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到自己當時的臉已經不是人了,還好有孫胖子,當初帶他回老家看來是最明智的決定了。
孫胖子的表演天分發揮到了極致,他拍著掌,樂得前仰后合,倒把我爺爺他們笑懵了。“腐敗?哈哈,笑死我了,老爺子您真會說笑。”孫胖子裝模作樣地抑制了還想笑的沖,抿著對我爺爺說道:“老爺子,跟您一句實底兒,這壽桃看著嚇人,其實也沒幾個錢。這是幾個月前起獲的一批走私品中的一件無主贓。我們部有規矩,一段時間,類似這樣的品要是沒有人認領的話,我們部會搞一個小型的拍賣會,將這些品部理一下。”
說著,孫胖子指了指擺在桌子上的金壽桃說:“這個壽桃看著大,其實里面是空心的,也沒有多重,況且知道是沈長要買來作壽禮,也沒有人跟他爭,價錢自然就更便宜,這麼個金壽桃也就萬把塊錢。”
“哦。”屋子里的人又有了靜,嘰嘰喳喳議論了一團,無非就是當了大就是好,還能買到這樣的便宜貨。其中一個遠房的表叔還把我拉到一邊說道:“大侄子,你看那什麼,要是再有這便宜事,你能不能替表叔也拍個一件兩件的,放心,錢表叔虧不了你,你說個數,回頭讓你大兄弟給你送來。”
他這麼一說,屋子里姓沈的全沖我圍了上來,全是要幫著拍幾件金貨的。一時之間,把我得手忙腳,連連解釋這樣的事可遇不可求,我是命好才趕上一回。
“都給我閉!”我爺爺一聲大喝,屋子里頓時雀無聲。“你們是來拜壽的還是來占便宜的?在這兒待著就老實待著,要想占便宜就滾犢子!”爺爺這個族長不是白當的,這幾句連吼帶罵的愣是沒有人敢還,都臊眉搭眼地看著地面。
爺爺還想再罵幾句痛快痛快時,院子里有人喊道:“老沈大爺,甘縣長的車已經到村頭了,村長讓咱們去迎啊!”我們縣長姓甘,大名甘大葉。以前是縣里的人武部部長,當初我參軍還是他給我辦的手續,幾年不見,甘部長了甘縣長了。
爺爺一聽,召集了屋里屋外的眾老,去村頭迎縣長了。我也想隨大流出去氣,卻被孫胖子一把攔住,說:“別了,我是廳長,比他大兩級,規矩是你陪著我在這兒等他來見我。”
就這樣,我和孫胖子坐在炕頭喝著茶水,嗑著瓜子聊得正歡的時候,院子里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門口的簾子一挑,爺爺和三叔他們把五十來歲,頭頂略禿的甘縣長迎了進來。
甘縣長沒想到炕頭上已經坐了倆人,看見我和孫胖子時就是一愣,時隔多年,他看來對我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不過看了我和孫胖子肩頭的警銜后,甘縣長的表顯得更詫異了。
沒等他說話,孫胖子先來了一句“是甘縣長吧,來了就坐嘛,不要拘束。”
還是甘縣長的書機靈,他在院子里提前打聽了還有什麼人要來拜壽,這時湊到自家領導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甘縣長呵呵一笑,幾步走到炕沿說:“是孫廳長和沈長吧,不知道二位領導來,縣里沒什麼準備,真是慢待兩位領導了。”說著,主上前把手了過來。
我學著孫胖子的樣子,很矜持地跟甘縣長握了握手,說:“甘縣長你也不用客氣,孫,孫廳長陪我回老家,也就是給老壽星拜壽磕個頭,也不是辦什麼公事。你這麼說就是見外了。”
孫胖子也客氣了幾句。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甘縣長的書走了過來,微笑著說道:“三位領導,船戲就要開鑼了,老壽星差不多也到了,我們是不是該往河邊走了?”
船河大戲,在我的印象中還是小時候聽爺爺說過幾次。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算起來應該是清朝最鼎盛的時期了,當時我們這里算是關外,滿族八旗的龍興之地。而我們整個清河縣就是乾隆皇帝第八子儀慎親王永璇的皇莊。
親王皇地就是清河縣所有的出產不需要向朝廷納稅,只需要向主子納貢,而且整個清河縣所有人自此以后都算是儀慎親王的家奴了(我們姓沈的不算,我們是清末闖關東時,整族人從山東遷過來的)。
雖說變了奴才,可好歹也是親王家奴,更何況當時就算是朝廷重臣,見了皇帝和皇族阿哥,都要自稱奴才。整個朝廷風氣如此,也沒有什麼丟人的。
話說回來,這個儀慎親王比起他的那些兄弟們,就算是相當仁義的了,納貢只要平時收的三,而且每當年節,去王府送孝敬的時候,王爺給的賞賜可能要比送去的孝敬還多。
當時恰逢四大徽班進京,創出之后的一門國粹——京劇。而這位儀慎親王在當時就是瘋狂的京劇發燒友,王府里養著幾個戲班子不說,而且只要有哪個名角掛牌唱戲,這位王爺是準到,還不就勾了臉,下海唱幾句過過癮。為此,乾隆皇帝不知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多次。儀慎親王每次都是老實幾天后,就舊態復萌依然如此。
后來,乾隆皇帝來了個眼不見為凈,把儀慎親王發到了自己的皇莊上一年,對外講是讓永璇清心讀書。
儀慎親王到了皇莊沒幾天,正好趕上莊子里一個老人過百歲大壽,這位親王去湊熱鬧時,突然靈機一轉,當時下了王旨。為效仿皇帝百叟宴的功績,他要在皇莊里給那位百歲老人搞一次百日大戲,按老人歲數唱,要連唱一百天。
王爺發話了,湊趣的人就不能了。皇莊周圍的府衙的主事員也紛紛獻計。最后皇莊的一個牛錄(旗人職,不是養牛的)出了個主意。當時的節氣已經伏,天氣漸熱,要是連唱一百天的大戲,別說唱戲的了,聽戲的怕也不了。不如把戲臺的地點改一改,在皇莊旁邊的大清河上建一個戲船,等每天太落下,掌上燈火唱船戲。
王爺一聽就來了緒,大把的銀子撒了出去,一邊命工匠連夜趕工,建造戲船,一面派人去京津兩地請京劇名角。一個月之后,等名角們到齊之后,戲船也打造完畢。
開戲那天,方圓百里都轟了,竟然來了上萬人。好在戲臺在河面上,就算來再多人也綽綽有余。看戲的人一撥一撥來了又走,各家名角也墨登場,連唱一百天,王爺就過了一百天的戲癮。不久之后,這位親王奉詔回京。
王爺臨走時,又下了王旨,如果皇莊之,再有老人壽高百歲,就以當日的百日大戲為樣板,再唱船戲一百天,以顯乾隆皇帝圣德民之心。可惜王旨雖然下了,可當年的百日大戲已經了絕響。從那次百日大戲之后,皇莊中就再沒有人活夠一百歲(九十九歲的接近百人,就是沒人邁過百歲的那道坎)。
等我三太爺爺百歲大壽的時候,曾經有人提過搞一次百日大戲,可到頭來因為錢不湊手,只是請了縣里的二人轉劇團唱了一晚上的二人轉。
今天三太爺爺一百一十大壽,本來他也沒了那種想法,可正巧趕上縣里有個開發大清河的旅游項目,我們甘大葉甘縣長拍板,為我三太爺爺搞一次百日大戲,不過要是真唱一百天,縣里的財政也消耗不起,于是取了個巧,把一歲唱一天改了百歲之后,一歲唱一天,說是百日船河大戲,其實也就唱個十天。可惜,誰也沒想到,這個船河大戲從頭到尾唱的都是一出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