然注意到,數十騎銳真鐵浮屠自遠高地方向過來了。
仆散烏者只看標志的馬甲就知道,這是完奔睹的親衛,然后便無奈咬牙迎上——他只當是自己這邊連番退卻,又引起了奔睹的不滿,所以又要挨訓了。
“都統(完奔睹)有什麼言語?”
心下煩躁,烏者言語也顯得躁起來。
“不是都統。”算是意料之外理之中吧,回答對方的乃是一個悉的聲音,對方拉下面罩,果然正是仆散烏者的好友查阿撒,此人也的確是完奔睹直屬的親信侍衛之一,如今只是個里衍。“是魏王。”
“魏王什麼話?”原本因為好友抵達而稍微放松的烏者心中復又一凜。
“魏王知道韓世忠從你們父子這里過來了,憂心你們抵擋不住,便派人找都統(完奔睹)詢問戰況,可之前不是雨水猛地了一陣子嗎?有些看不清,所以都統便讓我下來看一看。”查阿撒語調輕松。
什麼知道從我們父子這里過來,就憂心抵擋不住?
烏者當即氣急,卻也不好對著阿撒這種一勇之夫發作。
另一邊,阿撒稍微問了幾句話,又親眼觀察了一陣子,發現金軍果然節節失利,只能靠拐子馬的韌層層疊疊不停掩護戰線后撤,卻也終于皺眉:
“若是這般,怕是撐不到中午,韓世忠便能一路將你們到高地跟前了?”
“不錯。”烏者無奈應聲。
“我就這般轉告給魏王?”查阿撒試探相詢。
“還能如何?”烏者口而對。
阿撒也不計較,只能推上面甲,便要折返。
但就在這時,前方再度轟然起來,阿撒詫異回頭,正見前方金軍戰線在天下無雙大纛的催下被宋軍鐵騎再度沖擊的散失序,也是一時咋舌,而烏者卻早已經適應,趕連番撒下軍令,繼續維持戰線。
軍令下達,烏者從前方數百步外的大纛上收回目,原本準備派人讓親父自后方再度調集一批生力援軍過來,以接替漸漸士氣沮喪到沒譜的部分前軍,但當他扭頭看了一眼停在那里好奇觀的阿撒時,心中卻又不微。
“阿撒。”烏者主開口。
“何事?”
“不瞞你說,我原本是想親自去取韓世忠首級的,但我兼重任,又應了父親要統攬前線,不得擅自出擊的言語……”
“你想讓我去?”阿撒雖然是個一勇之夫,卻也不是傻子。
“你不是自號隆德府行軍司第一勇士嗎?不是能一拳打死公牛嗎?之前行軍路上,不是還在四太子前一手抬起一輛陷泥淖的輜重車子嗎?現在正是個好機會,韓世忠雖然是神將,但年紀這般大了,又戰了一上午,如何是你的對手?我給你五個謀克做后援支應,事若,便是天大功勛……”
“你不要這個功勛嗎?”阿撒突然打斷對方。
“我堂堂仆散部主,太祖的外侄,難道缺升遷路途嗎?時間到了,自然有榮華富貴……我是為國家,為戰局考量……若能在此殺了韓世忠,宋軍的攻勢便要半途而廢了!”烏者勉力相對。“反倒是阿撒你,你莫說那日在故意在魏王跟前抬車子沒有存了攀高的心思……我如何會與你爭功?”
阿撒沉默了片刻,然后回頭看了眼高地方向。
烏者會意,當即再言:“便是事不,事后被都統怪罪下來,也有我們父子在魏王面前保你!實在不行,來我這里,依然有你一個行軍猛安……你到底去不去?”
阿撒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就在幾百步外的大纛,忽然失笑:“我一小小里衍,折了也就折了,萬一了,便是蓋世之功……如何不去?!”
烏者一時大喜。
“稍待,咱們就在這里再等一等,等韓世忠下一陣發力,距離再近一些,我再出擊!”阿撒中有細,復又迅速定下軍略。“韓世忠畢竟是當時神將,年紀雖大,也要小心……但凡要斬首,必然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烏者更加無話可說。
機會說來就來,不過半刻鐘,前線戰線再度上演了之前已經上演了五六遍的劇:
雙方戰線勉強相持,韓世忠那面大纛忽然上前,催他麾下銳背嵬軍自左右兩翼大舉進發,金軍左右拐子馬不能當其勢,瞬間在小范圍陣型失控,狼狽后撤,引發中軍步兵戰線倉促后走。
當此之時,烏者為前線指揮,本該一如既往,兩面換上部眾,中間督戰,然后順勢接引潰軍往后放整備,以作下一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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