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的頭一日,考的是四書文。 所謂的四書文,指的就是用四書范圍的段落、句子作為題目,考驗學子的才學。
何為四書?
即《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本書,出題的考,往往都是從中任意摘取一段文字、甚至是寥寥數字,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提示,借此來考驗學子對四書的程度。
四書文,又做代聖人立言,顧名思義,就是要用孔子、孟子的語氣說話文章。
與其他詩詞歌賦等文學裁不同,四書文的框架限定地死死的,文章需嚴格照著[破題]、[承題]、[起講]、[手]、[起]、[中]、[後]、[束]這八個部分來寫,在後四的四個部分中,每個部分需要有兩排比對偶的文字,也就是對子,要求平仄對仗。
是故,四書文又稱之為八文。
最苛刻的是,文中所用到的詞語、典故,都需要是能在經書中,或者是在史記中能找到的,不能自己胡編造,不得描述風花雪月。
總之,是非常枯燥乏味,幾乎沒有什麼可讀的文章,但是反過來說,卻也可以借此考驗學子對四書的理解與悉程度。
而眼下,謝安所到的第一場,便是這四書文。
題目很簡單,只是一句話。
[子謂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這句話前前後後也不過二十個字,但是謝安卻足足盯著看了有一刻時辰。
子,謝安知道,這指的是孔子,而淵,雖說不太悉,但也知道是孔子的學生,總之,這是一句孔子對自己學生淵所說的一句話。
既然是孔子的話了,那必然是出自《論語》,至於是其中的什麼篇章,講述的又是什麼典故,謝安就無能為力了。
若是像高考一樣的考場,謝安或許還能趁著考不注意張一下其他學生的答案,畢竟據長孫湘雨所說,禮部的員,基本上都是屬於長孫家一派的員,禮部的尚書與侍郎,甚至還是長孫湘雨祖父、當今丞相胤公的學生,想來有了長孫湘雨的關照,這些禮部的員多會照顧一下謝安。
這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但問題是,眼下他所在的考場,那可是獨間,四面有三面是不通風的牆,連個窗戶都沒有,門方向的這一面,這是一排低矮的木板,模樣跟謝安在東公府看到的馬廄似的。
更糟糕的是,整個屋子非但小地可憐,還黑漆漆的,大白天的竟然還要點蠟燭。
而且,屋的設置也簡陋地可憐,只有一張破書桌、一條破凳子,還有一張不知道能不能睡人的木板床榻,滲人的是,連一床像樣的被褥都沒有,非但髒,而且還散發著一不知什麼味道的臭味。
直到眼下,謝安終於明白,為何自己一說要去會試,伊伊便出那樣擔憂、憂慮的神。
還是那個小妮子心……
回憶著與伊伊的平日裡親昵,謝安右手拄著臉頰坐在考桌後,想到彩,忍不住咧笑了起來。
說起來,按照真實的年齡算,其實謝安要比伊伊大三歲,但自從那次謝安也不知是玩笑還是單純為了取悅伊伊,了幾聲伊伊姐後,他忽然奇怪地發現,伊伊好似確實要比他以及梁丘舞許多。
謝安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心理也跟著外表退化了呢,還是說,這有錢世家的子,就是要比後世更、更知。
現在想想,伊伊確實也辛苦的,要照顧自家小姐梁丘舞,要照顧他謝安,還要打理東公府的一切,作為一位侍妾而言,實在是太優秀了。
嗯,皮也細膩……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彩,謝安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忍不住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微微,仿佛那就是伊伊那的。
忽然,謝安微瞇的眼睛睜大了。
不好不好!
怎麼想到那方面去了?
在事關仕途的考場想非非,自己也算是有能耐了……
唔,再看看題目……
“子謂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搖頭晃腦低聲念了一遍,謝安拿起桌上的筆,在一張白紙上寫起字來。
子謂淵曰……
這個簡單,孔子對淵說。
用之則行……
這個……
左手了自己潔的下,謝安沉一下,繼而提筆在紙上書寫。
用它就可以……
不對,是用得到的東西就行得通……
舍之則藏?
唔,用不著的東西就藏起來……
惟我與爾有是夫?
只有我跟你……
有是夫?
這啥意思?
寫到中途頓了筆,謝安皺眉思量著。
有是夫……
有的是夫人?
是在向自己的學生炫耀自己老婆多?
不對不對,孔子好歹是聖人,沒道理會與自己的學生這麼不正經。
有是夫……
[有],應該是擁有的意思了,這個[是],應該是認定、斷定、承的意思,這個[夫]呢……
對了!
夫就是大丈夫啊,這笨啊!
惟我與爾有是夫,就是說,只有你和我是擁有大丈夫氣概的人!
對!這樣才氣魄嘛!
自以為得意地點了點頭,謝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所寫的,稍加潤,繼而默默念叨。
“孔子對淵說,用得到的東西就是行得通,用不著的東西就要藏起來,明白這個道理的你和我,才算是整個天下擁有大丈夫氣概的人!”
嗯,很有氣勢!
只不過,覺好像哪裡有點不太對勁……
是自己翻譯錯了?
沒錯啊,確實是按著以前學校裡所教的東西翻譯的呀……
嘛,大概意思就是這樣了!
隨手將筆放置在一旁,謝安咂了咂,將伊伊特意給他準備的幾道菜都端了出來,擺在考桌上,又從箱子裡拿出酒壺、酒杯還有筷子,隨即著桌上的菜肴了手。
翻譯這種古文真是費腦子啊……
心中暗暗慨了一句,謝安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嗅了嗅酒香後,將其一口飲盡。
突然,他眼睛一亮。
青坊的酒!
伊伊就是心啊,連自己喝什麼作坊的酒都知道,真是好媳婦……
心中連連稱讚了幾句,謝安就著桌上的味佳肴,沒心沒肺地,滋滋地吃喝起來。
他本不會明白,這場四書文的考試,本就不是他翻譯孔子所說的話,而是沿著話中的含義,寫一篇論述文,更要命的是,他連翻譯都翻譯錯了……
作為題目的那句話,乃是出自《論語》的《述而》篇,雖說確實是孔子對他的學生淵所說的話,但其中的意思,卻不像謝安所寫的那樣,甚至於,大相徑庭。
原文的意思是,[當國家用你的時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張施展才能去推行種種設想,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設想收起來。能夠自然坦率做到這一點的,看來只有我和你有這點修養與作風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當太常寺其他應試的考生正咬牙凝眉、苦思文章時,謝安正滋滋地吃著酒,吃著珍饈味,以至於當擔任總考的禮部尚書阮舟帶著兩個人例行巡視整個考場而經過謝安那一間考舍時,一時間甚至有些傻眼。
開考才不過大半個時辰,其余考子仍在苦思文章,這個家夥……
想到這裡,阮舟吩咐兩個手下員呆在原地,自己則走了謝安那一間考舍。
此時謝安正低著頭捧著那隻紅燒蹄髈猛啃,忽然覺眼前線一暗,下意識地抬起頭,愕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面前竟站著一位大人,慌忙放下蹄髈站起來,用巾了和袖,訕訕說道,“大……大人好,不不,學生謝安,拜見阮尚書!”
說是,謝安抬起頭,見眼前這位禮部尚書用詭異的目著他考桌上的一盤盤食,心中也是尷尬,小聲問道,“大人吃過了麼?”
“唔?”阮舟似乎在沉思著什麼,聞言一愣,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抱歉,本府方才一時走神,不曾聽聞你所言,你方才說什麼?”他的語氣很平和,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
“學生問,大人吃過了麼?要是沒有……呃,如果大人不嫌棄的話……”說著,謝安指了指桌上的酒菜。
了一眼那隻到是牙印齒痕的紅燒蹄髈,阮舟輕笑著搖了搖頭,溫文儒雅地說道,“客氣了,本府乃此次會試監考員,需不時巡查各個考舍,謝學子的好意,本府心領了……”說到這裡,他的目忽然瞥見了桌上的那柄折扇,那柄對他來說,甚至是對整個禮部來說都非常悉的折扇。
“不介意的話,可否本府瞧瞧這扇子……”阮舟不聲地問道。
此時的謝安,其實早已忘記了那柄被他當鎮紙用的折扇,聞言一愣,繼而才回想起那柄扇子的主要用途,用滿是油膩的手將折扇拿起來遞給了阮舟,連連說道,“請大人過目!”
阮舟接過折扇,小心翼翼地打開,即便是他早已有所猜到,但當真正瞧見這柄折扇時,他的目依然忍不住微微一。
果然,這是那一位的扇子……
這麼說,這廣陵謝安,就是那一位暗中我禮部偏袒的人麼?
上下打量了幾眼謝安,阮舟輕輕合上折扇,待見到折扇上那碧玉所製的骨架上沾著些許油膩,他不聲地用自己的袖子了,繼而將折扇遞還給了謝安。
“果然是寶貝,謝學子且收好了……”
“是是……”
將手中的折扇遞還給了謝安,阮舟眼睛一瞥,忽而瞥見了謝安那份寫著字的考卷,下意識地,他拿了起來,略一觀。
不得不說,謝安的考卷,給了這位禮部尚書太大的震撼,當見那考卷上所書寫的字時,阮舟心中哭笑不得。
要是沒有長孫湘雨早前的關照,他真想給謝安批一個[狗屁不通、聖人]的評語。
了謝安,又了手中的考卷,再謝安,再手中的考卷,如此反覆數次,阮舟這才將手中的考卷放回原。
“好,好……觀點奇特,文筆也是……與眾不同!”
勉強讚了幾句,阮舟走出了謝安的考舍。
原來如此……
長孫小姐多半知道這謝安的本事,是故才提前知會我禮部,只不過, 似此等無點墨的家夥,長孫小姐何以會如此關照他?
罷了,此事暫且不論,似那謝安那等學識、文采,要通過這頭一日的會試,簡直就是難如登天,這樣一來,長孫小姐那裡……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要之事,阮舟的額頭微微滲出一層汗珠,回顧左右員說道,“你二人待本府巡視考場……”
“大人有何事?”那兩位禮部員詫異問道,可能是他們尚未意識到謝安便是長孫湘雨他們禮部暗中關照的人,也可能是這兩人階較低,並不清楚這整件事。
“本府只是稍不適,回總舍歇息一會,你二人且去巡視考場吧!”
“是!”兩位員拱手領命。
了一眼那二人離去的背影,阮舟一揮袖,急急忙忙來到大常寺的偏廳,待吩咐左右取來筆墨後,喝退從旁眾人,埋首在書案後揮筆疾書,就著此次考題,張張灑灑地抒寫起來。
其用意,不言而喻。
“子謂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也。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故特謂之曰:畢生閱歷,隻一二途以聽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窮於其際者,往往而鮮也。迨於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獨得而無與共,獨而無與言。此意其托之寤自適耶,而吾今幸有以語爾也……”
就在謝安悠然自得地在考舍吃喝之時,禮部尚書阮舟,這位早些年前殿試的狀元,正揮筆疾書,替他書寫著這一場考試的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