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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嫤語書年》 第49章 漆車

我沒有見到倪容是怎麼被抓的,只聽周氏們議論的時候得知了大概。

自從魏傕頭風復發之後,日常用膳用藥,皆由倪容親自打理。魏傕吃羊,府中有專門養羊的羊圈。事發那日,家人將他用剩的藥渣倒去羊圈裡,羊吃了之後,竟口吐白沫,渾搐而死。

家人大驚,忙將此事報知主人,魏傕正要服下湯藥,堪堪撿回一條命來。

倪容立刻被抓了起來,可他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不肯承認。

魏傕大怒,將倪容投牢獄,嚴刑拷打,可他仍堅稱自己清白。

“或許倪容真是清白。”氏道,“這許多天了,什麼也沒問出來。丞相的湯藥雖是倪容包辦,熬製之時卻並非他一人,也許那毒是別人投的。”

“那也難說,興許就是倪容。只是老天保佑丞相,教他事。”周氏道。

“你們不覺得此事從頭便蹊蹺?”朱氏搖頭,“我等嫁這府中多年,何曾見過丞相犯病時如此暴躁?他連郭夫人侍候都不肯,卻單單許得倪容近前?”

此言一出,幾人面面相覷,有些心照不宣的安靜。

我一直沒有出聲,聽著這些,也覺得朱氏的話有道理。

這件事疑點頗多,到都是巧合,反而讓人多想。

倪容如果下毒,直接把毒放進湯藥裡便是,何必連著藥渣一起燉煮?拿藥渣來餵羊也稀奇,藥就是藥,誰家會爲了省那點草料用藥渣湊數?最大的疑點是,我若要謀害一人,一定挑最能保全自己的方法。倪容既然是太醫,懂得用藥,大可拿些溫和的毒,每次用一點,做得像是魏傕因病衰竭而死。如今他卻一次就用下了用能夠治死一頭羊的毒,即便得手自己也不能,世上哪有這麼愚蠢的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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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衆人私下裡議論紛紛之際,沒多久,傳來了倪容招供的消息。此事如同巨石墜湖心,竟在雍都掀起了一場大風波。

倪容承認了他是人指使,那背後的主謀,竟是趙雋。同謀的還有步兵校尉邢達、富公紀詮以及天子新認的皇叔樑仁。據倪容供認,這幾人謀,只等魏傕喪命,樑仁封鎖城門,乘勢領軍包圍魏府,將魏氏一家斬殺,邢達則策軍營,擁護天子。

此事簡述不過三言兩語,其中兇險卻人心驚。如果魏傕暴死,魏氏子侄聞訊必然都趕回府中,趙雋等人若乘機舉事,難免。

其中,當然也包括我。

倪容刑過重,在牢中撞壁,死無對證。而魏傕即刻派人抓捕共犯,趙雋、邢達、紀詮都在雍都,樑仁在倪容被捕之時就得了風聲逃出了雍都。追查之下,軍中、朝中的共謀者有數十人,魏傕毫不手,主犯誅五族,從犯三族連坐,牽扯竟達五百餘人。

一時間,人心惶惶。行刑那日,哭聲震天,趙雋、邢達、紀詮直至死前仍大罵不止。

趙雋那時給我看的天子書未被搜出,但宮中也並未得以安寧。紀詮的兒前年宮,因年初誕下皇長子而得封貴人,紀詮亦因此封了爵位。如今紀詮犯事,亦殃及紀貴人。據說與天子抱頭痛哭一場,以三尺白綾自縊而死。

我聽到這些事的時候,脊背不住發涼。

滅族、縊死、斬殺……這些字眼每每出現,總會將我心底最痛的那一塊劃開,出那些深埋依舊的回憶。

此事我雖不曾參與,卻並非全然與我無關。

當初我能勸降趙雋,靠的是父親與他的。而邢達、紀詮,家中世代在朝爲,當年亦跟隨父親一力擁護皇子箴。也敗也,魏傕當初讓魏郯娶我,看中的是我父親的聲,他藉此籠絡了大批士人。可如今拼死反對他的人,也正是出自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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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平息之後,魏傕的頭風痊癒,神抖擻。我能到,他看我的目也變得有所不同。

你不曾參與,怕甚。心底一個聲音安道。

心悸之餘,忽而又自嘲。即便我當真參與,那也沒什麼好怕的。傅氏能滅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再多,魏傕就只好把他自己也滅了。

雨腥風之後,上巳接著來到。

照從前的習俗,每至上巳,天子領宮人臣民到水邊踏青遊春,宮人將蘭草和杜若採摘,扎作小束,由天子賜與同遊之人,以示祓禊。定都雍州之後,祓禊改在了宮苑之中,魏傕每年都與天子行此君臣之樂。

可是今年出了趙雋之事,魏傕稱病不去,郭夫人亦留在府中。魏郯事務繁雜,去宮中祓禊就了我一個人的事。

上巳日,我早早起來,在箱裡翻了許久,挑了一件青面朱裡的深。我對鏡挑選飾的時候,魏郯站在我後看了一會,忽然道:“那個青玉有葉子的好看。”

我不明所以,在鏡子裡看看他,又看向妝匣,片刻才終於領會,他指的是一支碧玉步搖。

青玉有葉子……我不又好氣又好笑,這個文盲。

不等我手,魏郯卻將它拿在手裡,看了看。

“簪麼?”他問。

我點頭。

魏郯莞爾,握著我的下將我的頭轉向鏡子。鏡面裡映著我和他,只見魏郯認真地盯著我的頭髮,將步搖慢慢發間。

他的作笨拙,又怕弄疼了我似的,小心翼翼。我盯著他,晨在他的臉廓上映著淡淡的,連平日看起來棱角分明的眉眼和鼻樑也變得和起來。窗子半啓著,有緩緩的風從外面來,將我脖頸上的熱氣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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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好之後,魏郯朝鏡子裡看看,問:“如何?”

“嗯……有點斜。”我瞅瞅鏡子,開口道。

“斜麼?”魏郯微微皺眉,疑地上下端詳,又手去

我忽而有些不自在,捉住那隻手,拉下來:“不必,就這樣。”

魏郯看著我,片刻,笑了笑。

“待我事畢了,就去接你。”他低頭來,熱氣輕輕掠過我的脣。

阿元和兩個侍婢還在旁邊收拾東西,我的臉倏而發熱。魏郯卻似乎很滿意,孩惡作劇得手一般地朝我笑笑,轉走出門去。

我許久不曾宮,當我乘著馬車馳宮道,只覺得這裡比我上次來的時候更加冷清,風夾著溼的寒涼迎面吹來,毫無暖意。

可我並未覺得不適,鑾鈴叮叮,上似乎還殘存著那雙手的溫暖。

著車外,腦子裡仍回想著出門前那室中的種種,鏡中的二人,那隻替我簪步搖的手,魏郯的笑……別想了!我將頭往車壁上輕撞一下,想把那些畫面通通趕走。

“夫人……”阿元被我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瞪著我。

“無事。”我自知失態,立刻若無其事,恢復端正的坐姿。

心底覺得臉紅,近來果然壞事太多,連魏郯那流氓我都開始覺得親切了呢……

祓禊還未開始,我在宮苑中下了車,與先來到的貴人們一一見禮。帝后皆不見人影,我聽到幾名貴婦議論,說徐後就在水邊的暖閣裡。

今日來的這些婦人我大多隻覺得見過,對得上名氏臉面的,不過寥寥幾人。我各寒暄了幾句,仍沒有看到天子駕臨,見水邊柳碧綠,便與阿元一道慢慢散步。

春日融融,許多早來的人已經遊得累了,簪花持扇的婦人們三三兩兩,在樹蔭花叢中或坐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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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過一涼亭的時候,聽到幾名婦人在議論。

“……聽說了麼?紀貴人的皇子,如今由皇后收養。”

“哦,是麼?皇后這下可有兒子了……”

“噓。”

一人發現了我,連忙出聲打斷。衆婦神僵住,皆尷尬。

我對們頷首笑笑,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雀鳥啾啾,四周一陣安靜,我能覺到落在後那些驚疑的目。拜魏傕所賜,在外人眼裡,我是魏氏的兒婦,們在我面前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惹禍上

兒婦麼。我想到魏傕,心裡只覺諷刺。

我不喜歡衆人探究窺視的目,與阿元挑著僻靜走。待繞過一水榭,已經聽不到人聲。

忽然,我見前方立著一人,模樣很是面,認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侍中黃劭,我每次見到天子,他都會在旁。

“夫人。”黃劭已經看到了我,行禮道。

“侍中。”我亦上前還禮,眼睛不由地朝他後瞥去。果不其然,數丈開外,一人正坐在溪水旁垂釣。雖布草笠,但那影我不會認錯,正是天子。

“夫人,”黃劭的神爲難,“天子近日不適,夫人……”

“何人?”他話未說完,天子的聲音平靜地傳來。

黃劭忙回道:“陛下,是傅夫人。”

天子回頭。目相遇,片刻,他淡淡一笑,將手中的魚竿放下:“你來了。”

“陛下。”我朝他走去,到了前正要行禮,瞥到他的臉,登時愣住。

數月不見,天子的臉瘦削許多,眼眶下有淡淡的烏青;草笠遮著他的半個頭,卻著兩鬢,從前烏黑的頭髮,竟然已經有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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