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面坐著一個羅白瓊，讓何當歸看得吃不下飯，可是轉念一想是自己的，幹嘛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面前一桌子都是上等菜肴，夜合蝦仁，銀針炒翅，鼎湖上素，清湯雪耳，尾大翅，只能現場吃，不能打包回去喂那兩個小妮子，當然是吃得越多越劃算，於是何當歸埋頭苦吃。

忽而聽到遠方傳來蛤蟆的聲，迎聲看過去，就見那個不知風言還是風語的小廝遠遠地藏在一棵老槐樹的樹冠上，沖著大殿裏面連續比劃了幾個怪模怪樣的手勢。何當歸又回過頭，斜眼去看隔壁又隔壁桌的寧淵二人，只見寧淵的眼珠子一轉悠，然後就站起來拉著假風揚一起尿遁了。何當歸聯想起之前自己跟那小廝的一番對話，以及那小廝言語間的各種信息，忍不住猜測寧淵他們為何行事總是如此神，他們究竟是什麼份，又在藏著什麼，冷不防抬眼間撞上孟瑄那探究的目。

呵，何當歸在心底暗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對寧淵的好奇的同時，也有人對自己產生了探的心理，不過那個年也是一個迷呢……能在棋盤上讓如此傷神的，這世上除了柏煬柏已經找不出第二人，而他年紀又比柏煬柏小了將近二十歲……然後何當歸就聽見公鴨嗓說：「誰說澄煦不如應輝……大名鼎鼎的道聖柏煬柏大人將在澄煦任教一年……」哈？何當歸詫異，老神跑去教書？他最近很缺錢嗎？

下一刻，又聽見公鴨嗓說：「那不是……段嗎？他跑這裏來幹嘛，他跟羅家好像從沒打過道吧！」段？哪個段？何當歸偏頭去看，第一個進殿的人一醉紅長衫，是個扮男裝的子；第二個進來的人一深青花袍，是關大爺關白；第三個進來的人一暗綠方闊領胡裝，那眉眼那神態，不是段曉樓是誰？

老太太這邊見三個小公子聊開了，宴會氣氛熱鬧，頓時心中略喜；瞧見關白他們也來了，心中就更欣喜了，立即從座位上走下來，笑道：「可盼來了，這位可是如廷伯的世子嗎？」說著看向那一位眼帶笑意的陌生公子哥兒，只聽對方笑道：「晚輩段曉樓，拜見羅老太君，讓主人久候，實在是我等失禮。」轉頭看見孟善也列席，他略出了一個詫異表，又笑道，「曉樓拜見孟世伯，數年未見，不知世伯安康否？」

何當歸聯想起之前寧淵他們急慌急忙躲出去的景，大概就是收到了樹冠上那個小廝的急信號，那小廝定然也認得段曉樓和陸江北，知道如今寧淵扮的是陸江北，看見段曉樓遠遠地從大門邊過來了，才傳訊讓那一對冒牌的傢伙們退場。何當歸估計，那二人直到散席都不會再面了。咦？話說回來，孟瑄曾被段曉樓追殺，他不是那個最應該躲出去的人嗎？為什麼如今他還在……呃，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喂，你看什麼？」彭漸記起了之前那一茬，發現孟瑄還沒看夠東府的三妹妹，立刻不悅道，「臭小子你不能看！」

孟瑄瞧一眼旁這個咋咋呼呼的小屁孩，慢吞吞地說：「要你管。」

彭漸大為火，嚷嚷道：「你這臭小子不止出言詆毀道聖大人，還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今天小爺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剛才你不是還向拂柳劍討教嗎，想來你也是個練家子，走！下場比劃兩拳吧！」

何當歸正在苦思著孟瑄不躲段曉樓，以及段曉樓看上去本就不認識孟瑄，這其中的關節之，忽聞公鴨嗓嗷嗷喚，還指自己為「不該看的東西」，何當歸不由暗汗。直到此時，段曉樓還沒有轉頭看過這個方向，也未瞧見，若是一會兒他認出自己來，會不會也突然驚訝地來一句「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何當歸思忖道，若是那樣，只需跟老太太解釋說，段公子曾去水商觀上香，因此有過一面之緣。

彭漸孟瑄二人別苗頭，從老太太的那個角度看，看不到孟瑄的眼睛裏瞅得是誰，否則一定會欣喜若狂，老太太以為那邊大概就是小孩兒玩遊戲鬧掰了，故此吵起來，於是生個法子讓他們轉移注意力。再看到左邊下首那桌的孫兒一副悶悶不樂的神，猜想一定還在為果茶一事耿耿於懷，老太太大為憐惜，想了想說道：「鄙府平日裏竹樂聽的都，如今大宴之上連個琴的樂師都沒有，難免會失了宴會的趣，來人，把偏殿的古琴搬來！」說著對保定伯笑道，「老的孫瓊姐兒頗通樂理，就讓琴一曲娛賓吧！」羅白瓊聞言雙眼一亮。

接著老太太又回頭為眾人介紹道：「這位是如廷伯的段世子，這是關家大爺關白，關家三小姐關筠，這小丫頭平時就做個男兒打扮，哈哈！」

這時候，何當歸也首度去仔細看那個扮男裝的子，十七八歲的年紀，舉止灑奔放如男兒，氣度也是自然流的華貴大方，與羅白瓊那種做作的覺完全不同，容貌也是個難得一見的人，只不過眉眼間竟有幾分肖似一個深為厭惡的人，因此瞧起來很有些扎眼。何當歸垂下頭自我安道，天下面容相似之人何其多，何況只是眼睛有點像罷了，長什麼樣又不是人家自己能決定的，「三妹妹。」彭漸走過來說，「你去我們那一桌吃吧！」

「嗯？」何當歸的思緒被打擾，一看又是惹人煩的彭漸，於是不悅道，「好端端的我為何要去你們那桌？」

「是堂祖母吩咐的啊。」彭漸奇怪道，「你沒聽見嗎？瞧吧，你的菜都撤了！」

何當歸這才注意到，由於關家超額來了一位三小姐，自己這一個羅家的何三小姐就多佔了一個上席了——右一的座位上寧淵二人雖然不在，但只是更去了，時自然回來；右二本是空著的，現在關白和段曉樓已然落座了；右三「曾經」是自己的座位，如今面前的菜已經被一眾丫鬟們順次端走，然後從側門送出去了，接著有個婦人拿著一干一兩條巾上來桌子，重擺碗筷，當然了，是擺給站在後面的那位關三小姐的。

何當歸雖然剛才出了神，沒聽見老太太吩咐過什麼，可「男不同席」是列席宴的基本規則，就算真是讓去拼桌，也應該是去羅白瓊那一桌，老太太怎麼可能讓去跟彭漸兄弟一桌？於是何當歸轉頭去看老太太，但是後者因為羅府來了第二位「十年不遇的貴客」，一位如廷伯府世子，所以正在殷勤地招呼著對方，連個餘都顧不上往這個方向丟。

「怎麼樣，三妹妹？」彭漸開心地問，「去我們那一桌吃吧？我給你講道聖大人的故事聽！」

何當歸看向對面的席位，孟瑄此時已經垂下頭了，口中打著個大哈欠；彭時正冷冷地著自己這邊，下微微昂起，怎麼看都是一副距人千里的姿態；而羅白瓊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自己無可去的尷尬境，似乎覺得這一段曲沖淡了剛剛的茶藝表演事件中的尷尬境，於是起帕掩口笑了。

何當歸也在心裏笑了，這點子小事也值得讓高興一番，自己前世怎麼會被這種白癡人耍的團團轉，突然，鼻端嗅到後傳來的一陣梅花香氣，何當歸猜到關三小姐大概已經等得有些不耐了，於是起給對方讓座。而站起來的下一刻，那個手裏拿著一干一兩條巾、正在桌子的婦人就立刻上來自己坐過的凳子。何當歸略挑眉，有必要做得這樣明顯嗎？一個席位上有十幾張凳子，假如覺得關三小姐坐不得自己坐過的那張凳子，給換一張也就是了，何至於來上這麼一手？

再去看對面羅白瓊的那一副眼梢上翹的得意模樣，何當歸猜到這一個熱勞的婦人大概是羅白瓊安排來的人，當下也不多說什麼，轉就往大殿門口走去。

彭漸慌忙攔住，公鴨嗓得呱呱響：「三妹妹，你去哪裏啊？」這一聲響亮而飽含焦慮的呼喚立刻就中斷了老太太和段曉樓、關白那邊的談話，三個人齊刷刷地看過來。老太太以為又是小孩玩遊戲鬧掰了，故此吵起來，不過看到漸哥兒對逸姐兒這樣上心，的心中暗暗歡喜，發現段曉樓也側著臉往那邊看，連忙對著何當歸招手道：「逸姐兒，快來給客人見禮！」

到傳喚的何當歸繞過了障礙彭漸，過去給客人見禮道：「見過段世子，見過關爺，段世子萬安，關爺萬安。」

老太太指著何當歸，笑瞇瞇地對段曉樓介紹道：「這是老的外孫逸姐兒，年方十歲，下個月也要進澄煦書院念書了，識字不多，也沒上過學堂，到時候世子可要多多關照啊！」

何當歸訝異地看一眼段曉樓，多多關照？莫非段曉樓二十好幾了也要去讀那個澄煦？這不可能吧，錦衛忙到日理萬機，他又不是羅白前那種閑得發慌的人……難道是錦衛的任務？對呀，柏煬柏跑去澄煦教書，皇帝想要招攬柏煬柏，就派了段曉樓混澄煦，之以曉之以理，蠱老神投效朝廷，若是老神不買賬，段曉樓還可以地抓捕他然後送給皇帝。

段曉樓眉眼間的舒朗笑意跟上一次分別的時候沒有兩樣，可向的眼神卻跟陌生人一般，禮節的目在的臉上轉了一圈，然後他轉頭對老太太笑道：「我教的騎和樂理課對子都是選修的，不知這位逸小姐要不要選這兩門呢？」

「騎？這個當然不選啦！」老太太苦惱道，「樂理？逸姐兒雖然會彈琴，可是樂理課也得捧著樂理史的書籍讀吧？實不相瞞，我們逸姐兒小時候忙著學琴棋舞樂了，家裏還未及教認字呢，老是打算著讓進了書院先報個紅德和禮儀課，再慢慢學認字，反正子學院的課程寬鬆，什麼程度的孩子去念書都不怕落下，呀！對了，我家瓊姐兒是要讀樂理課的，彈琴彈得可棒了。」說著一指在大廳中央的古琴之前落座的羅白瓊，開懷笑道，「世子你聽聽吧！」

何當歸滿腹疑，細細地觀察段曉樓的側臉，他不認得曾追捕過的那個孟瑄，也不認得自己，莫非是失憶了？還是故意裝作不認識？可是，為什麼呢？兩人在水商觀曾見過一次，也不是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講出來又何妨。

這一廂，何當歸直盯著段曉樓看的時候，那一廂對方也偏頭看向，友善一笑道：「沒關係，我聽院長說，子學院的不小姐們對於筆墨一項都不大在行，逸小姐進了書院可以從頭學起。」不但眼神是陌生的，連那兩扇纖長的羽睫，在的視之下都沒有一的，如果真是裝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此時堂下響起了羅白瓊的琴聲，何當歸側耳聽了片刻，暗道，真是一把好古琴。旁邊的關白趁機問候何當歸的狀況，並又一次向何當歸道歉；何當歸也依樣畫葫蘆，問候了關白紅鬃馬的狀況，並向那匹馬道歉。段曉樓正跟老太太誇讚瓊小姐的琴彈得好，這番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於是他扭頭來問關白上一次發生了什麼事，於是關白就如此這般的跟他簡略說了一下。

既然已跟客人見禮完畢了，何當歸就打算撤退，發現主道正中央橫著一個琴的羅白瓊，所以就改走列席後方的狹窄過道，徑直往大殿門口走去，彭漸又跳出來攔：「三妹妹你去哪兒啊？你要退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