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棉花的奏裡充滿了濃濃的家長裡短味道，就差直接明著說：我劉棉花就是想擡舉自己婿，求天子你發好心拉一把！

與那些文辭煥然的章疏比較，這封奏和打滾賣萌沒什麼兩樣，若傳了出去，必將有“不要臉”三個字爲評價。但這就是劉棉花的明之，化天子還真就吃這套。

今上不在意親近臣下找自己要好，也很樂得在條件允許的範圍滿足近倖臣下的私慾，認爲這樣纔是君臣共太平的表現。

在心深，化天子就喜歡這樣家長裡短的親切說話，最討厭的就是一本正經道德君子說教腔調。因而以帝王的標準來看，這位天子從來稱不上明君，但卻也不是一個壞人。

當然，劉棉花臉皮再厚，萬萬不敢在公開的奏章裡打滾賣萌，奏和公開章疏是兩回事。

不得不說，人的緒是極其微妙的東西。假設化天子只看到方應這個文臣被攻擊，不會有太多，甚至還會因爲劉吉把這點小事搬弄到自己面前，從而心生厭煩。

但是看到幫自己斂財的親信太監王敬被彈劾後，再看方應被彈劾，這覺便不一樣了，略有點同仇敵愾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天子知道王敬肯定不佔理，不好表態公開回護王敬，駁斥蘇州府方面的言論。

正好在這時候，劉棉花的奏給天子指出了出氣的新方向——王敬不乾淨，但方應可是了委屈的清流啊！

有了劉棉花奏爲引子，天子的出氣方向便都轉嫁到方應上了，覺得給了委屈的方應一點補償理所應當。

既然蘇州府不識相，那按照次輔劉吉所言，擡舉一下方應，那邊知道點厲害......心裡有了計較，化天子提筆在彈劾方應的奏疏上批了幾句。

及到次日。是早朝時間。天子奉天門、登寶座，文武羣臣自午門魚貫而，過金水橋列隊。

舞拜山呼之後，六部象徵奏了幾件事。再禮儀的宣佈了幾道豁免某地錢糧、冊封某地藩王之類的詔書。如此算是君臣奏對完畢，這次平平常常的早朝便要結束了。

但在這時，忽然有史撲在丹墀下，高聲道：“臣監察史左善，彈劾次輔劉吉制言路，阻塞聖聽！”

乏味的早朝快結束時，突然冒出個人拖延時間，是很招人煩的行爲。但煩歸煩，沒有什麼道理去阻攔，只得任由左史繼續發揮。

“臣聽聞。近日蘇州府有彈章上奏朝廷，但全在劉吉手裡留住，至今不見票擬批覆，此爲堵塞言路、矇蔽聖上之罪！”

前文提到過，言路暢通是大明朝一項不可搖的政治正確。凡是有害言路暢通的，絕對都是罪行。

史信心滿滿的彈劾次輔大學士，不明的大臣都以爲要有好戲發生，迅速切換到了看戲模式。

可忽然間，面無表的天子開了金口：“這些奏疏，朕已經看過了，勿復多言。”

既然天子表示已經看過奏疏。那就不存在堵塞言路、矇蔽聖聽之類的罪名了。左史風聞言事彈劾閣老，自然是撲了一個空。

換商相公之類的閣老，遇到這等事大概會一笑了之，不屑於斤斤計較，盡會顯示風範氣度。

但劉棉花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必然是睚眥必報的。當即也出列奏道：“臣留住奏疏半個月。只爲覈實事，以防冤假，誠然易被外人所誤解。

但閣乃機之地，閣臣預機務乃不可外傳之，臣不知左史從何得知這些細節？還請陛下嚴查！”

見閣老發了話。天子便又下旨道：“著該院去查。”被劉次輔反戈一擊，左善頓時面如土，沒想到自己如此輕易的栽了進去。

史可以風聞言事，但不等於是可以與事實相反的誣告。今天他彈劾次輔劉吉，幾乎就可以定爲誣告了。誣陷大臣的後果，最也是貶低發配！

一場大戲原來只是一個小曲，這左史在劉次輔面前簡直不堪一擊，朝臣們對此未免有些失。不由得深深慨，不是每個六七品員，都備方應那樣戰鬥力的。

朝會散了後，閣老們回到文淵閣。劉珝忍不住質問劉棉花道：“那些奏疏陛下已經看過，莫非是你私下裡呈送給陛下的？”

劉吉坦然承認道：“我有疏進奏天子，順便將這些彈章一起呈上了！”

劉珝故意臉上變，當著萬安和彭華的面怒斥道：“你竟敢不經閣票擬，擅自將奏疏在私下裡轉呈陛下，這將閣置於何地！”

劉吉然大怒，態度反而比劉珝更加激烈，將手指頭指著劉珝的鼻子，氣勢洶洶的斥責道：“劉叔溫！你何出此等無君無父之言！

不要忘記你近侍之臣的本分！吾輩只是書侍從之臣，難道陛下覽奏疏，一定要先經你手？”

罵戰上升到這個高度，劉珝頓時啞口無言。閣畢竟是閣，不是真正的宰相，不備宰相那種獨立自專的權力，大明的制度設計上就不允許出現宰相。

按照大明太祖高皇帝設計的奏疏的理程序，理論上天下所有章疏應當由天子直接理並下發，天子本就兼任了宰相權力。

但在現實裡，天子又不得不依靠閣、司禮監協助理，甚至是代爲理。這等於是將相權下放了，不過這隻能說天子需要如此，並不是天子必須要如此。

若天子不經閣，直接批了什麼章疏，從程序上也挑不出什麼理，只不過大多數天子並非工作狂，懶得事必躬親而已。

所以說，劉棉花將奏疏直接呈送給天子看，並被天子親筆批紅髮回閣，那是劉棉花的本事，程序上並不違規。

至於將彈劾天子親信太監王敬的奏疏和彈劾方應的奏疏混在一起，最終導致天子護短心發作在方應上，這只是個小小的技手段......

而劉珝剛纔一時急，說“奏疏必須要先由閣不然就是私相授”這樣的話，未免有些霸道，然將天子貶低了。

他的本意是想在這個問題上，拉攏萬首輔和彭華一起打擊劉吉。可是劉珝的激烈脾氣發作起來後，將話說的太過，就是有人這麼想，也沒人敢接他的話幫腔。

劉吉和劉珝兩位閣老爭吵的容，被有心人傳了天子耳朵中。自此天子對劉珝這個昔年老師的態度愈發疏遠冷淡。

文淵閣裡略有冷場時，太監覃昌走了進來，向閣老們宣旨道：“有手詔！著閣擬旨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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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所謂的手詔，就是天子在方應奏疏上的批紅。萬首輔接過來先看了，臉陡然變了變，變得十分古怪，但他沒說什麼，又按順序遞給次輔劉棉花看。

劉棉花也顧不得琢磨萬首輔的表，將批紅拿到手後，迫不及待的擡眼細看。看過之後，當即也瞠目結舌，拿著批紅愣在了堂中，神極其不可思議。

看到萬安和劉吉的神態，劉珝心裡十分鄙視，冷哼一聲，直接從劉棉花手裡將批紅搶了過來。低頭匆匆看了兩眼，頓時也愕然不已，一時無語。

閣四人中，資歷最淺的彭華看了別人幾眼，才小心翼翼的接過批紅，按住滿心好奇看去，只見得上面寫道：“許方應便宜行事，賜王命旗牌，著南京兵部就近往送。”

彭閣老明白了，難怪三位前輩的神都這麼怪異。王命旗牌這個東西，相當於戲文裡的尚方寶劍，也相當於前朝的節鉞，象徵著專鎮一方的特殊權力，哪是能隨便給欽差的？

在本朝，只有巡這類封疆大吏，以及奉命出征、節制大將的文纔會被賜予王命旗牌。

而在南京那邊只有一幅王命旗牌，不使用時保留在南京兵部裡。只有朝廷委派了應天巡（或者江南巡、蘇鬆巡）這種欽差時，才能由南京兵部發放給巡。

方應這種催徵錢糧的小欽差，可是駐在蘇州府的。而在一般況下，江南巡被委派出來時，也主要駐在蘇州。

要是方應拿到了王命旗牌，他手裡又有欽差關防印信，還被賜於便宜行事之權，那可就混大發了！

將王命旗牌、便宜行事、欽差關防綜合起來，豈不了一個不加巡銜頭，但事實上近乎於巡的小號江南巡？

七品、二十二歲、巡？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其餘三人的目忍不住一起向劉棉花，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你劉吉這事兒辦的可有點壞規矩吶，誰都會照顧自家親信，但一個派去收糧的破給事中欽差，你也請了個王命旗牌給他，也不怕撐死！

對此劉棉花無可辯解，無奈搖頭嘆氣，實在哭笑不得。

這天子辦事兒也忒隨心所，不講規矩了，簡直就是心來想到哪裡是哪裡。賜予“便宜行事”就是“便宜行事”，還給什麼王命旗牌？

劉棉花又到，這回可能真玩大了......讓方應這種人拿到王命旗牌後的場景，連他也不敢細想了。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