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不怎麼熱烈,但風卻不小，刮得人著骨冷。

　阿哥們都穿著朝服，頂著日頭出京城迎接佟國綱的靈柩。

　五阿哥昨夜睡得不好,今日早起出來，又站了這麼幾個時辰，就有些頭暈眼花了,子一晃，險些摔了,得虧胤福站在他后面,撐了一把。

　“五哥,您這是怎麼了？”

　胤祺站穩了，對胤福道了謝,小聲道：“昨夜沒睡好,今兒個也沒吃東西,這會子有些暈。”

　“怎麼連早膳也沒吃？”胤福小聲說了句，因為后面是大臣們,他也不好和胤祺多說話,免得后面的大臣們瞧見了,回頭在皇阿瑪面前參他一本。

　胤福拿下腰上的金三事,取了薄荷糖丸遞給胤祺。

　這是阮煙讓膳房特地做給胤福的,為的是胤福平日里讀書做功課時,經常忘了時辰，這薄荷糖丸既能提神,又能補充點熱量，雖不能當飯吃，也好在糖丸做的小巧，吃的方便也不容易人瞧見。

　胤祺沒和胤福客氣,道了謝，接過薄荷糖丸吃了幾顆，口后那薄荷香氣在里彌漫開來，原本有些昏頭昏腦的，這下子一下神了。

　“這東西好，六弟，還是你聰明，知道咱們得在這里等，帶了吃的。”

　胤祺對胤福豎起大拇指。

　胤福哭笑不得，就幾顆糖丸子，哪里就值當這麼夸贊。

　他道：“五哥要是喜歡，回頭我打發人送些到您那里去。”

　“那好。”

　胤祺不見外，點頭就收下了。

　胤禛在前頭，聽見兩個弟弟在后面嘀嘀咕咕，因著三人同去給大格格送嫁，一來一回相，分比旁人厚了，便小聲提醒：“都別說了，靈柩怕是要到了。”

　這句話一出，胤祺和胤福都安靜下來了。

　太子和大阿哥對后的靜了若指掌，也只當做沒聽見。

　兩人此時都有心事。

　正想著時，裕親王等人騎馬簇擁著由八個士兵抬來的靈柩過來了。

　所有人大老遠瞧見，都連忙整理了下裳，頭上的頂戴也都調了調。

　佟國綱幾個兒子都披麻戴孝，這是萬歲爺特地恩準的。

　見到靈柩來，幾個兒子放聲大哭撲了過去，聲音一時響徹云霄。

　“阿瑪！兒子不孝，都沒能見您最后一面。”夸岱邊哭邊抹眼淚。

　鄂倫岱和法海年紀雖比這個弟弟大了不，可此時也都紅著眼眶抹淚。

　出征之前，幾兄弟都以為自己阿瑪這回定然能平安歸來。

　畢竟多大風大浪都過了，平三藩的時候那麼危險不也趟過來了，可哪里想到，佟國綱會死了，而且還死的這麼冤枉！

　太子此時也眼眶泛紅，他走上前去拉著夸岱：“夸岱，佟大人是英雄，是咱們滿清的圖魯，皇阿瑪永遠記得佟大人的功勞。”

　大阿哥平日里頂和太子別苗頭。

　太子得了一匹好馬，他也要得一匹好馬。

　今兒個太子在大臣面前這麼賣力表現禮賢下士，又這麼的恤夸岱三兄弟，大阿哥卻連不愿意往前。

　或許，他是心虛。

　然而明珠哪里能容他這樣使子。

　佟國綱是因著大阿哥才沒了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今日這麼多大臣在，若不趁此表現一番，怎麼能得下去那些傳言？

　昨日他們回朝，萬歲爺只字沒提起這事，可不代表這事真就這麼過去了。

　見得明珠不住使眼，胤褆就算心里再不甘愿，也著頭皮過去勸了幾句：“鄂倫岱，你們幾兄弟都是有本事的，皇阿瑪還說了將來要重用你們呢，佟大人若是泉下有知，也欣了。”

　鄂倫岱不冷不熱道：“多謝大阿哥關心，回頭奴才等人定會到萬歲爺跟前叩謝萬歲爺恩典。”

　說完這話，抹了眼淚，對法海兩人道：“別哭了，這麼多人難道都等著咱們哭阿瑪不，咱們也別別人難辦事。”

　法海、夸岱漸漸收了眼淚。

　鄂倫岱三兄弟讓開道來，太子面悲痛，眼眸卻不著痕跡地瞥了面訕容的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愚鈍，還真當皇阿瑪沒出來親迎是好事。

　皇阿瑪分明是故意要他們主提出來迎接佟大人的靈柩，這下好了，面子里子都沒了。

　明珠等人昨日其實也緩過神來，想明白萬歲爺的打算。

　但是萬歲爺旨意一下，便是天皇老子來也改不了。

　浩的隊伍護送著靈柩了京城。

　佟國綱的靈柩了佟府。

　天使來傳了裕親王等人進宮。

　裕親王等人都趕換了裳，急匆匆進了宮。

　眾人都心知肚明，昨兒個萬歲爺不過問了個大概，今兒個怕是要來真章，要問罪眾人了。

　果不其然，從裕親王、恭親王、到索額圖、明珠、彭春等人就沒一個沒被罰。

　裕親王被罰俸三年，又被擼了三佐領的差事。

　他心里反倒是舒坦放心不。

　萬歲爺要罰你，那才是還要用你、護著你的意思，這罰的雖然很了些，但比裕親王原先設想當中擼去自己親王爵位的況好很多。

　“奴才叩謝萬歲爺恩典。”

　裕親王等人齊齊跪下，磕頭謝恩。

　康熙此刻對他們的心聲并不在乎，他看向大阿哥，“大阿哥此次跟隨裕親王等人去征戰沙場，可有什麼領悟？”

　胤褆怔了下，回過神來后才忙說道：“兒臣跟了皇伯學了不，以前書里瞧見各種計策，上了沙場才知道沙場上戰況千變萬化，不可紙上談兵，帶兵打仗雖可用計，但詭道到底不是正道。”

　要說胤褆說的容，還真有幾分長進。

　可康熙此時哪里想聽這些。

　他挲著手上的扳指，眼皮一抬，“這話倒是不假。”

　胤褆心里剛松了口氣，就聽到康熙又問道：“朕近日來聽了些傳聞，說佟大人的死和你有關系，此事是真是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胤褆更是瞬間變了臉，豆大的汗水順著臉頰落。

　屋子里琺瑯自鳴鐘的鐘擺一晃一晃，發出輕微的噠噠噠的聲音。

　這個聲響在平日里難以聽見，可此時，西暖閣靜得連眾人的呼吸聲都能聽見，這聲音自然越發清晰，也越發人心煩意燥。

　“怎麼？”

　康熙敲了敲桌子，“這問題，這麼難回答嗎？”

　他細長的眼眸倒映出大阿哥慌的神，心里對這個兒子越發失。

　雖說康熙打從一開始對這個大兒子的安排，是想讓大阿哥當太子的磨刀石，可他也沒虧待過大阿哥半分，上書房的師傅是大儒，諳達是旗人里數一數二的好手。

　就說明珠，那也是心思深沉的老狐貍。

　怎麼就養出大阿哥這樣有勇無謀沒擔當的子！

　“回皇、皇阿瑪的話，兒臣、兒臣……”

　胤褆拳頭都握了，脖子上青筋都凸出來了。

　康熙不耐煩了。

　他沉下臉，“你說不出來，怎麼做得出來？！裕親王安排你去督糧，你倒好，擅離職守，闖出了滔天大禍，累得朕的舅舅舍替你保住了這條小命！”

　康熙的聲音起初是輕的，隨后估計是氣了，越說聲音越大，整個西暖閣都仿佛響徹了他的質問。

　外面守著的梁九功等人把頭低得更低，恨不得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胤褆慌忙跪下，連連磕頭：“皇阿瑪息怒，兒臣知錯了。”

　明珠心里無奈，此事要說麻煩，也不麻煩，之所以鬧得這麼大，原因有二，一是大阿哥出事時是擅離職守，若是這事傳出去，滿族里那些將領哪些看得起他？二是佟國綱的份不同，他要是個尋常大臣，為阿哥犧牲也就犧牲了，說白了，大臣就是皇家的奴才，為主子死是榮譽，可佟國綱偏偏還有個特別的份，他是萬歲爺舅舅，這個舅舅還做的不錯，以前從沒有仗著皇親國戚耀武揚威過，反而還做的比尋常人更好。

　這一下沒了，萬歲爺心里豈能夠不難！

　“你知錯，你若知錯，從昨日到今日，這麼長時間你怎麼不主和朕承認錯誤。”

　康熙冷笑一聲，毫不給大阿哥留面子，“是朕問罪了你才知錯，若是朕不問罪，這事是不是就這麼過了？”

　胤褆臉一陣青一陣白。

　他打從一開始就做錯，這會子再解釋也只能是火上澆油。

　“明相等人替你費心遮掩，朕這里卻是絕不饒你，拉下去，杖八十！”

　康熙果斷說道。

　胤褆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康熙，“皇阿瑪……”

　“萬歲爺，這杖八十怕是要出人命啊！”

　明珠顧不得自保了，忙出聲替胤褆求，“大阿哥一路奔波，在沙場上又了傷，怎能挨得住！”

　“若是挨不住，便當還了佟大人的一條命！”

　康熙冷冷說道。

　胤褆只覺得自己仿佛寒冬臘月的冰窟里，渾發冷。

　他一直以為，這事就算鬧出去，皇阿瑪也舍不得真拿他怎麼樣，可想不到皇阿瑪比他想象的絕多了。

　慎刑司的人帶著春凳、板子來了。

　幾個太監要上手去拉胤褆，卻被他甩開了手。

　胤褆咬牙站了起來，“不必你們，我自會去，這事說來也是我對不起佟大人，我認罰！”

　他轉大闊步朝外走去。

　康熙捻著手里的琥珀佛珠，眼皮抬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