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中心, 魔蹤。
彌漫的霧鋪天蓋地,視野所及之布滿迷離黯紅,抬眼去, 仿佛連天邊掛著的一孤月也被染,無端涌起幾分凜然殺機。
沙匪和陸晚星修為不高, 只能勉強牽制住些許魔修;賀知洲與林潯協力擊退陣陣魔,天羨子則全神貫注制著裴寂涌出的氣息, 始終皺著眉。
“不好, 那小子上的魔氣在逐漸消散。”
遠的沙丘下,青衡握手中長刀,向霍嶠急促道:“那群人護在他邊……我們攻不進去!”
霍嶠“嗯”了聲。
青衡所說不假,以他們的實力, 連靠近裴寂邊都難。
想來可笑, 曾經叱咤風云、與修真界分庭抗禮的魔域,現如今只剩下一群修為低下的雜魚。大漠上的這群金丹元嬰修士,便已是魔族最拿得出手的戰力。
裴寂既已魔,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他們就能從大陣中離開。
不知自何時起,由裴寂掀起的滔天漩渦竟逐漸消退。
滾滾風沙趨于平靜, 如同水退去,慢慢顯出被淹沒在水下的影子——本應失去意識的黑年從地面拾起長劍,夜如墨, 勾勒出一道瘦長形。
裴寂醒了。
他們的計劃……失敗了。
一切本不該如此。
他們設計好了玄虛劍派一行人分離四散, 再派出劉修遠對賀知洲、林潯與溫鶴眠進行剿殺,至于天羨子,派些魔修阻攔去路,不讓他尋來此地就好。
屆時寧寧死、裴寂魔祭陣, 三尊魔神破陣而出,以修真界同樣人才凋敝的現狀,必然無法抵抗。
本應該是這樣的。
到那時,所有族人都能從荒蕪偏僻的魔域離開,走出這片蔓延著死氣的大漠,去往遠無窮盡的城邦、河流、山川,以及傳說中銀裝素裹、遍地瑩白的雪原。
被束縛在囚籠里的滋味,當真很難捱。
“主君!”
青衡急道:“裴寂魔失敗,天羨子又護在近旁,破除兩儀微塵已沒了指……我們還是快些逃回魔域吧!”
然而年輕的魔族君主卻只是沉默許久,再扭頭向他時,面清平如水。
霍嶠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說:“除了他,還有另一個人能破開陣法,不是麼?”
青衡倏然怔住。
“若能帶著大家離開,想必又是一場雨腥風,切記保重。”
他開口時抬起視線,向天邊那孤零零的月亮,似是想起什麼,忽然扭了頭,與旁的高壯男人四目相對。
一陣風起。
霍嶠角噙著笑,直后背,整理好因風沙而略顯凌的衫:“這樣看起來……我這個君主還不至于那麼狼狽吧?青衡。”
=====
另一邊,混戰中央。
寧寧從識海中功出,經過一番考量,已經大概捋清了目前的大致況。
魔族使裴寂魔祭陣,如今魔氣盡散,他們的計劃也就毫無疑問打了水漂,理應再無回天之力,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乖乖投降。
至于被安置在腦海里的“系統”,亦即這原本的主人“寧寧”……
按理說自找到那本記錄時空回溯的籍時,因果的圓環就已經合攏,形必死之局。
然而從那時過去了這麼久,原主都沒有選擇殺,恐怕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必須先留著的命。
對方想把必死的因果全部轉嫁在上,為的就是讓寧寧替其承擔命中注定的死劫,如今死劫未至,便不可能向出手。
也就是說,系統之前曾信誓旦旦地恐嚇,倘若不完任務就會被當場死,其實必然不會如此。
一旦這個替死鬼提前死掉,“寧寧”就會在死劫來臨之前占據這,到時候沒了擋箭牌,同樣逃不開必死的命運。
所以暫時,對方會選擇留下的命。
——可能用如此短暫的間隙做些什麼?
寧寧不知道,也想不出來。
當時之所以沒有與系統同歸于盡,全因知曉魔修計劃,要以的死亡導裴寂魔,為阻止這出謀,才火急火燎地尋來此地。
至于現在……
原主回了千百次都沒打破死局,又如何能從這樣的命運里活下來。
或許用自我了斷終止這場回,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恍然劃過,寧寧下意識握星痕劍。
一陣恍惚之間,忽然察覺不遠刀風如雷,混雜著重重開的轟響,徑直朝所在的方向襲來。
——正是那名為“青衡”的魔族男子。
青衡實力不弱,若非之前被襲,斷然不會那樣輕易倒下。
一把長刀被他揮砍得凌厲生威,斬斷如水月與連綿黃沙,四下疾風大作,殺氣暴漲。
隨著他的作,其余殘存的魔修也盡數出,呈現四面八方而來的包圍之勢,將眾人團團圍住。
不像進攻,更像是為了攔住他們向前的去路。
寧寧躲閃不及,正要拔劍,卻見裴寂欺而上,于瞬息之間替接下這力拔千鈞的一擊。
長劍與長刀撞的剎那,發出極其刺耳的悠長嗡鳴。
“不對……不對勁。”
沉寂許久的系統居然在此刻出了聲,同寧寧一樣的嗓音在劇烈抖,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般告訴:“快突破圍剿!這群魔修只是想拖住你們,霍嶠他——!”
可惜這句話沒能說完。
魔修不要命似的來了一個又一個,裴寂將護在后,上仍帶了殘余魔氣,雙眼與敵人溢出的鮮都是猩紅。
耳邊是刀劍相撞的清冽聲響,紛紛揚揚,仿佛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毫無防備地,在大漠更深的位置,突然襲來震耳聾的巨大響。
寧寧聞見濃郁到無法揮散的腥氣,瞬息擴大的風聲好似尖利哀嚎,將腦海里的聲音全然遮蓋。
——旋即魔氣似井噴,不過頃刻,便形如張開巨口的深淵惡,將整個大漠盡數吞沒。
飽折磨,萬箭穿心,以祭陣。
有人這樣做了。
系統停了口,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
天羨子擋下一擊劍訣,迅速回頭,向沙丘之下的溫鶴眠:“師兄!這魔氣,兩儀微塵——”
溫鶴眠自然猜出發生何事,以傳音道:“有人試圖破開陣法,魔域里的氣息已從裂痕中滲出……我們必須立刻前往魔氣來源。”
除了裴寂,還有誰能有如此強烈的魔氣?按照魔族如今傾頹的態勢,莫非是族中主君?
真是瘋了!
天羨子暗自咬牙,擊退跟前一名魔修,高聲道:“賀知洲,助我!”
賀知洲眼見魔氣如,心知況不對,很快明白了師叔的用意,迅速邁步上前,為他擋下側的襲擊。
兩儀微塵陣由無數正派修士的靈力筑,單憑一人的魔氣,雖然無法全盤破開,但只要那道隙足夠大,說不定會從魔域里引出十足可怕的怪。
天羨子連苦笑的心思都不剩下,抿皺了眉。
而他已經嗅到了那些怪的氣息。
……屬于魔神的氣息。
天羨子與溫鶴眠即刻趕往兩儀微塵,林潯護在溫鶴眠側,亦隨之向大漠深進;賀知洲則為三人斷后,不讓魔修尾隨其側。
余留的魔族修士已剩下不多,然而隨著魔氣越洶,他們的魔氣便越發暴漲,實力較之最初,紛紛提升了將近兩個境界。
“那二位是你們師尊?一切都晚了,就算他們如今趕去,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青衡不敵裴寂,在長劍下遍鱗傷,被一道劍氣擊退幾步之遠。
他對此并不在意,仿佛不到疼痛,再度與另外幾名魔修一并向前襲來。
他們這群從魔域出來的人,在撞上正道修士的那一剎那,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今夜這場鏖戰,注定只能存活一方。
這是為了更多族人的自由,必須做出的犧牲。
“話雖如此……不過主君離開前,讓我給你們帶個口信。”
青衡說著一頓,沾滿污的臉上出一抹笑意,目竟跳過裴寂,到了寧寧上:“關于姑娘上的惡咒,他看出了些許端倪。主君稱你們是可敬的對手,倘若你們贏下這一戰,或許能用上他提供的法子。”
寧寧形一頓。
“惡咒?”
賀知洲懵了:“什麼惡咒?”
青衡并不理他:“這道咒應是傳聞中失傳已久的‘替命’,惡因結出惡果,你既是承他人的惡因,要想改變那個必死的果,就必須尋得足夠扭轉因果的福報。”
旁仍有魔修襲來,寧寧揮手里的星痕劍,認真聽他繼續講:“福禍相抵,方能逃出死局。”
福禍相抵。
可死期將至,哪里能得到如此之多的福報。寧寧頷首,手里還擊的作沒停:“多謝。”
“謝我做什麼?我才不想跟你們扯上任何關系。”
那男人不知為何笑了一聲:“你應當謝我們主君,他一個怪人,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沒經歷過戰爭的爛好人,總人心。”
他說著一頓,手中長刀對上賀知洲的劍,神稍獰:“可你們哪能活得下去?大陣一破,魔神出世,世上只可能是魔族的地盤。”
賀知洲聽得快瘋了:“什麼死局?寧寧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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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走,月就被遮掩得越黯,等臨近陣法屏障的時候,四周已經手不見五指,昏暗得瞧不見毫亮。
林潯聞到一極其強烈的腥味,憑借修道之人超乎尋常的與天羨子映出的瑩白劍,于視野之中,瞥見一灘暗紅。
天羨子抬手遮住他雙眼:“別看。”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溫鶴眠的一道低呼:“屏息,當心西北方向。”
林潯抬眼去,在劍之下,兩儀微塵陣法的屏障被映出盈盈白,如同拔地而起的拱形虹橋。
一道眼可見的裂痕恍如鏡面碎裂,正在抖著向四周蔓延,而從裂痕中探出來的——
林潯屏住呼吸,一時間驚駭得睜大雙眼。
那是一只由熔漿與巖石聚的巨大手掌,順著手臂向后去,在陣法之后,能見到那巨龐大如山的軀。
它僅僅出一只手臂,散發出的威與魔氣就強烈得令人窒息,周遭的空氣皆滾燙如烈焰灼燒。
這是遠遠超乎他想象的力量,林潯抑制不住地渾抖。
“此地魔息深重,醒來的魔神恐怕不止這一個。”
天羨子傳音:“我們必須趁它尚未掙陣法,盡快將其解決,然后重新封印兩儀微塵。否則等裂痕越來越大,另外幾個也跟著沖出來……一切就徹底沒救了。”
林潯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們現在總共三人。
他,金丹菜,超沒存在小弟子,看一眼魔神都要打哆嗦。
溫長老,識海被毀,雖然經過調養,恢復了一些靈力,但說實話,實力恐怕還不如他這個金丹菜。
更何況溫長老已多年沒過劍,之前雖然也加打斗,卻都是用的法訣。
唯一能打的,只有天羨子一個。
“可您,我……”
林潯支支吾吾,天羨子大笑一聲,拍拍他肩膀:“看見那條隙沒?待會兒我給你幾顆極品聚靈丹,等我打敗那個丑家伙,你就用盡所有靈力,往那條裂補上。”
他整個人更呆:“師尊您、您去對付它?”
林潯沒忘記決明長老那件事。
那位長老的修為不比天羨子低,面對魔神卻是以命換命,被他們發現的時候,只留下一蒼白骨骼。
遇上那般可怕的力量,無論是誰,都注定無法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