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瑛不回家, 這個年就過得清清寡寡的, 沒什麼滋味。
崔燮連年貨都懶得置辦,只崔良棟按著往年的規矩往各送禮, 自己家里只留了半扇豬, 幾籠鴨, 幾簍干的天津海鮮,許鮮菜水果, 備著過年沒賣吃食時在家做著吃。
崔良棟遞來一疊疊禮單, 單把給謝府的拿了出來,問道:“今年謝大人不在, 這禮單須得添改些, 可要把鮮蔬食都去了, 改干貨腌臘?”
崔燮點了點頭:“那就送些,但也不可全改了。他府里用的也都是壯丁,吃的多,有些鮮菜鮮的好。其實該往邊關送些, 不過邊關大雪封路封得早, 咱們送過去也不方便, 還是等初春青黃不接的時候送最實用。”
他家照例送了禮,謝家也照例回了禮,還是按謝瑛在京時的慣例,送了幾壇清水一樣的上等燒酒。崔燮自己不怎麼吃酒,多半拿去給李老師和翰林院前輩們,剩的給作者們分了分, 自家只留了一壇子過年喝。
除夕守歲,元旦進宮祭天、回家祭祖,初二又是云姐回娘家,他這個做長兄的又要招待妹妹妹夫,也忙得腳不沾地。
將這兩天最要的忙過去,還沒等放松一天假日,北邊陜西行都司就傳來了急軍報——迤北小王子集三萬大軍直撲新筑起軍鎮的陜西紅鹽池!。
幸而延綏鎮這兩年已將邊城向外修筑出了數十里地,沿城堡臺林立,烽火傳得又快,只要守在厚厚的城墻,等一半個月就有解圍的希。
邊書飛馬報來,求京里立刻發兵救援。
閣、兵部也不要過年了,急匆匆趕到宮里商議調兵之事。
從京里調營兵到陜西自是來不及,即便是從宣大一帶調兵也嫌慢,劉大夏便建議給楊一清與陜西守將募兵權,就地征召良家子守城,等待大軍出關圍殲小王子。
這條建議立刻通過了,天子當下便命閣擬旨,許三邊總制楊一清與當地總兵召募土兵在關據守,再遣延綏、宣大等地立刻調兵抄圍北虜。
崔燮也被回翰林院加班擬詔。
他正安安生生地過著年,聽到這個消息,心跳“蹭”地快了幾分,按著口問:“槍炮怕才運抵邊關不久,火繩槍裝藥、通膛的都極麻煩,邊軍們可用得慣麼?”
張氏兄弟以戰地記者的份,肯定是哪兒有危險往哪兒跑;謝瑛不僅不會管著他們,還得跟他們一起往前線效力,若兵跟不上,他、他怎麼放心呢!
他心神不寧地去見了李東,詢問更詳細的戰況。李老師還當他是憂國憂民,拍著他的肩膀笑道:“當初制出水泥的是你,做遠鏡的是你,上書要朝廷出海采購兵備的也是你。我看你心心念念就想打仗,怎麼到了這一刻,又怕起來了?”
當初備戰是為了改變歷史,現在擔心是擔心家里人出事……唉,他果然不是英雄,骨子里還藏著那個“小”字呢。
崔燮微微垂頭,慚愧地搖了搖頭:“我有親友在前線,如何能不擔心。要是達賊再晚來幾個月,前線軍士都能習火繩槍,我就能放心了。”
李老師笑道:“當初沒有弗朗機炮、沒有西班牙槍,只仗著些水泥,咱們大明邊軍也能把虜寇攔在關外,何況如今?我知道你外祖家與國舅們都在邊關,你惦念著他們,不過多想無益,圣上不會你去邊關的。你若有心,就多印些《塞上英雄錄》賣往各,更多百姓用心報效朝廷。”
嗯,朝廷此時正要驀兵,他還能幫著做些宣傳工作。不過延綏衛離京何止千里,送那麼厚一套書過去路上困難重重,必定也送不了多套,不如索還是搞宣傳畫兒吧。
也不必賣,就到街頭巷尾了,憑他的人氣肯定有許多人撕回家收藏。
崔燮已然對崔人這份破罐子破摔了,加班擬了各詔旨,回到家便趁著元旦、元宵兩假,連畫了十余幅宣傳圖。
崔家的工匠們立刻開工,拿著節假日雙薪給他刻印新圖。圖中的人都是他在《塞上英雄錄》里畫出來的模樣,人人英偉、個個俊俏,穿著簇新的鐵甲、曳撒,手執寒閃閃的利刃,英姿颯爽,令人艷羨。
這些人有揮刀沖陣的,有乘馬站在城墻頭巡視遠方的,有真刀真槍殺敵的……貌若楊廷和的版楊一清著大紅孔雀補服,輕搖羽扇,充分滿足了百姓們對智將、儒將的傳統審。
他出于私心,還是畫了張謝鎮為主,領著兩位國舅和一隊錦衛兵馬深沙漠的宣傳畫兒。
畫中的謝瑛手捧地圖,兩位國舅拿著鉛筆和采訪本,錦衛卻不再是十四千戶,而是穿丹黃的普通緹騎。一隊人都是鮮怒馬,臉頰薄染,映著大漠上空如殘,勾勒出一片人心魄的殺機。
這一年為了加班加點地印畫,居安齋都沒辦什麼盛會,只在宣傳畫印好之后才在書齋外張掛了幾張。
剩下的自然是裝車運往了西北重鎮。
榆林衛鎮使是崔燮的外祖,外孫子送來的東西豈能不好生運用?
劉鎮不顧年邁,親自押著車送往主管招兵的參將王戟,特特找出那張印著他肖像的畫兒,連聲夸他英武豪邁。
王參將臉都笑開了,看著畫兒中臉龐完全不像他,但神韻卻和他心目中的自己完全一致的黃日華,連聲贊道:“多虧了兩位國舅寫得好,崔學士妙筆如神,不然怎得這樣的好圖畫?那些百姓家的好子弟們看了這畫,見識著咱們大明將士們的風采,豈有不肯從軍的?”
莫說召驀良家子當兵,就是小王子麾下的蒙古兵見了這畫兒,也得恨自己不能當大明的軍士呢!
他對著畫兒欣賞了許久,人滿城開,百姓們也見識見識大明軍風采。
這畫兒不送到榆林,也隨著榆林衛的援軍和糧草,想法兒送進了依紅鹽池而建的新城里。謝瑛與兩位國舅隨著楊一清楊總制來到這座被套賊圍住的邊城,也看到了榆林送來的宣傳畫。
兩代錦衛終于同框,國舅們當了多年下線作品的主角,終于翻了!
張鶴齡兄弟對著宣傳畫慨萬千,見了人就想拿畫卷給人看。
而在外奔波的楊總制回到營里看見宣傳自己的彩圖時,卻總忍不住嘆兩聲:這都把他畫楊廷和了,他回京以后可怎麼見楊學士?他師兄劉大夏與李東知不知道這模樣是國舅們寫的,會不會以為他自己想長楊學士的模樣,背地里笑話他?
若只背地里笑話還好,李師兄肯定是能當面笑話他的……
楊總制白天心著如何牽制小王子,等各鎮援軍從背后包抄上來,在此全殲套瞄,晚上又要心儀容,可說是辛苦極了。幸而榆林鎮不送了兵員、宣傳畫,還送了些羊酪來,他能多吃些東西滋補,還沒愁得太過消瘦。
越瘦就越顯臉長,得多吃些東西,臉龐些才好看。
他在城用心考慮面大計,城外的小王子大軍也在研究他的容貌。
去年冬日,兀良哈部心向他們的蒙人獻上了漢人所作的《塞上英雄錄》,并言大明皇帝最寵的兩位國舅就在邊軍中備戰。書中就畫了國舅們與三邊統制楊一清的容貌,若能得此三人,必可使明廷投鼠忌。縱不能像當年擄了英宗時一樣打到北京城下,至能進關搶掠一番。
這兩年他們制于明軍一夜之間紛紛拔地而起的城、堡、臺、墩,遍地石柵,每戰幾不停火的大炮……還有陜西史王守仁傳授給明軍的遠神,一直沒從漢人手中搶到什麼東西,反而連連損兵折將,丟失了無數軍械。
如今草原上鐵貴如金,千戶以上還能湊得起全套戰甲、兵,再往下的軍士甲都不整齊,戰馬就更披不上馬甲。而最可怕的不是兵甲不足,而是如今的韃靼人對著明軍已不像從前那樣敢戰了。
若不能大勝明軍一回,振起士氣,只怕這從上到下的王公軍士們都不敢再和明軍對戰,只能灰溜溜被人逐出水草的河套,往北方更寒冷貧瘠之地遷徙。
他們當年渡河套,花了多辛苦,豈能如此輕易就放棄這片草原,去過從前那種貧苦日子!
為了這一戰,小王子——也就是蒙古的達延汗圖孟克不僅帶兵穿越沙漠,潛至紅鹽池這個三十余年前蒙古癿加思蘭部大敗于漢人之手的不詳之地,甚至要把兒嫁給兀良哈部的阿兒乞蠻來換取支持。
可恨阿兒乞蠻首鼠兩端,不肯借兵跟他攻伐明國。此戰若勝,他們還要挾大勢吞并朵兀良哈部,草原諸部都知曉拒絕達延汗的后果。
小王子瞇著眼看著紙上兩位十六七歲,俊秀明銳的年,淡淡吩咐:“破城后先專心尋明國國舅,只要捉得他們,就不怕邊軍守不低頭!”
那兩名年的模樣已諸王公、將領們牢牢記在了心里,只要打開紅鹽池城門,他的幾個兒子就會率兵進城,搜索二人。
韃靼軍承著重炮轟機的損傷與大漠的干旱苦寒,堅持攻城了近一個月。就在小王子也快承不起這負擔時,紅鹽池新城大門豁然打開,一隊披堅甲、執怪異長槍的步軍從大門中走出,暴在了小王子面前。
陣中還摻了幾名甲下出大紅短,作錦衛打扮的軍人,韃靼人只在他們臉上略掃了一眼,便舉起長刀,喝道:“沖!沖進城去,活捉明國國舅!”
一片呼喝聲響起,眾人即將縱馬闖,卻聽門中傳來一聲尖到破音的:“你家張爺爺在此,哪個達賊敢上來捉我們兄弟!”
領兵沖鋒的爾斯博羅特王子下意識勒住馬,想從一片甲兵中分辨出他們要找的兩位國舅。
但不等他找到,一片煙霧就自大門前蒸騰起來,他只覺口一痛,眼前的世界就陷了黑暗。
第一批火繩槍軍退下去裝彈,第二批替而上,又清開了一片近城下的蒙軍。一隊隊訓練有素的士兵們前退換隊型,槍彈聲與慘聲連綿不斷,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就收割了大片馬隊。
韃靼軍只見識過明軍三眼銃、鳥銃,只要有鐵甲在,數十步外就可安全無虞,卻不料這場大戰遇見了明軍也是才裝備上一個冬天的西班牙火繩槍。
馬匹被槍聲嚇得躁嘶鳴,前軍連忙后撤了一段,想避開火繩槍的程,可這一又把大軍暴在了城頭長徑炮與城門推出的弗朗機炮的程中。
弗朗機炮轟擊下,便能收割十余條命,而長徑炮的彈子在陣中開花,卻是靡沫飛濺,猶如人間煉獄。
小王子兩個勇猛的兒子不明不白地死在陣中,軍士逃散,再也經不起這損失,只得含恨揮軍撤退。然而此時已經不是他想退就退的時候了,有眼尖的將士看見,左右臺堡的烽火連綿燒起,四下地面微微震,從大軍背后的抄上來綿延數里的明軍。
原來今日明軍出陣,并不是城軍無力守城,而是明軍要等的援軍已到,他們是出來外合圍的!
可明軍又怎麼能將時間掐得如此準?
難道他們殺的叛徒不夠多,給他們傳遞消息的人又是個心向明國的韃?!
小王子頭腦發暈,不看了一眼城頭——無數甲士兵在城上來回巡視,一名穿著薄棉甲,套大紅袍,微黑,十分眼的明國員正手握著一管黑的東西,目含厲朝他看來。
那是……王守仁!能查萬里靜的王守仁!難怪城里明軍恰好能在此刻出來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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