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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 第97章 茶道

孟老太君一生好個虛名,偏家里從老太爺開始就不愿意配合每年也就只能抓住除夕中秋這兩個機會,做一做“合家歡”的文章。今年中秋自是一樣,吃了午宴后,眾人仍不許散場,可以去園子里賞景,可以去院子里看戲,可以留在屋里打牌游戲,甚至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睡覺,卻就是不許走人。

吃酒時,五老爺那里就一直在擔心著五太太,怕那懦弱的會遭人刁難,所以這邊酒席未散,他那里已經做了諸多安排,又命人進去傳話,請了太太一同去逛園子。

五太太順地應下后,便命來人順便再去通知珊娘一聲兒。五太太哪里想得到,五老爺直到現在都沒個當爹的自覺,直到來人回去稟報五老爺時,順口說了太太也上了珊娘的事,老爺這才想起他是有兒有的人。許是想到了之前五太太在馬車里說的那些話,他便命人去把準婿袁長卿也給上了。

珊娘比太太明,聽到下人說這是五老爺的主意時,便猜到五老爺怕是為了五太太,而不過是被太太順手帶上的。因此,當看到爹居然帶著袁長卿一同過來時,想著之前袁長卿的眼神,不有點小尷尬。

此時和太太正坐在通往池塘去的回廊上。見五老爺過來,太太便站起來問道:“怎麼只你們兩個?瑞兒和玦兒呢?”

“那兩個小兔崽子,我派人去他們時,早跑得沒影兒了。”五老爺不說他是后來才想起這兩個“小兔崽子”的,只一邊抱怨著,一邊扶住太太的手臂,拉著往石舫的方向過去,一邊又道:“這邊的荷花一向開得好,這怕是今年最后一批了。我已經命人在石舫上設了畫案,你陪我畫一會兒畫,順便再看看你可學會我前兒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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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沒說完,就五太太紅著臉擰了他一下。

五老爺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人,便回頭對珊娘和袁長卿道:“我也命人備了釣桿,你倆可以去那邊的回廊下釣魚去。”

——得,居然還嫌他倆礙眼……

珊娘和袁長卿對了個眼兒。

他那烏沉沉的眼,無來由地就令珊娘心頭一虛,忙垂著眼避開他的視線。

袁長卿也轉開眼,沉默著向五老爺和五太太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五老爺滿意地點點頭,便領著五太太走了。珊娘想要跟上,卻袁長卿及時拉了一把。

珊娘愣了愣,看看前方自顧自走開的五老爺夫婦,一陣暗自咬牙——再沒見過這樣不負責任的爹娘!

沒法子了,只得回頭問著方媽媽,“釣桿呢?在哪兒?”

西園的后花園里,有著一片設計巧的池塘。塘里名花異草,塘邊九曲回廊,塘上涼亭水榭,一應別家池塘邊該設置的應景之,此一樣不缺。

打小在西園里穿梭,這樣的景致早引不起珊娘的興致,且袁長卿那沉默的眼,令一陣如芒在背——若是換作前世,他這樣的眼神,一定會不安,會想著法子去探查他那沒說出口的話……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又傻又賤——他說不說,憑什麼要圍著他轉?!

于是想都不想,便命六安拿了釣桿,帶著的人去了池塘中心的涼亭里。等將釣桿架在涼亭欄桿上,剛要回在欄桿邊坐下時,一回頭,這才發現,袁長卿竟跟著一同過來了。

不由一皺眉,“你跟著我做什麼?”

袁長卿沒回答,只以烏沉沉的眼看著,看得又是一陣汗倒豎,便干脆利落地一轉,來了個眼不見為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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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的背影,袁長卿張了張,到底什麼都沒說,只提著釣桿在相反的方向挑了一,拿魚食打了塘,下了桿,然后轉過來,學著的模樣,背靠著欄桿坐了下來。

只是,和游移著的眼不同,他只那麼直勾勾地看著,仿佛想要勾著來主跟他搭話一般。

偏珊娘倔著,他沉默地看著便沉默地東張西,于是漸漸的,涼亭里的氣氛開始詭異了起來。

見他慣常的伎倆竟難得地不管用了,袁長卿默默嘆了口氣,看著遠的炎風打了個眼風。

不一會兒,炎風便提了個茶爐過來。他的后,小廝景風和巨風手里則各托著一套茶海茶

看著那套茶,珊娘不由瞪大了眼。直到這時才想起來,為什麼眼前這一幕覺有點悉。原來前世時,袁長卿也曾經在這涼亭里請喝過茶……不過不是在這個時候,而是要在更早些的時候,在和他還沒有訂親之前。

現在已經記不清為什麼會到這個涼亭里來了,只記得站下沒多久,袁長卿就來了,且也像現在這樣,他的小廝很快便送上了一套差不多的茶……

就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向暗示他想要一段什麼樣的婚姻。只是,那時候的被自己的幻想蒙了眼,雖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卻覺得他這麼說,是因為他的向,因為他的不擅表達。那時候甚至自以為是地以為,他之所以愿意跟說這些,至表示他心里還是有的……

三個小廝魚貫進了涼亭,沉默著將茶一一放好后,又沉默著退了下去。

臨退下之前,炎風過去悄悄扯了一下五福的袖,示意也跟著他們一同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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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跟著珊娘出門的是五福和六安。五福立時抬頭看向珊娘,見珊娘那里沒有任何表示,便只當沒被人拉扯的,垂手站在那里裝著個木頭人兒。

炎風則不死心地又扯了一回袖,頓時遭遇五福一個狠狠的瞪眼兒。

珊娘忍不住笑了起來。前世這個時候,可是立時就迎合著袁長卿的意思,將人全都攆了下去的——好吧,這會兒竟多有點自豪之

“下去。”

忽然,涼亭里響起袁長卿那清冷且不容置疑的聲音。

珊娘一怔,飛快看了袁長卿一眼,又扭頭看向五福。

就只見五福的子晃了晃,竟差點兒就聽從了袁長卿的指令。六安年紀小,定力比不上五福,竟已經后退了一步,直到看到五福沒有這才反應過來,不一陣漲紅了臉。

于是珊娘再次扭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卻并沒有在看著,而是看著他的那幾個小廝。

炎風幾個恭恭敬敬向著袁長卿彎腰一禮,這才全都退了下去。

珊娘頓時又一陣無語。就知道他老!便是指責他隨意指派的人,他也可以辯說,他這句話是對他自己的人說的……雖然他們心里都知道,他這是在打邊球——能糊弄住五福六安最好,糊弄不住,于他也沒有任何損失……

瞪著袁長卿時,袁長卿的眼尾卻忽地微微一勾,帶著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道:“終于肯看著我了。”

珊娘的臉驀地一熱。此時不用袁長卿再耍什麼手段,便是這句帶著親昵的話,便五福和六安站不住了。

于是珊娘默默嘆了口氣,只好看了五福一眼。

五福這才如釋重負般地帶著六安從亭子里逃了出去。

“你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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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福六安才剛一走出聽力的范圍,珊娘就皺眉道。

袁長卿又不吱聲了,只默默看著,直看得一陣咬牙切齒,瞪著他道:“我早說過,你有話就說,有……總之,別跟我來這一套,我不猜人心思,也最煩猜人心思,你……”

“我生氣了。”袁長卿堵著的話道,“是你惹我生氣的,所以我覺得,該你先哄著我開口才是。”

珊娘:“……”

無語了。再想不到,那麼穩重的一個袁長卿,居然會說出這樣稚的話來……

而,這些話雖然稚,卻能聽得出來,那是他真實的想法。

“你……你,”掙扎了一下,有點無力地道:“你自己要生氣的,關我什麼事,憑什麼要我哄你……”

“也是。”

袁長卿的聲音平鋪直敘,甚至不帶任何一點彩,卻無來由地人一陣心

也是呢,他一歲喪父兩歲喪母,怕是從來都沒有過被人哄著的時候……

珊娘忽地一眨眼,直了脊背,警覺地瞪著袁長卿,“你!”

一陣憤恨,他一定很清楚,他這樣說,會引得不自覺地去同他!

——得,又把袁長卿妖魔化了……

“十三兒。”袁長卿忽然站起來,走到那張放著茶的石桌邊,隔著石桌居高臨下看著,“我聽到你跟七姑娘說的話了。那時候我是很生氣來著,我覺得……”他頓了頓,又自嘲一笑,道:“其實回頭想想,這樁婚事于你來說,確實不是一門好親,難怪你……”他又頓了一頓,“你可是想要改主意?”

珊娘抬頭著他。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一衫的他,背后襯著湛藍湛藍的天空。涼亭遮蔽下,那雙嵌在濃眉下的深邃眼眸是那麼的清澈,那麼的黑白分明,那麼的毫無保留……竟是頭一次珊娘覺得,原來也可以過他的眼,看到他心底藏著的緒……

張,猶豫,還有一不易察覺的憂郁。

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頓了一頓,道:“確實有點不甘心,但我并沒有打算改主意。”——這是實。至到目前為止,這樣的安排于來說也有好

袁長卿站在那里沒有,半晌,才看著微微一笑。

“我請你喝茶。”他說著,坐下開始烹起茶來。

茶道,作為名門閨秀該掌握的技能之一,前世時的珊娘大概也算是于此道吧,反正曾有人夸過的茶道。但于珊娘自己來說,所謂的“茶道”,不過是在人前裝個高雅的道而已,從來不曾從那些泡茶的程序和作中領悟到過什麼高深的道理。便是前世時袁長卿曾給泡過幾回茶,也不曾從他的作中看出什麼來。

倒是如今,隔了一世,許是閱歷不同了,許是心境不同了,倒覺得似乎看出了一點什麼。

袁長卿的茶道,與其說是表演給人看的,倒不如說他是在自得其樂。他的作和他的行事風格一樣,行云流水,干凈利落。那種干凈利落,不免人覺得他似乎正暢游于天地之間——無牽無掛地、孤獨自在的暢游著。偏這種孤獨,于他來說并不憂傷。它對于他來說,是一種天生地長般的存在,他著它,擁抱著它,似乎便是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他仍能那麼一直恬然安適地生存下去……

前世時珊娘就總覺得他只需要他自己,不需要旁人,如今看著他烹茶時,這種覺竟更加強烈了。

抬起眼,看向袁長卿的臉。總是于不經意間忘了,他此時還是個年。如今對照著那張明明是年人的鮮臉龐,卻明顯不屬于年人的孤寂心境,頭一次意識到,許不是他不需要別人,而是他從小就習慣了獨自一人,所以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去跟別人通……

那一刻,明明他仍然給一種難以靠近的覺,卻又莫名覺得,竟似離他近了一些,對他似比前世又多了一分了解……

當然,這只是瞬間的錯覺,前世時還曾以為他心里是有的呢!

悶茶時,袁長卿放下茶壺,抬頭看向珊娘。

珊娘正看著他沉思著,于是他那雙墨的眼眸,便這麼定在了的臉上。

直到他忽地一眨眼,那羽般濃的眼睫蓋住黑眸,珊娘才回過神來。直到這時才發現,竟于不知不覺中盯著他看了好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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