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道:“不急，待放榜後再議”

黃尊素點頭道:“既已知是董、汪背後指使，那我們已然反客為主，不必急著懲他們，先慢慢探訪，找到證據，待放榜後再予以雷霆一擊”

王炳麟讚道:“真長兄足智多謀，那就讓我和周兄的兩個仆人去查訪，這二人頗乾，董氏、汪氏的人也不認得他們”

這時也無心賞月了，眾人一邊飲酒，一邊談論翰社的事，他們的畫舫隔著數丈跟著那條船，湖上遊船甚多，諒董祖源、汪汝謙也不會起疑心——

兩條船一前一後橫穿西湖，到達西湖東岸，隔著十來丈泊在岸邊，張原看到一個仆婦從那條船舫上岸，徑往甬金門去了，他便也帶著穆真真和武陵上岸，扭頭又黃尊素的仆人也跟他上岸，四個人立在一株桃樹下，桃樹尚未到落葉時，枝繁葉茂，濃蔭如墨——

大約過了一刻時，如水月下，一頂小轎從甬金門冉冉而來，穆真真在張原耳邊道:“爺，那轎子邊跟著的是薛和惠湘”

張原“嗯”了一聲，心作痛，他會在王微上船之前讓黃氏仆人去阻攔，可是——

青蓋小轎從桃樹邊經過，張原聽到轎裡的王微讓轎夫停轎，低聲吩咐了薛兩句，薛答應一聲，便跑著到了岸邊，大聲問:“徐姑姑是哪條船?”

那個態嫋娜的麗人便走上船頭，招呼道:“薛小哥，這邊——”

薛問:“徐姑姑，船上還有誰人?”

那麗人稍一遲疑，薛就已跳躍上船，敏捷無比，探頭朝艙室一看，立即大起來:“徐姑姑騙人”瞪了那麗人一眼，飛跑著下船，到小轎邊大聲道:“微姑，徐姑姑騙你的，船上好幾個男子，我認得其中一個是徽州的汪先生，對，就是那個汪先生”

青蓋小轎中的王微“哼”了一聲，即命回轎，轎夫是雇的，自然應聲掉頭，徐氏的那個仆婦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汪汝謙和董祖源這時都站到了船頭，汪汝謙不說話，負著手只是冷笑，董祖源折扇拍“啪啪”響，恨恨道:“賤婢無禮，若不是此地人多眼雜，我就讓人揪上船一個曲中竟敢如此放肆，仗著張原小子的勢嗎——還沒籍?”最後這句話是問那麗人徐安生的

徐安生聽董祖源這麼說話心下不快，淡淡道:“不是風傳張原中舉後要納王微為妾嗎，到時自然會為籍”

“中舉”董祖源冷笑道:“真以為他是才高八鬥的大才子嗎，說中舉就中舉”

汪汝謙也是一陣冷笑

徐安生微微搖頭暗悔今夜答應為董祖源來約王微，看來這董祖源居心甚是不善，輕歎一聲，命舟子回舟向西——

……

兩個轎夫抬著小轎走得飛快，薛還好盡跟得上，小婢蕙湘就吃力了，著:“微姑——微姑——”

將至甬金門，轎子緩下來，後面有人大步追來至近前方出聲:“微姑稍等——”

薛霍然轉，這十二歲孩象頭小獅子一般，雙手叉腰子微微躬起喝道:“還來囉唕什麼”

甬金門前人來人往，大明朝人好圍觀，稍有風吹草，立馬圍上一群來看熱鬧——

那追趕的人趕忙停下腳步向後一指道:“張介子張相公來了”

小轎中的王微一聽這話，即命轎子停下薛就已經驚喜地了起來:“真是介子相公，還有小武哥”跑著迎上去

張原跟著薛快步來到小轎前，王微正起竹簾下轎，張原搶步上前道:“修微，坐回轎子說話”

王微眸一閃，璨如晨星，即坐回轎子中，兩個轎夫抬起轎子開步走，圍觀人群也就散開了

張原跟在轎邊，側頭著小轎綺窗，窗帷從裡慢慢起，出王微那張絕的臉，嫣然一笑，聲音甜得醉人:“介子相公，巧遇啊”

張原一笑，問:“修微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婢蕙湘快快舌道:“介子相公還不知道，我家微姑到杭州半個多月了，若曦大小姐讓微姑管杭州的盛分店呢”

張原“哦”的一聲，輕拍了一下自己額頭，心道:“原來如此”問王微:“那你為何不早來見我?”

王微含笑道:“早就見過了，初九凌晨頭場，修微可是在貢院東門外看著介子相公肩扛手提場呢，傍晚出場時我也來看了，介子相公似乎考得頗得意，後面兩場我沒來，準備等放榜時來看——”

張原放聲大笑，懷開暢，先前的一些疑慮和不快煙消雲散，但覺城頭那圓月都分外皎潔，說道:“這麼說我若是榜上無名落第了你就不見我了?”

轎中的郎吃吃的笑，說道:“那我就等三年，我可以等，不過我想介子相公是等不及的，所以這科非中不可”

張原大笑，半晌止笑道:“知否，我剛才可是就站在岸邊那株大桃樹下，看看某會不會騙上當”

王微“啊”的一聲，問:“若我騙上船呢?”

張原道:“那果斷揪住押回去繩之以家法”

王微聽得出張原語氣裡的寵溺，“家法”二字聽著怎麼讓心中歡喜呢，上卻是輕“哼”一聲，說道:“我會那麼蠢嗎，冒冒失失上徐安生的船，徐安生可是——”沒再往下說

張原正道:“修微還是有點冒失，若那徐安生不安好心，先用空船哄你上去，那時要載你去哪裡你豈不是不由主，你要知道，董其昌長子董祖源也在那船上，都是喪心病狂之輩”

王微心道:“我王微可不是手無縛之力的子，而且徐姐姐也不是那種人，這次想必是被汪汝謙哄騙了”口裡道:“介子相公說得是，修微知道了”問:“介子相公怎麼就這麼巧恰就遇到他們呢?”

張原道:“在西泠橋，大兄正與我說起去年你搭船到西泠橋的事，就看到董祖源上船，又被我聽到他們要你上船，就跟來了，英雄救啊”

王微“格”的一笑，忽然道:“介子相公，那汪汝謙和董祖源在一起，莫非——?”

張原知道王微想到了什麼，看來“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謠言流傳得很廣啊，微微一笑，說道:“修微聰明，這事我會查明白的，你現在帶我去看看盛號杭州分店”轉頭吩咐那個黃氏仆人回船去報信，說他要晚些回船

穆真真和武陵一起跟著張原隨王微的小轎甬金門，盛號分店就在甬金門進去的萬仙橋邊，臨街門面三間、上下兩層、裡外三進，佔地一畝有零，四百八十兩銀子買下的，全部由王微一手辦，同來的有一家陸氏仆人，一家四口，給王微打下手，見到張原，歡天喜地來拜見，姚叔也出來叉手見禮——

王微在前引著張原經穿堂來到院，說道:“這第二進就做庫房了，若曦姐姐說下月會親自送一船綢緞和布匹來杭州，那時這個店就正式開張了”

張原道:“好極，姐姐現在是大忙人了，姐夫也去南京參加鄉試了?”

王微道:“是，上月初便啟程了”

說話間，進到第三進，一個大天井，一棟品字形小樓，天井邊有一張小圓桌，月從長方形的天井上空照下來，能清楚地看到桌上的西瓜、素肴、果品和月餅，還有一壺酒，似是紹興荳酒，一個婢坐在邊上打瞌睡，聽到靜，抬眼見到王微和張原，又驚又喜，趕忙起，向張原萬福道:“介子爺怎麼來了”

張原認得這個婢，名小桃，是姐姐若曦的侍婢，應該是姐姐看王微邊人手，讓這侍婢來幫襯王微——

張原在小圓桌邊坐下，微笑道:“修微獨自慶中秋嗎，可要人相陪?”

王微今夜見到張原，心裡極是歡喜，說道:“介子相公不陪船上的朋友了嗎?”

張原含笑不答，用裁紙刀將西瓜切開兩半，其中一半切分五扇，他、王微、穆真真、惠湘、小桃各一扇，另一半讓小桃送到外院給姚叔、薛他們食用，王微道:“不用送去，早先給他們準備了一個大西瓜的”

天井裡的月漸漸移正， 抬頭看，可以從四方天空看到看到那圓月了，王微抬頭看明月，低頭看張原，脈脈含，說道:“這後面還有一個小園子，介子相公可願看一看?”

張原便跟著王微來到後園，果然是小園子，比前面那個天井沒大多，有幾株桂樹，很香——

王微道:“待忙過了這陣子，我要在這小園種些花草”

張原“嗯”了一聲，問:“修微，這學龍門帳、打理布店可還習慣?”

王微道:“還好，就是怕太忙，沒有閑暇時間”

張原道:“多雇人手，不會讓你太忙的，詩作畫的時間肯定會有”

王微不莞爾，說道:“雖然忙碌了一些，心裡其實歡喜，覺得踏實，以前整日遊山玩水，卻是輕飄飄的覺得若有所失，象是丟失了什麼東西，總在尋找——”

張原看著這沐浴在月中的郎，問:“那丟的東西可曾找到?”

王微細的睫蝴蝶振翅般扇，片刻後抬眼著張原，輕聲道:“我以為是找到了，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到了，這個要介子相公幫我一起找呢”

這郎那眼神、那細語真能勾人魂魄啊，張原拉起的手，說道:“好，我與修微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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