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如此仔細地端詳過寧寧,好不容易壯著膽子看上一眼,也只能是當背對著自己的時候。
因在客棧中梳洗過,孩上攜了清雅的梔子花香。青綿延而下,如同純黑的水墨悠悠暈開,遮擋住纖細的脖頸與后背,只出淺紫的單薄紗。
看上去小小的一只,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斷的柳枝。
……原來是這樣的嗎?
[咳咳。]
承影輕咳兩聲:[裴小寂啊,悄悄看不是君子之風。]
裴寂面無表地回應:“我沒有。”
[……趁人家睡著了,明正大地看也不行啊臭小子!]
它跟了這小子這麼多年,已經能清楚裴寂的大部分心思,不自冷哼道:[怎麼,平時對人家搭不理,現在又來瞧?裴小寂啊裴小寂,我恨你是木頭。]
“不是。”裴寂應得很快,“我只是睡不——”
他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耳邊就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響。
——本應睡的寧寧在剎那之間忽然轉,一雙杏眼睜得渾圓,目毫無掩飾地直直向他。
而裴寂保持著偏轉腦袋看的姿勢,與寧寧四目相對。
裴寂耳驟紅,呼吸一滯:……
承影瘋狂驢,格全無:[裴寂,快閉眼睛——!]
說罷又在他心里拼命掙扎,喊得破了音:[啊啊啊!!!死了死了!!!不會發現你在看了吧!!!]
裴寂愣了半拍,在寧寧的注視下很聽話地閉上雙眼。
承影:……
[你是老天派來專門折磨我的嗎?]
承影老淚縱橫,言語中帶了哭腔:[掩耳盜鈴,蓋彌彰。這時候閉眼睛裝睡有什麼用,啊?你是傻瓜嗎?]
于是裴寂又木著臉把眼睛睜開。
一人一劍看似面如止水,實則心底狂洶涌。裴寂只覺得耳的燥熱越來越濃,徑直攀上眼尾與面龐,惹出烈火灼燒般的躁意。
他經歷過數不清的鬼門關,從來沒有退卻和遲疑的時候,如今卻不知為何,因為一道猝不及防的目而了心神。
裴寂不知道的是,寧寧心里的慌其實不比他。
怎麼也睡不著,干脆睜著眼睛一片片數藤蔓上的葉子,后來數得無聊突發奇想,決定扭頭看看裴寂睡著的模樣。
畢竟很多小說里都講,向來沉著臉的男主角會在安穩睡后會顯得格外人畜無害,想象不出裴寂乖乖閉著眼睛的模樣,就打算親眼去瞧一瞧。
這真的真的只是個突如其來的小心思,哪想裴寂沒睡著,剛一轉,就對上他黑漆漆的一雙眼睛——
救命!這不就是干壞事被直接抓包嗎!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兩人都覺得自己的看被對方當場發現,視線在短暫相后趕忙錯開。
寧寧死死盯著地面上的一顆小石頭,搶占先機:“那些靈菇太晃眼睛,我睡不著。”
隨即一本正經地咳了聲,用最僵的語氣說出最吞吞吐吐的話:“你你你……你被我吵醒了?”
裴寂這回躺平了,直勾勾著頂端,通紅的耳朵被墨發盡數遮掩:“沒關系,我本來也沒睡著。”
前三個字一出,擺明了是要將他看的事兒拋得一干二凈,之所以會扭過腦袋,是因為聽見寧寧翻的聲音。
承影百集:[嘖嘖,欺騙無知,夠狠夠心機。]
“你也睡不著?”
寧寧見他冷著臉不在意,心里懸著的石頭才終于慢慢落地,想了會兒又道:“不如我們來說說話吧?”
這回總算是清楚看到裴寂的模樣了。
夜如墨,一點點勾勒出年纖長的眼尾、高的鼻梁與耳邊的烏發,而他的則是薔薇般的澤,向下抿出薄薄弧度。
清峻的年仍帶著涉世未深的稚氣,眼中清冷的戾氣卻又很大程度地把它沖散;眼尾不知怎地浮了層緋紅,將淚痣襯出幾分勾人的。
寧寧從不吝惜贊,裴寂的確好看。
“你之前的那些傷,”用一只手撐在臉龐之下,抬眼看向他時,能聞見年周清冽的松香,“如今都痊愈了嗎?”
裴寂“嗯”了聲。
他不擅言辭,卻也知道單純的一個“嗯”字定會導致冷場,于是生地補充一句:“多謝師姐相贈的山鬼珠與傷藥。”
寧寧說到底只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這會兒當面了謝,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視線從他臉上挪開:“都是外之,就……沒什麼好謝的。”
想起山鬼珠,又忙道:“你的魔氣仍有發作麼?”
裴寂遲疑應聲:“偶有發作,定不會傷到師姐。”
“不要小看我!”
不服氣地睜大眼睛:“就算你魔氣發作,我也不會被你傷到。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分明是——”
說到一半忽然泄了氣,似是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下一句話。
承影參了這段話里的意思,在心底笑個不停,時而發出驢,時而發出鳴。
裴寂微微蹙眉,不解地側目看向。
“就是,”寧寧鼻尖,聲音小了好幾度,“魔氣發作不是很難嗎?如果能減緩一些疼痛就好了。”
居然在擔心他。
自從仙魔大戰后,魔族便了人盡誅之的過街老鼠。他為魔修余孽,里淌了污濁的,早已習慣他人的冷眼相待與刻意排,如今聽寧寧說出這句話,反倒無從適應,近乎于手足無措。
裴寂默不作聲地抿了,心口像被茸茸的尾掃了一下,憑空生出莫名其妙的。
這也是種十分怪異的覺,可出乎意料地,他卻并沒有多麼厭惡。
承影已經通散發著母輝,獨自在他識海里自由徜徉,不時發出母一樣的咯咯笑聲了。
寧寧是個話簍子,興致來了能滔滔不絕講上大半夜,從練劍心得到師門八卦,最后甚至扯出了自己以前的事,托著臉對他講:
“我以前生過一場很嚴重的大病,不能下床走、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的那種。那段時間在家里什麼事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看書,或是跟家里的啵啵玩。”
頓了頓,又道:“啵啵是我家里養的兔子,白白胖胖一團,很可的——你養過寵嗎?”
裴寂點頭:“我也收養過一只兔子,只不過三天后就死了。”
寧寧怔了一瞬:“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時一定很難過。”
“無礙。”
裴寂正安:“兔子烤很香。”
——所以你是把它給吃了啊!這本不“收養”,純粹是把人家抓來當食材好嗎!
寧寧被他哽了一下,心里暗道人才。后來又稀里糊涂說了許多,隨著睡意漸濃,話題也慢慢變得天馬行空。
比如“小鮫人上皇子,卻因魚頭人遭到婉拒”,以及“利用避雷針度過天劫的可行”。
到后來又了:“你怎麼不用我給你買的發帶?是不是不喜歡?”
裴寂默了半晌,低聲應:“不是。”
恰恰相反,正因為太過珍惜,所以才不舍得用。他命中多殺伐,不愿讓云錦之上沾染跡,污了它的模樣。
但這番話,他必然不會當面說出。
寧寧說得累了,便迷迷糊糊睡去,半夢半醒之間嘟嘟囔囔:“晚安啊裴寂。”
的聲音里裹挾著濃濃倦意,綿綿落在耳上,竟帶著些許撒般的意味:“互道晚安是我家鄉那邊的風俗,是祝愿你……今夜好夢的意思。”
黑黑發的年垂眸一眼靜靜睡的模樣,借由薄勾勒出寧寧明乖巧的眉眼。好一會兒,從腔里發出悶悶的低笑。
他的作很輕,起從儲袋里拿出一件,抬手一拋,便讓它落在散發著熒的靈菇之上。
于是再也沒有擾睡夢的亮,唯有暮四合,溫如地漸漸上漲,將視線淹沒。
寂靜夜里響起清越的年音,被刻意得很低,不知道寧寧有沒有聽見。
裴寂的嗓音生卻和,輕輕對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