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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臣》 第7章 先手佈局

雨過天晴,天際澄澈如洗,林縛穿著青衫袍,站在臨江的坡地上,眺北岸的紫瑯山;這幾日來爲救災事,他臉頰都瘦陷下去,比離開河口是瘦了一圈。

紫瑯山原名狼山,前朝州牧楊鈞覺得狼山之名不雅,改狼山爲瑯山,又因山上巖石多紫,縣人習慣稱紫瑯山。

胡致庸見林縛遠眺紫瑯山,與他解釋道:“我年時,紫瑯山還是江中島,前朝僧人鑑心渡海遇風浪,曾避險山中居留數月,教習海陵籍弟子十餘人,這些弟子就在島上山巔修築寺廟,名廣教寺。廣教寺香火延續已有三百餘年,只因寺廟困在江中,舟揖往來不方便,江濱漁民的香火較多。近年來,紫瑯山北麓積泥沙與陸地相接,廣教寺香火倒有漸盛的勢頭,這兩年又大興土木,從山下到山上造了許多廟宇殿閣……”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救災營地裡就有幾名廣教寺僧人的忙碌影。

他只有協助地方賑濟西沙島災民的名義,自然無法阻止其他人也到島上來參與救災,何況廣教寺在地方上頗爲名,林縛只能讓吳齊派暗哨暗中盯住這些僧人。

“我登山進過香,寺裡有僧兵,探不清數量,人數不會太,說是防海寇。只是紫瑯山與軍山水寨挨著,有養僧兵的必要?”傅青河輕聲說道,他們對崇州的高度關注,自然也早就看出紫瑯山上的異常。

颱風過境時,他人在平江府,聽到西沙島流民遭遇大災之後,他首先想到的也是防止奢家利用此事。一時聯繫不到林縛,他就將其他事先撇到一邊,帶著人直接趕到西沙島來,沒想到林縛作更快,在西沙島救災已經有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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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養僧兵、又興土木,僅靠那裡漁民信衆供給的香火,怕是真要寺裡的和尚勒腰帶積蓄三百年纔夠。”林縛角掛著淺笑說道。

西沙島滯留流民災慘重,奢家應該是最能看到其中機會的,這幾日來,林縛卻沒有看到奢家的人面。也許奢家的人看到自己捷足先登,只能藏在暗中伺探了。

很容易將廣教寺的可疑之跟奢家聯繫在一起,只是還缺乏足夠的證據。若真是如此,奢家還真是好算計,他日東海寇大舉侵揚子江,以紫瑯山爲中轉,要比遠在四五百里之外的嵊泗島便利得多。

“這十里方圓的江面局勢當真不是一般的複雜……”傅青河微微一嘆。

廣教寺的形跡可疑且不去說。

紫瑯山實乃江中五座相鄰小山,除主峰紫瑯山高三十五丈、北麓與陸地相接外,其他四座小山皆在江中,高度從十五六丈到二十二三丈不等。

相比中原腹地的名山大川,紫瑯五山實在不足一提,但是在眼都是低平淤積平原的海陵府,紫瑯山的地形就顯得十分的險要,《地理志》稱其控扼江海門戶,比西沙島重要得多。

在紫瑯山南面江中,軍山島周圍不過三裡、最高二十一丈,前朝就在此設水軍,遂名軍山島。寧海鎮在其間設軍山水寨,駐水營兵六百餘衆,雜役兵四百餘人、各類戰船四十餘艘,峙守海陵府門戶。

軍山水寨都監、副都監與駐守武將不是旁人,都監蕭百鳴、水師第五營指揮陳千虎皆是寧海鎮副將、寧海鎮水師六營統領、騎都尉蕭濤遠的心腹,崇州子劫案這兩人都有參與;副都監蕭長澤更是蕭濤遠長子。

蕭濤遠什麼居心,當真是一目瞭然。使長子與心腹親信率銳監視崇州,有什麼風吹草,蕭濤遠還可以從平江府撤到軍山島後再從容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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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給蕭濤遠從容佈置了大半年,軍山水寨六百多兵以及四百多雜役兵也應該都是蕭濤遠能掌握的銳。

這方圓十里的局勢不僅僅是複雜,簡直可以說得上異常險惡。

胡致庸這才明白這柄利劍原來都始終懸在胡家人的頭上。

“西沙島風災也真是不幸而幸啊。”林縛輕聲說道。

傅青河知道林縛的意思,西沙島風災對流民來說當真是大不幸。幾日來,他們在島上掩埋溺斃八千六百餘,失蹤人數更是高達一萬兩千四百餘人,如此的大災,大越朝立朝以來還沒有發生過幾樁。

換在他日,這樣的大災朝廷要派特使,只是這次死的都是流民,地方上也裝聾作啞,不想承擔責任。林縛使人隨崇州縣書辦李書義將災亡況跟知縣陳坤稟明,陳坤聽到這麼多傷亡人數之後,吹鬍子瞪眼只搖頭否定:“大風過境,非西沙島一災,鶴城全鎮房屋瓦片都給揭去,海回灌,崇州各海塘坍陷口子累積下來有三十餘里。如此大災,崇州一縣溺斃、失蹤人數才六百餘人。以此計算,西沙島溺斃加失蹤人數二三百人就頂天了……”

林縛鼻子都氣歪了,就是地方的漠視與不負責任,才使本沒有防海、防颱風經驗的流民承了這麼大的損失,此爲天災,更爲人禍,他恨不得帶著武衛將崇州知縣陳坤從縣城裡揪到西沙島來。

想想便作罷。真實的災,林縛也只能在給顧悟塵的私信中詳細描述,照顧悟塵的意思,也是要他與地方和諧相;在正式公函中,西沙島災都只能以崇州縣上報爲準。

超過兩萬人溺斃與失蹤的重災,最終給傷亡兩百餘衆,又怎麼不是遭災流民的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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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他們本沒有介西沙島的機會,此次風災及海回灌,地方推諉責任,林縛途經於此,承擔起救災的責任,自然也將西沙島的大小事權都攬在自己的手裡,對他們來說不能不說是幸事。

當然,救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林縛覺到上的擔子很重,將寬大的袍袖子往上捋了捋,跟傅青河、胡致庸說道:“我將李書義拽去平江府籌糧,此間就全靠你們了,許多事我們回去還要再仔細商議一下……”

胡致庸、胡致誠兄弟已知長山島的實,對他們來說,踏上林縛這艘賊船是胡家唯一的選擇。

再說林縛一開始也只是沒什麼權勢的舉子,要保全近三十名崇州子,不得不採取一些非常手段。

在胡致庸、胡致誠兄弟看來,林縛本可以丟手不管,進京參加會試搏取更高的功名,不用承擔這麼大的風險,以他的能力跟才學,在仕途上的前程將不可限量;他們反而覺得是這件事牽累了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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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蕭濤遠盯著崇州;林縛在江中恰巧將胡致誠、胡喬逸叔侄及胡家僱工救下,趁勢與胡家的關係親近起來,不會讓蕭濤遠懷疑什麼,但是其他崇州子的家人,林縛還不能接

胡致庸邀請縣裡一些開明士紳到島上來問災民、捐贈資,陳恩澤的父親陳雷也在其中,總是擔心知悉事的人數太多會給蕭濤遠覺察出破綻,林縛也是狠心讓陳恩澤忍痛避開。

西沙島最缺的是糧食,海陵府及平江府都災嚴重,糧價飛漲,之前一斤糙糧三枚銅子,此時都跟米同價了。

同時江東郡夏漕已經啓運,孫敬軒、孫敬堂兄弟都隨船押運漕糧去了燕京,孫敬堂之子孫文炳幫忙從江寧運了四千石糧食過來應急,但也只夠西沙島十天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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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沙島每天米糧供應就要兩百兩銀子,西沙島能夠治理好,防浪、防風林是關鍵,林縛堅決制止砍伐西沙島好不容易長起來的幾片林子,連柴碳都要從島外運來,加上其他資供應,林縛要在島上一天投四百兩銀子。

林縛倒不是心疼銀子,關鍵是他手裡的銀子絕大多數是不能明正大的花出去,他還是要親自去平江府籌糧濟災纔是正途。

怕崇州縣書辦李書義在島上給他生事,林縛將李書義一起拉去平江府。臨行前,他將傅青河、林夢得、胡致庸、胡致誠、周普等人集結起來商議諸事的安排。

“僅爲救災,島上一日四萬斤糧食足夠,要是將安置諸事考慮上,一天六萬斤糧食都未必夠用。”林夢得最長算計,用多工耗多糧,在他心裡有本明賬。

“沒有什麼油水、沒有什麼葷食,乾重力活的人最熬不住,”周普說道,“那些個給組織起來擡壯漢子,好些人一頓早餐都能吃十幾只饅頭。胡當家邀來的縣紳看過來,差點嚇閃了舌頭。要說安置的話,一人一天三斤食糧都是保守了。這些漢子解散後,一天十幾撥人來打探消息,問有沒有活可幹,就是圖我們能管飽肚子,都怕了。”

救災之初,最急的事除了在觀音灘設置十座救災營地安置兩萬六千餘災民之外,就是要及時掩埋防止疫滋生。從災民裡組織了兩千餘壯漢子,林縛讓周普親自負責此事,就地取材在島上擇地建了十二座簡陋的墓園安葬災中溺亡之人。

這活又髒又累,還頗有忌諱,林縛給他們的待遇就是敞開肚子吃、葷腥很、江裡水渾且急,下江捕魚都沒有大收穫,但是饅頭、白米飯管飽。

這些災民,絕大多數是無地的佃農,即使在背井離鄉之前,也沒有過白米飯管飽的幸福生活;流離失所大半年,草、樹皮等都拿來充飢,看到白米飯都眼似狼如虎。這幾日髒活累活,絕沒有懶之人,倒是有不人將饅頭、包子深藏兜、裡帶給家人的,這些事林縛自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林縛知道災民苦,但是他也不可能讓所有災民吃飯管飽。

普通災民都是施野菜粥,一天兩頓,每天以半斤米定量,飢多飽,維持不死罷了;組織起來幹雜役活的吃糙米飯,以一斤半米到兩斤米爲定量,偶有葷腥;幹最髒最累活的,自然纔有饅頭、米飯管飽的待遇。

掩埋結束後,爲防止崇州縣裡看了有意見,林縛就將臨時組織起來的兩千名壯漢子都就地解散歸十座救災營裡。

事實上,能在大災中存活下來的,除了機運之外,素質也十分的重要。海灌來、大浪撲襲,即使能及時抓住飄浮,也要堅持到海退去才能活下來。全島兩萬六千餘災民,壯漢子跟壯實的青年婦到佔了大半,老人、兒弱多病的人溺亡、失蹤尤其的慘烈。

實在難以想象,要這些災民給奢家控制,況會嚴重到何等的地步!

林縛知道周普心裡有話沒有說完,他是想說這些災民都怕了,爲了能吃飽飯,還有什麼事差使不的?

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現在除非扯旗造反,不然就不能大規模的將這些災民嚴的組織起來。

崇州縣地方上不會同意,就連顧悟塵也不會同意。

林縛與崇州縣戶書辦李書義約定,此行去平江府籌糧,他要從災民中挑兩百名人手隨行,免得去平江府人手不夠用。這個是相對安全又不容易給置疑的數字,李書義還拖了一天請示過崇州知縣陳坤後再給林縛答覆。

人與人是有區別的,拿林景中與林夢得打比方,林景中再經歷幾年,也許辦事的能力不會比林夢得差,但是林夢得的影響力卻是林景中一時趕不上的。

在洪澤浦大之前,林景中能力雖強、又有上進的銳志,但是他回上林裡幾乎拉不出什麼人手來;林夢得雖然林族旁支子弟,卻能一呼百應,替林縛拉百十人出來不問題——這便是影響力、聲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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