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正在扣手表搭扣的手頓住了,眉擰起來:“離婚?”
葉欽看著他手上的表,和昨天的陀飛不一樣了,是一塊自對時的太表。
他平靜地仰視著峻:“對,離婚。”
峻手底下一利落,“咯噠”一聲手表就扣上了:“你至于嗎?就因為我忘了結婚紀念日?”
葉欽沒說話,把離婚協議書又朝著他推了推。
峻垂著頭看他,像是猶豫了一會:“那……下個月你過生日,我一定不忘了。”
葉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笑出來的,大概就像是被烈火卷過的蘆葦叢,拿自己化的飛灰取樂:“峻,我上個月過生日。”
峻的臉有點泛紅,聲氣卻起來:“我不過結婚紀念日,沒給你過生日,所以你就得跟我離婚?”
“鄭飲是誰?”葉欽一個問題拋出去,兩個人都安靜了。
幾秒之后,峻干地回給他一個問題:“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這個問題不是“我哪知道那是誰”,也不是“你怎麼突然提他”,這個問題說明他知道鄭飲有可能會吸引到葉欽的注意。
“昨天晚上,你在我上,喊他的名字。”葉欽平靜地說。
他心里明明疼得要死,但還是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和。倒不是因為還要維護什麼尊嚴,他只是覺得到了這個時候要是還出一些哭哭啼啼歇斯底里的樣子,未免太沒必要也太不面。
他不是想問峻要說法,也不是想向他博同,他在這段有去無回的里浪費了夠多的時間。
他昨晚在這張餐桌旁為峻浪費了最后一夜,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峻怔了一下,卻也沒否認:“那又怎麼樣?”
葉欽太悉峻的風格,剛才這句話實在是太典型的“峻式反應”。
峻是家三代單傳的獨苗,單單背靠家的勢力說是呼風喚雨都不為過,加上他自己也有一顆會算賬的好腦袋,年紀輕輕就能擔起家的半壁江山。
一個把足夠的資本踩在腳下的人,看世界的視角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樣。
何況峻還有年輕這樣最寶貴資本,當面對一個難堪的場面的時候,他可以非常輕松地聳聳肩說“那又怎麼樣”,潛臺詞就是“反正我能解決”。
“那又怎麼樣?”葉欽站了起來,他比將近一米九的峻矮出十公分,氣勢卻已經一寸不短:“你和我是合法夫妻,心里想著別人,你覺得這沒怎麼樣?”
峻看著眼前的葉欽,突然覺得有點陌生,竟然破天荒地說出一句解釋的話:“我和他又沒怎樣。”
葉欽點點頭:“好,那你說怎樣才算是有怎樣?”
峻凌駕于人不是一兩天,很快恢復了從容:“我的確對他有好,但是我們沒有□□關系,我追求他也是在婚前,他拒絕了。”
葉欽不知道是該敬佩峻的坦誠,還是該問問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
他點著頭,表面上那層薄冰一樣的優雅碎裂出一張蛛網,他皺著眉看峻,聲音里是不住的哽咽:“你怎麼就能這麼狂妄,這麼直白地跟我袒你心里裝著別人呢?你在婚前追求鄭飲,結婚五年了你喊他的名字,你在心里頭有沒有一刻認清過我是誰?”他太不想掉眼淚,但是眼睛就是不聽話,連那麼幾滴水也包不住。
峻沒看見過葉欽哭,目閃爍了幾下,轉準備走:“我今天早上有會,晚上回來我們再談這個問題。”
“沒有晚上了,”葉欽兩下把臉干了,把鋼筆拍在桌子上:“錢,房子,車,我都不拿你的。簽字。”
峻長這麼大從沒被人像此刻這樣制過,也火了:“葉欽,當初不是你追著我說要和我結婚的嗎?不是你說喜歡我很多年了嗎?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葉欽恢復了冷靜:“不矛盾,當初追你的是我,是我識人不清。但我是影帝,不當替。峻,你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最后一刻了,給我們都留點尊嚴。”
峻居高臨下地把他看了一會兒:“你知道你已經息影五年了吧,你以為你還是一呼百應的票房保證嗎?不離婚,我可以把你的事業還給你。”
葉欽沖著他淡淡一笑,刷刷兩筆就在峻簽字的位置替他把名簽好了:“行了,你同意了。”
他簽下的“峻”二字狂放肆意,和峻本人的簽名如出一轍。
峻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這麼做是違法的!”
“那又怎麼樣?”葉欽把這個問題還給他:“去報警去投訴,說我冒用你的簽字和你離婚。去網上聲討我譴責我,到時候你或許能看看息影五年我還是不是影帝。”
葉欽說話的時候一直噙著一抹笑,低垂的眼睛里卻是幾乎又要含不住的眼淚,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把他這麼多年連在峻上千萬縷的牽連全斬斷,哪怕峻不疼,他疼。
他知道峻的驕傲絕不允許他去挽留一個自己不在意的人,也絕不可能讓第三個人知道葉欽為了他離婚親自替他簽字。
兩個人在沉默中對峙了幾秒,葉欽卻覺得每一秒都有一年那麼漫長。只不過時間是倒流的,十個一秒過去,他就看到了十年前讓他心如鹿撞的畫面,卻已經破敗不堪。
他覺自己就像是井中挽月的猴子,碎了追不到的夢想,也終于溺斃在盲目之中。
“這就是你口口聲聲的嗎,葉欽?”到底是峻先開口了,他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大步離開了。
“咣當”一聲,大門被重重摔上,葉欽扶著左緩緩坐進沙發里。
又開始下雨了,房間里卻幾乎安靜得讓人煩躁,葉欽環視了一下這座住了五年的房子。
既然離婚了,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里。
他站起把離婚協議書收起來,看到電視柜上那只價值不菲的手表,頓了半秒,還是把它收到了帽間。
帽間一共兩個隔間六面墻,五面墻都是峻的服,按著場合和功能整整齊齊地歸類排好。
葉欽知道峻舞會要穿什麼,慈善晚宴要穿什麼,剪彩又要穿什麼,他閉著眼都知道這些東西放在哪。
他也記得自己剛結婚時的狼狽,那時候他只被人伺候過,本不懂這些伺候人的事,把帽間弄得一團糟。峻也沒怪他,只是喊人重新整理。
當時他覺得峻是包容他,但現在一想,大概也就是一如既往的不在意吧:服了又怎麼樣,花點錢整理就好了。
今年峻過生日,他送的是一套定制西裝,從款式面料到線和藏針方法,全是他一手挑選的。
他特地選了日常又致的款式,就是希能看見峻能偶爾穿一穿。
當時峻也表現出了恰當的喜歡,還在上試了試。
那天葉欽是真的很驕傲,因為那套深麥的西裝,從臂肘到手腕,從肩寬到腰,尺寸都是那麼合適。而峻本人,頭發得有點,一縷碎發像是逗號一樣垂在眼前,顯得他有一種獨特的桀驁不馴,咧開笑的樣子卻是惹人的孩子氣:“好看嗎?”
后來那段時間葉欽把這件服拿給峻穿過兩次,他怕峻穿膩了,就把它收起來了一陣子才重新拿出來。
“怎麼又是這一件啊?穿過兩次了吧?”峻雖然是笑著,卻出來了不耐煩。
葉欽也不知道峻的記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他能記得一件服穿過幾次,卻不記得這件服是自己送他的。
他當時還是努力了一把:“你穿著好看啊,所以我想看你穿。”
峻臉上的笑散了一些,卻依然溫和:“葉欽,可是我今天要出門的。這種檔次的服,穿兩次就夠了。”
葉欽回憶著當時那個場景,把那套麥西裝從柜里取了出來。
卑微總要有個限度,如果控制不住它的深度,就要控制它的長度。他在峻的這件事上徹底失敗了,能做的只有及時止損。
好也好,壞也好,反正也就到這了。
但這套西服到底寄托過自己的一片心意,葉欽寧可親自讓它進箱底再不重見天日,也不希哪個不相干的鐘點工把它打包送進保潔中心。
他看了看自己的兩排服。
一面都是時下最流行的禮服,也都是為他量定做的。家沒有禮服穿第二遍的規矩,而且柜必須是滿的。
但他現在不是家的人了,也就再沒有穿這些服的立場。
他走到另一面服前,這都是平常他用自己的積蓄買的日常裝,積小分量輕,大多也都不需要小心翼翼的對待。
他找了一口輕便旅行箱,把這些自己買的服收了起來都卷好了裝進去。
到了這時候,葉欽才發現其實自己在這所房子里值得留的東西其實很,他和這里一切的牽連都是靠峻維系的。現在他和峻離婚了,那這里的東西也就都了別人家的東西,沒什麼可舍不得。
葉欽一手提著西服防塵袋一手拉著旅行箱,最后一次走過餐廳時,他看見魚缸里游著的兩條小金魚,不由停住了腳。
峻不會記得喂魚的,葉欽要是把它們留在這里,保證不出兩天它們就翻肚皮了。
葉欽看了看手里的東西,覺魚缸可能不大好拿。他走到廚房找了一個保鮮袋,打包飯菜似的,連水帶魚一腦兒全倒進去。
哪怕他作不重,兩條小魚還是嚇得夠嗆,在保鮮袋里一陣游。
葉欽把它們舉到自己眼前,口氣里不無戲謔:“怕什麼?我帶你們回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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