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是來給顧九思送好吃的，這一番牢獄之災, 顧九思每天都在牢房里呆著, 加上柳玉茹送的飯, 竟是足足胖了一圈。

好在他本來也就清瘦, 這麼胖了些，也不顯得難看，反而是恰到好。

顧九思在宮里呆這麼久，回來時本就有些了，柳玉茹便守著他，一面看他吃東西，一面聽他說宮里的事兒。

他是沒有葉家那些規矩的, 盤坐在床上, 吭哧吭哧吃著面條, 沒有半點儀態可言。

柳玉茹笑瞇瞇瞧著他, 覺像是小時候養過的一只小白狗, 吃起東西來, 高興得很, 吃得高興了, 還會抬起頭，朝你“汪汪”兩聲。

這天下再英俊多謀的男人，相久了, 都會發現這人的孩子氣，孩子氣起來，什麼帥氣俊朗都沒有, 就是滿心覺得這人可。

顧九思同說著朝廷上的事兒，同顧九思說著自己生意上的事兒。

“我也不想事事都攬在手里，一個人做事兒總有限度，我把大的盤子搭建好，剩下的就他們自己做就是了。”

“不怕做不好？”顧九思忍不住笑。柳玉茹搖搖頭：“一個人做十分的事兒，那也只是十分，但若十個人做八分的事兒，那就是八十分。不能事事都想著要做到自己要的十分，這樣不行。”

“我發現你這個人，”顧九思想了想，忍不住道，“怎的這麼有野心？”

聽得這話，柳玉茹抿了抿：“還不是你吃太多。”

“你不要這麼講話啊，”顧九思聽這話不服氣了，趕把里的東西咽下去，立刻道，“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什麼？”柳玉茹靠在桌上，看著顧九思笑。顧九思瞧著柳玉茹的模樣，愣了片刻后，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小聲道：“明天吃一半。”

柳玉茹被這回答搞得呆了呆，隨后笑出聲來。用帕子捂著，怕自己笑得太過夸張，顧九思瞧高興，自己也高興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后，柳玉茹便該走了，從旁拿了顧九思的地圖，溫和道：“你這地圖我拿去看看。”

顧九思應了一聲，讓柳玉茹拿了書，便起走了。

柳玉茹拿了冊子之后，往屋里回去的路上就一直在翻看。這是原本大榮的地圖，畫得極為細致，每一條河，每一條路，幾乎都畫了上去，柳玉茹一面看著畫，一面思索著。

如今他們在東都這邊的米，都是從都運送過來。當初在都的時候，買了地、安置流民，用讓流民承包了土地的法子來管理他們，結果如今收。糧食收了，自然就要到賣，悉東都，知道東都富饒。都的糧食，的本價不過兩文一斗，在東都卻是十文。想著利潤可觀，加上當初從青州、滄州、揚州收糧的時候損耗并不嚴重，以至于錯誤判斷，讓都的糧食送到東都來賣。

然而如今這樣將近一半的損耗，若真的一直運送到東都來賣，本太高。可東都的糧店已經開起來了，也不能打水漂。如果按照和葉韻的商量，把都的米做貴族米來售賣，倒還勉強能把這個店撐起來，但利潤始終不夠讓滿意。

如果能將本降下來，按就好了。

柳玉茹思索著，想了想，又看了看地圖。地圖上河流布，有些地方有河流，有些地方沒有。柳玉茹手劃過有河流的地方，順著劃上去，而后便發現……

都有源頭。

意識到這一點后，柳玉茹突然想起來，能不能專門規劃出一條只走水路的路來呢？

水路有大小之分，有些地方不能行大船，這是水路一大弊端，如果在路途上建立倉庫，沿路設立糧店，然后大河用大船，小河用小船，一路賣糧食，分攤了本呢？

想到這里，柳玉茹突然有些激。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真的規劃了路線，建立了倉庫，那運送的也不一定就只是糧食了，還可以運送許多東西。而這些東西，在合理的路線規劃下，能極大降低本，保證安全，增加效率。甚至于還可以將這條運輸路線公開，專門給那些小商家使用，只要給他們一部分運輸費用，他們負責將東西一路運送過來。

這個想法還比較淺，但柳玉茹卻已經明白，這個設想，是在鋪一張極大的網，如果能想辦法通過建設倉庫、商隊等等法子降低運輸的本、增加運輸效率，未來無論任何生意，都能做得比別人好。

柳玉茹心里大概有一個想法，回到家后，立刻將老黑這些人來商議，詢問老黑想法的可行。老黑聽了之后，沉默片刻，隨后道：“東家，你這個想法，是極好的，也是極難的。”

“難在什麼地方？”

柳玉茹思索著開口，老黑給柳玉茹道：“最主要的就是，水路也有水路的門道。當初您是府的船，而且人多勢眾，就沒人敢攔，但如果是一般商隊，在水路上，也是要他的過路費的。您要弄這麼一個行船的商隊，首先要和府打好關系，其次要和路上的水盜打好關系，是這兩件事就很難了。而剩下的，主要就是錢。”

柳玉茹聽著老黑的話，點了點頭：“我明白。”

“不過東家，”老黑想了想，輕咳了一聲，隨后有些猶豫道，“這些事兒，對別人來說難，可對您來說，可就不算難了。”

柳玉茹有些迷茫，老黑笑了笑：“您畢竟，也是個夫人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后，猛地反應了過來。

這些事兒里面，最麻煩的就是所謂的“關系”，怎麼和朝廷打好關系，怎麼和水盜打好關系，這是最難的。可如今是太太，顧九思出獄之后，便是戶部尚書，而葉世安家中又在史臺，只要愿意，借著顧九思和葉世安這些人的名頭，去嚇唬一下下面的員，哪里還有不給面子的道理？

只要府擺平了，水盜便是小事，水盜大多和府有些關系，讓府打聲招呼，那也就完了。若是不聽話的，就直接讓府帶著兵馬清了，便就行了。

柳玉茹明白過來，反而皺起了眉頭，老黑不敢多話，片刻后，他聽柳玉茹道：“這事兒不要說出去，等時候合適了，再說吧。”

老黑應了聲，柳玉茹便讓老黑退了下去。

老黑說的話，恰恰點醒了柳玉茹。如今做的生意，和府聯系太切，日后查起來，別人總會往顧九思上查。得為顧九思多做考慮。

想了一會兒后，讓木南進來，讓他去找了幾個悉大榮地圖的人來，讓他們三日給出一個幽州到東都的線路，看看分別在哪里沿路設置倉庫，能夠本最低，效率最高。

柳玉茹一面思索著，一面去了房中，看自己的賬目。

第二日，史臺就在朝中上書，查明顧九思無罪，是被人陷害，他們將當時所有守衛全部關押，確定了這些人過去與顧九思沒有任何往來，是有人指使他們陷害顧九思。范軒當朝宣布顧九思復原職，代任戶部尚書，配合史臺查明劉春一案。

按照史臺的折子，此案可能牽扯甚廣，于是由范軒直接接管，所有奏折直接呈上范軒。

這個結果出來，朝野震驚，從朝廷中走出來時，所有人的臉都不太好看，除了顧九思。

顧九思和葉世安、沈明、周燁一起走出來。四個人忙活了這麼久，終于是松了一口氣。周燁看著顧九思，嘆了口氣道：“你如今沒事了，我也放心了。明日我便啟程回幽州，你們都來送送我吧。”

顧九思笑了笑：“那你可是托我的福，可以和嫂子多呆一陣子。”

周燁苦笑，倒也沒有說話。

他與秦婉清好，這麼分隔兩地，只有每年過年時間回東都敘職的時間能見一見，想一想誰都高興不起來。

顧九思見周燁難過，頓時正了神，認真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嫂子。”

“是啊，”葉世安也道，“周兄你不必憂心，我們都還在，會幫你好好照顧家人。”

“我倒是放心的。”周燁點頭，也沒有多說。

四個人一起走出去，沈明吵嚷著要給顧九思接風洗塵，只是剛走到宮門外，就看見有一個藍衫奴仆站在那里，見顧九思走出來，忙上去道：“可是顧九思顧大人？”

顧九思挑了挑眉：“你是？”

“奴才乃陸永陸大人家中奴仆，奉我家大人之命，請顧大人一見。”

顧九思頓了頓，所有人沉默著，片刻后，就聽顧九思轉頭同三個人道：“諸位，我可能有些事要先行一步。”

“去吧。”周燁點點頭，“正事要。”

顧九思告別了三人，坐上了陸家的馬車，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帶著顧九思到了陸家宅院。

陸家的房子修建得極為簡單，和同級別的員比起來，顯得十分清貧。

顧九思進去之后，恭恭敬敬行了禮：“顧九思見過大人。”

陸永正在練字，聽到顧九思的話，他頭也沒抬，嘲諷道：“如今老朽白之，算得上什麼大人？顧尚書抬舉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也不奇怪。陸永辭，一定是范軒授意，如今他沒上朝知道自己代任尚書，也是正常。

他沉默著沒說話，陸永抬眼瞧他，淡道：“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說著，他揚了揚下，同顧九思道：“沏茶。”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顧九思站著想了片刻，便坐到了旁邊茶面前。

他其實沒沏過茶。

他一貫不是這麼風雅的人，向來都是大口喝酒，煮茶這些事兒，該當葉世安來做。可沒吃過豬，也見過豬跑，他磕磕絆絆倒了杯茶，放在了陸永面前，陸永看了一眼茶杯，看了一眼顧九思，不屑道：“人長得好得很，茶煮得丑得很。”

顧九思聽著，想直接把一杯茶倒扣在陸永腦袋上。

但他忍住了，他保持微笑：“不知陸老找我過來，是有何事？”

“何事你心里不清楚？”陸永不高興道，“我如今坐在這里，不是你找皇上說的嗎？你想要戶部尚書，想要我手里的人，想要我帶帶你給你鋪路，你以為你想要就能要啊？”

陸永越講越激，唾沫橫飛在空中。

顧九思站在原地，保持微笑。

陸永拍桌子拍扶手，一面拍一面道：“我和你講整個戶部我最討厭的后生就是你小子，有點小聰明在泥塘里瞎攪和，還以為自己厲害得很。要不是周高朗護著你，你死一萬次都不夠！”

“陸老，茶快冷了，”顧九思也不氣，提醒道，“喝茶吧。”

陸永被這麼打斷，緩了緩。

片刻后，他拿著杯子，淡道：“這次陛下想要我退，我看明白，他是忍不了我了。我若不退，他日后不好管人。我退了，跟著我還有一批人，他們得有個人護著，也有個去，陛下給你做了保，讓我把人都給你。我可以把人給你，可是我有幾個條件。”

聽到這戶，顧九思忍不住笑了。

“陸老，”他坐下來，“都這時候，您還和我提條件？”

陸永面僵了僵，顧九思靠著椅子，吊兒郎當翹起了二郎，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扶手，全然不像個員，反而像個在茶樓里喝茶閑聊的富家公子：“您的人，必須是有個去的，他們跟著您站了隊，您倒了，沒有我護著，他們很快也就倒了。他們都散了，您在朝中就真的什麼都沒了。可我不一樣，您給我這些人，我路子順一些，您不給我這些人，陛下如今要拿我當刀，周高朗因為周燁的關系要護著我，史臺也因為葉世安的關系與我好，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經營自己的人，您說您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陸永沒說話，顧九思喝了口茶，慢慢道：“條件不該您提，該我給。方才給您倒那杯茶，是因為我對您還是十分敬重的。聽聞您出于市井，家中沒有任何背景，靠自己一路爬到今日。說句實話，您無甚才學，也無功名，更無背景，當年的都是捐的，可是陛下卻始終覺得您有能力。您的人，我要不要都可以，可是我需要一位老師。”

陸永抬眼看他，顧九思平靜道：“才能我有，背景我比您好些，我還有錢，可是陸大人，我的確差一樣東西。”

“我不懂做人，更不懂做。”

陸永聽著他的話，慢慢笑了。

他明白過來。

顧九思和他討教的，是如何讓人舒服的法子。范軒這麼多年覺得他好，甚至于其他人明知他貪也不為難他，主要就是在于，他會做人。

“那你給我的條件是什麼？”

陸永開口，顧九思想了想：“您不是喜歡錢嗎？”

他淡道：“我想您也有錢，我媳婦兒會賺錢得很，您要不要考慮把錢給，讓幫忙經營？”

陸永：“……”

和他要人，請他當老師，條件是讓他出錢給他媳婦兒做生意？！！

這種條件聞所未聞！

但陸永想了想，最后道：“讓你夫人把經營的生意的賬本給我一下，我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