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次去找你爹媽,就是怕自己沒了,你還能有個牽掛,你爹媽也當著我的面表了個態,只要你肯去,他們就一定認你這個閨。」
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照片:「這是你爹媽一家的合影,他們住在竇家窯34戶,門朝南。你把照片收好。」
裴春楠雙手接過,眼淚如決堤般從臉頰流下。
「我走後,不管你認不認這個親,你都要去你爹媽家看一看,好歹有個念想。」
裴春楠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答應你。」
從皺紋中出一微笑,親昵地著裴春楠的頭:「孫不哭,來,讓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此時的裴春楠再也控制不住心的哀傷,把頭埋在的懷裡,泣不聲。
二十六
半個月後,裴春楠的被葬在了剛修建沒多久的仙槐陵,遵從了的願,獨自來到了那個曾經的出生地——竇家窯。在裴春楠看來,不管親生父母是出於什麼目的將送走,都不可能輕易接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很簡單,僅僅為了完的願。
竇家窯在一個閉塞的山里,裴春楠轉了三趟小,又坐了半小時三才總算找到大致方位。進山坳,穿過一座石橋,在問了好幾個路人後,裴春楠站在了竇家窯34戶的門前。
裴春楠從小和相依為命,在村裡比窮,們家認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可當看見眼前破敗的房屋時,似乎開始有些理解所說的那些話。一貧如洗、家徒四壁,若不是親眼所見,本不會相信,在雲汐市竟然還有這麼窮的地方。
「請問,你找誰?」聲音從的後傳來,裴春楠轉過去,一位十五六歲的男孩兒正好奇地打量著。
「你住在這裡?」裴春楠問。
男孩兒推開破舊的木門,把兩擔柴火堆在院中。「這是我家,你有事可以進來說。」
男孩兒很客氣,裴春楠沒有拒絕:「就你一個人?」
男孩兒點了點頭:「爸媽去山外賣筍了,要兩天才能回來。」
「賣筍?」
「對。」男孩兒邊忙活邊說,「山裡不能種地,也不能打獵,只能靠挖筍換點兒錢。」
男孩兒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說話做事都很利落,又加上緣關係,裴春楠對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對了,你是幹什麼的?」男孩兒問。
裴春楠掏出一張照片遞了過去,男孩兒瞟了一眼忽然出了聲:「你是我姐?」
「姐?你怎麼猜出來我是你姐的?」
「我爸媽跟我說過,我還有一個親姐在山外,說有一天會帶著照片回家,你一進門我就發現咱倆長得有些像,你肯定是我姐!」
裴春楠微微一笑,默認了他的話。「你什麼名字?」
「姐,我竇哲。」
「你今年多大了?」
「虛歲16。」
「還上學不?」
「家裡供不起,就不上了。」
「那你平時都幹啥?」
「上山打柴做木炭。」
裴春楠沒有再繼續問下去,看著衫襤褸的竇哲,心中難免會有些心痛。與解凱結婚10年,一直沒有孩子,那時候醫學不發達,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後來跑到省城的大醫院,醫生告訴,無法生育的原因可能和接的環境有關。造紙廠是重度污染企業,從醫院回來時,就一度懷疑自己的病可能和造紙廠不了干係。已整整30歲,如果再過幾年還沒有孩子,可能就很難再懷上了。去年村裡拆遷,和解凱一共分到了兩套房,再加上鎮上那家經營紅火的乾貨店,幾乎不用再為經濟發愁。造紙廠的工資雖然不低,但是為了下一代,還是有了辭職的念頭。這個想法也曾和解凱通過,解凱在得知前因後果后,非但沒有反對,反而相當支持。
若不是今天遇到竇哲,裴春楠可能在兩個月就要去工廠辦理離職手續,可今天,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崗位置換。嶗山街造紙廠屬於國有企業,裴春楠作為正式員工佔有企業編製,那時候國企的編製可以置換,也就是說,你不幹了,空一個編製出來,而這個編製只要廠里的領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理論上是可以由其他人頂上的。「崗位置換」在那個時候的國有企業早就見怪不怪。
「反正辭職后編製也是便宜別人,與其這樣,還不如讓給竇哲。」裴春楠產生這個想法,也是有多方面原因的。雖說的親生父母沒有盡到養的義務,但是畢竟是生母十月懷胎把帶到了這個世上,生育之恩也是恩,若讓看著生母一家吃糠咽菜,自己卻滿流油,絕對做不到。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贈予的錢財總有花完的那一天,與其這樣,還不如給他們搭建一條通往財富的路。這樣一來,既是報了恩,也是對的在天之靈有所代。
裴春楠思前想後,確定這是一個一箭雙鵰的法子,於是問道:「竇哲,你想不想去山外掙錢?」
聽裴春楠這麼一說,竇哲一把丟掉手中的柴火:「想,咋不想?我份證下個月就能拿到,我和我媽說了,到時候和村裡的人出去打工,聽說山外一個月能掙八九百,比我燒木炭強太多了!」
「我能給你找個每月賺2000元的活兒,你願不願意干?」
「啥?2000?姐,你沒騙我吧!」竇哲朗聲喊了起來。
裴春楠從包里拿出紙筆,寫了一行娟秀的楷書:「認字不?」
竇哲斷斷續續地讀出聲:「嶗……山……街……造……紙……廠……」
「對,就是這裡,如果你考慮好了,下個月10號早上8點,我在廠門口等你,我會給你安排在那裡上班。記住,我只等你兩個小時。」
「姐,我這不是在做夢吧?我真的可以去鎮上上班?」
裴春楠也不搭腔,從口袋中掏出2張百元大鈔:「來之前換新服,床單、被罩、巾、牙缸都準備好,以後你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回到這山里了。」
「姐……這個……」
「拿著吧。」裴春楠把錢塞進竇哲的口袋,轉離去。
二十七
自從知道竇哲一家的存在後,裴春楠一直對他們抱有十分複雜的。說得沒錯,如果當年沒被送走,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估計也很難活下來,知道親生父母的難,可這麼多年來,因無父無母所遭的歧視絕非一句道歉、一個難就能全部掩蓋的。裴春楠是個心的人,擔心一旦接了竇家的任何一個人,今後就會慢慢融這個家;不想這樣,覺得這對來說太不公平。原本的計劃就是留些錢還了生育之恩,便老死不相往來。給竇哲安排工作,也是臨時起意,只是覺得這麼做比較妥當,而不是特意去為這個家計劃什麼,所以對竇哲的態度很冷淡,走得也很決絕。
每月10號,是紙廠的發薪日,這一天也被定為新老員工替的日子,裴春楠用6條香煙疏通了人事科的關係,只要竇哲願意,10號當天便可直接來廠里上班。裴春楠在廠里是車間副主任,大小算個,按照「置換」的「潛規則」,廠里的編製可以保留,但領導崗位絕對要給別人,否則老子是廠長,換他兒子還做廠長,非套不可。所以竇哲進廠只能從最普通的工人做起。造紙廠的底層員工分很多種,大多數都是直接接高污染。裴春楠這些年深其害,不想讓竇哲重蹈覆轍。在犯難之際,人事科長給指了一條明路,去運輸隊。
在那個通並不發達的年代,運輸隊絕對是決定一個廠生死存亡的關鍵。工廠能不能快速回籠資金,全要看汽車軲轆跑得快不快。運輸隊雖然在廠里佔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但是常年的風雨漂泊,也讓它為最留不住人的崗位。可對竇哲來說,運輸隊再適合不過了。首先,他兒一個,一年外出365天也不會有畏難緒。其次,去運輸隊能學到一技之長,就算今後離開了紙廠,有了駕駛手藝,到哪兒都能謀碗飯吃。最後,在運輸隊收最高,滿勤每月4000元,能抵上三個鄉鎮公務員。裴春楠覺得人事科長說得在理,於是沒有徵得竇哲的同意,就直接給竇哲預留了一個運輸隊跟班的崗位。
10號那天早上,裴春楠在紙廠門口見到了一運裝的竇哲。俗話說,「佛靠金裝,人靠裝,三分靠長相,七分靠打扮」。竇哲這麼一捯飭,看起來要比之前帥氣、很多。
「姐,我來了。」
裴春楠眉頭一皺:「在這裡不要喊我姐。」
竇哲剛從山里出來,心智尚未全開,他不懂鎮里的規矩,見裴春楠表肅穆,他默默點了點頭。
「我給你安排在廠里的運輸隊工作,只要能吃苦,一個月能拿三四千元錢。」
「我一定能……」
「聽我把話說完。」裴春楠聲打斷了他,「我不管你吃得了苦,吃不了苦,我給你安排的是廠里正式員工,除非你還想回到山里,否則就算再苦再累,你也要給我咬牙堅持,聽見沒有?」
「聽見了!」
「好,我現在帶你去辦手續,沒有我的允許,盡量別說話,還有,以後在誰面前都別說我是你姐,否則會引起大麻煩,清不清楚?」
「清楚。」
「看見那扇大門沒有?」裴春楠指著「嶗山街造紙廠」6個鐵皮大字問道。
「看見了。」
「你走進去之後,剩下的路就要你獨自去面對,沒有人會幫你,包括我。」
裴春楠說完,不管竇哲有沒有聽進去,轉便朝人事科的方向走去。有句話說得好,「當斷不斷,必其」,手續辦好,「生育之恩」也就算還完了,與竇家今後兩不相欠。如果竇哲是塊料,有了這份工作絕對能讓竇家徹底和「窮」字絕緣,如果竇哲爛泥扶不上牆,就算自己有再多的錢也堵不住這個窟窿。裴春楠態度如此冷淡,就是要讓竇哲斷了念想。
竇哲接連被潑了好幾盆冷水,心有些低落,他佝僂著子按照裴春楠的要求籤了一大堆表格后,從後勤部領到了一套藏藍的工作服。
「手續辦完了,明天早上8點準時到運輸隊報到。」裴春楠說完,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鑰匙,「紙廠旁邊的家屬區有員工宿舍,30元錢一個月,我給你了一個月的房費,鑰匙上拴著門牌號,你回頭把服鋪蓋都搬進宿舍。廠里的食堂管飯,只要好好上班,基本不用花什麼錢。該代的我已經代了,至於今後你能混什麼樣,全靠你自己了。」
雖然竇哲不知道裴春楠對他的態度為何如此冷淡,但是不可否認,眼前這位與他有脈之親的「陌生人」給了他一次出人頭地的機會。臨來時,母親曾告訴他,不管人家認不認他這個弟弟,都要念人家的好。竇哲不知該如何表達心的激之,就在裴春楠將要走出大門之際,竇哲朝著裴春楠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二十八
關於竇家的一切,裴春楠並沒有向解凱提及一個字,因為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以解凱屋及烏的格。一旦讓他知道了真相,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竇家得像一家人似的,這是裴春楠不願意看到的場景。
離職后的裴春楠在乾貨店當起了老闆娘,這種男主外、主的生活比在工廠要過得自在。每天早上7點,兩口子吃完早餐,裴春楠便穿起套衫打掃店衛生,解凱則蹬著三托外出送貨。
龍生龍,生,解文亮夫婦是生意,經過點撥的解凱也是一樣;自從父母「告老還鄉」之後,乾貨店被他經營得有聲有。雲汐市位於北方,海鮮對雲汐人來說,那是絕對的奢侈品。而「海鮮」吃的就是一個「鮮」字,在快遞速運還未起步的年代,距海幾千里的雲汐市除了皮皮蝦、海瓜子,幾乎看不見其他種類。雖然活的吃不到,吃些「乾」還是可以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