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扛著小鋤頭挖上宗的牆角,先生反而給下宗主送人才,這就以德報怨,先生氣度。
因爲大白鵝當了下宗之主,好像事做得不地道,實在是過分了,落魄山上對此怨氣不小,青小就曾冒死諫言,提醒山主老爺,咱們要防賊防盜防東山!
陳山主當時恍然大悟,說是得重視起來,詢問陳靈均下次上下兩宗同聚霽峰的祖師堂議事,敢不敢仗義執言。
陳靈均當時剛剛拉著荊老神仙他們喝過一頓結結實實的早酒,膽氣正盛,拍脯保證一定沒問題,是時候有人而出,潑一潑那頭大白鵝的冷水了。
田仙就是先前與王甲公然對峙的子金丹。
壯起膽子與寧姚問道:“寧劍仙,我能跟你聊一句話嗎?”
寧姚哭笑不得,這是什麼套近乎的路數?
不過還是問道:“想聊什麼?”
田仙也是個耿直的,“腦袋嗡嗡的,一片空白,寧劍仙先讓我緩緩。”
出門之前,已經灌了兩大口酒水,結果好像還是膽氣不夠,借酒壯膽,都開銷在了與年輕談正事上邊,到了寧姚這邊,就不夠用了。
寧姚難得沒話找話,“你是出自芮城龍王堂吧,聽說你家祖師去過劍氣長城,城外有過一座劍仙私宅,跟陸芝關係不錯。”
田仙神采奕奕,滿臉通紅,“我便是出自洪祖師芮城的繁峙公主廟一脈劍修。”
寧姚點點頭。
陳平安便給寧姚解釋了幾句芮城龍王堂和繁峙公主廟壁畫一脈的淵源。
田仙心激萬分,這趟出門,賺大發了,不但與陳見了面,還與一位十四境劍修的寧姚,聊上天了!
在芮城就以想法清奇著稱於祖師堂的田仙,覺得先前沒有捱上“虛君”王甲一道法,好像自己都對不起這份際遇。
隨後有一位名華清恭的元嬰境劍修,在浩然西方三洲也是橫行一方的子劍仙,想去南婆娑洲,齊廷濟的那座龍象劍宗當個客卿。記名供奉,當然不敢奢。
供奉,尤其是名次比較靠前的供奉,按例都是需要安排祖師堂座椅的。
反觀記名客卿,規格、薪俸都不如供奉高,大宗門小仙府,一般來說都是多多益善。
當然,齊老劍仙的年輕容貌和風神卓然,也是原因之一。
陳平安點頭道:“我會幫忙遞話。”
華清恭客氣道:“不,都沒關係的。”
說真的,當著一位年輕的面,說要去另外一座劍道宗門當客卿,本就已經不太合適了。
只是他的家族,在那南婆娑洲有分支有堂號,建立有一個勉強可算二流的山上門派。有個龍象劍宗客卿的份,更能照拂一二。
一名劍修再純粹,再比他人心自由,終究還是萬丈紅塵中的涉世人。
陳平安笑道:“要說是當供奉,我不敢打包票,只是當客卿,齊老劍仙這點面子還是要給我的。”
他孃的,齊宗主都半道截胡了那麼多藏在蠻荒各的返鄉“私劍”。
如果連這點面子都不給,那就別怪我親自走一趟龍象劍宗去有樣學樣了。
曹袞三個滿酒氣走出大堂,在臺階上落座,寧姚佔了一邊,他們就只好在大人另外一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曹袞和玄蔘倆狗搶佔位置的時候,宋高元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哪有你們這麼諂的劍修,當真是半點臉皮都不要了,於是他就一肩膀撞開曹袞,率先一屁坐下,近水樓臺,學那淶源書院副山長高玄度的口氣,宋高元笑著說了一句,“大人辛苦了,什麼時候去我們鹿角宮做客啊?”
陳平安笑著問道:“這次就算了,手頭,沒帶什麼禮。對了,你們三方怎麼還沒結盟?”
扶搖洲鹿角宮,金甲洲空靈派,流霞洲方寸宗。三方相互間至今還沒有締結盟約。要說之前不,山上關係一般,可是有曹袞三個的過命,再加上三座宗門在那場大戰過程中,都可以說是出過死力的。
曹袞笑著解釋道:“三方宗門積攢戰功都夠了,這幾年正忙著籌建下宗,只是靜不大,各自祖師堂都不願意在這種事上如何大張旗鼓。我們方寸宗的下宗選在扶搖洲這邊,玄蔘所在的空靈派就選在流霞洲,鹿角宮的下宗選址金甲洲。到時候下宗之間結盟。”
陳平安點頭笑道:“老字號宗門,做事就是穩重。”
陳平安突然咦了一聲,“你們方寸宗,玄蔘所在空靈派,鹿角宮有誰?”
宋高元鼻孔出氣,冷哼一聲,笑呵呵道:“就我不配有名字唄。”
陳平安神兮兮說道:“曹袞,玄蔘啊,你們倆有所不知,當年剛進避暑行宮那會兒,我跟愁苗一合計,爲了避免本土劍修和外鄉劍修太割裂開來,很容易變得對立,就琢磨出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各自往對方陣營裡邊摻沙子,安間諜,比如愁苗就讓王忻水和顧見龍向我這邊靠攏,我就讓宋高元和鄧涼向他們那邊站隊,鄧涼這傢伙錚錚反骨,典型的見忘友,一聽就二話不說答應了,不去說他。但是我爲此可是跟宋高元勸說了老半天,這小子才肯滿腹牢,一臉委屈,著頭皮,忍辱負重地‘投敵叛變’。”
曹袞和玄蔘面面相覷,愣了半天,是咱們誤會宋高元啦?!
宋高元一頭霧水,實在是良心上過意不去,老老實實說道:“本沒有這回事啊!”
陳平安唉了一聲,言之鑿鑿,“你有的!”
曹袞輕聲問道:“林君璧呢,就沒有任務在?”
陳平安微笑道:“有啊,怎麼沒有,我跟他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誠摯言語,說我是把他當候補栽培的,只要好好幹,前途無量。那小子有癮,一聽這個就兩眼放,你們好好想想看,林君璧每天做事,是不是賊有幹勁?”
玄蔘點頭道:“如此說來,就都說得通了,其實宋高元不容易的。鄧涼好歹有點抱得人歸的盼頭,我們宋高元卻是啥都不求,只圖一個義字。”
宋高元在那邊自顧自扳手指頭,唸唸有詞。
曹袞好奇問道:“自家兄弟宋高元,你這是在幹嘛?”
玄蔘跟著問道:“忍辱負重宋兄弟,心裡邊有什麼委屈,都說出來。”
宋高元笑呵呵道:“我在數一數,大人幾句話,到底賣了幾個人。愁苗,王忻水,顧見龍,我,鄧涼,林君璧。”
陳平安哈哈大笑。
他們言語之中誰都不刻意避諱愁苗。出了避暑行宮,離開了劍氣長城,只要想起,就可以說起。
陳平安擡起手臂,高高舉起酒壺。
其餘三位年輕劍修,出門的時候都拎著酒壺,故而也都是如出一轍的作。
這座全椒山,公認是一塊足可讓飛昇境修士都要心幾分的香餑餑。
一老者一修風而至,所挾磅礴氣機,徑直將一大片雲海劈開,師徒雙方懸空而停。
子勝雪,卻穿一件黑法袍,頭別玉簪是墨,劍鞘也是漆黑蛟筋煉製而,還揹著一隻墨竹材質的遊山。
好一條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淶水,好一座道氣沛然的全椒山。
好個腰肢窈窕過雲海,一眉山水對嬋娟。
未必全部認得那個老修士,卻一定認得出那位豔一洲羣芳的子。
金甲洲有一個背“扶搖”劍的子劍仙宋聘,那麼流霞洲青宮山,就有一位道號“滿魄”的聶翠娥。
三洲有二,豔重天下。說的就是和宋聘。
既然認出了聶翠娥,那麼邊的老者,份也就水落石出了。
果然是那位道號青宮太保的荊蒿,荊老飛昇!
扶搖、金甲兩洲,戰後已無飛昇境修士了。
照理說,荊老神仙這種城府深沉的山巔存在,趁虛而,不管是獨吞,或是與誰合夥佔據全椒山,還不是手拿把掐?
很快就有修士自以爲想明白其中的關節,先前那個假裝飛昇境老劍仙的,有無可能,是下宗在流霞洲的扶搖洲第一人,劉蛻?
先來一手裡應外合,事後坐地分贓?
不愧是飛昇境之間的“鬥法”,唱雙簧,演我們呢。
聶翠娥以心聲說道:“師尊,那個鄭旦已經在此地?”
荊蒿瞇眼道:“既然尚未在白帝城門口現,那麼缺心眼的高宗主在哪裡,就會跟到哪裡。”
聶翠娥雖然不清楚師尊用了什麼法,能夠追蹤年輕劍仙高逸,但是那個鬼,確實惹人厭,讓那座本已是師尊囊中的長嶼天,姓了高。
荊蒿須沉片刻,一路上沸沸揚揚,都說全椒山中有個公然遞劍、將所有人驅逐出境的飛昇境劍修?
開什麼玩笑,本就是天下之大稽!飛昇境劍修,就那麼幾個,如今誰會出門跑?
浩然天下的飛昇境劍修,本就屈指可數,如今本土大劍仙都被文廟調去了蠻荒天下各座渡口,便是那個返回北俱蘆洲閉關再出關的新飛昇白裳,他也要按例回到蠻荒戰場。至於東邊某洲的某座山頭,自然是不可以常理揣度了。難道是陳平安來到此地了?
荊蒿低聲笑道:“長嶼天址,大小天環環相扣,就如人竅,雖不完整,碎了小半,仍然是一妥善經營置得當、就有機會多出個新飛昇的風水寶地,但是於我和青宮山而言,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有,當然是最好,你跟高耕,以後誰率先躋仙人,證道飛昇一事,就有了著落。沒有的話,那就是你們倆的機緣不夠,爲師也不至於如何撕心裂肺。倒是那個從頭到尾看似神平靜的蜀主,痛心疾首啊,都快要將後牙槽咬碎了吧。長嶼天是那雙道苦等多年、志在必得之,能否一雙道兩飛昇,畢竟在此一舉,畢其功於一役的長遠謀劃,結果蹦出個鬼,還自稱是白帝城閽者,哈哈,蜀南鳶快要咬碎牙齒,爲師快要笑掉大牙了,痛快痛快。”
最早,那座長嶼天明裡暗裡的爭奪,在自家地盤的流霞洲,與鄭旦一個鬼劍仙爭此機緣,荊蒿半點不怵。
真正需要荊蒿心積慮大打算盤的,反而是天隅天那個鋒芒正盛的蜀南鳶,一位藏藏掖掖積攢外功的新飛昇。
一洲版圖,互爲鄰居,飛昇見飛昇,有對路的。
聶翠娥也不喜歡那座天隅天,尤其是蜀南鳶的那位道。
“爲師去會一會年輕有爲的高宗主。”
荊蒿思量片刻,便有此決定,匿形,讓邊的那位親傳弟子留在原地,老飛昇獨自悄然進全椒山的地底溶。
畢竟不是在落魄山中,尤其是沒有酒桌上,更沒有那個青小的勸酒,荊蒿的氣勢,判若兩人。
先前這位爲一洲山上領袖的老飛昇,和悅,慈眉善目得像個初出茅廬的下五境練氣士。
如今在這扶搖洲,可謂如無人之境,一步地,徑直來到了那條地下河畔的私宅,挑了挑視線,向那座三面懸竹簾的水榭。
荊蒿雙手負後,瞇眼笑道:“道友,怎麼走到哪裡都能到你,是誠心給我添堵呢,還是覺得得手了一座長嶼天,過意不去,要登門賠罪?”
高逸過竹簾,瞧見外邊的老修士,心一。大概這就做賊心虛。
有鄭旦護道,從兩位飛昇境手上,將那座天址橫刀奪,高逸不覺得有半點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