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在帝王麵前能說會道的大學士們，頭回覺到有些無所適從。

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他們的一切理論都是基於儒家思想。

而儒家思想一直以來都是與帝王繫結在一起的。

當然可以以此來規勸帝王。

但是如今帝王將儒家思想歸於他們頭上，而不與自己繫結，那麼換而言之，儒家思想不代表帝王的思想。

這個前提條件都沒有了，當然一切都將不立。

再能說又有個屁用。

朕從本上就反對你們。

原本郭淡是打算將宅設計一個為國為民，卻又遭到打擊的迫害者，這期間萬曆是不麵的。

但萬曆聽到他們的哭喊聲，心裡實在是有些憋不住。

不是不忍，恰恰相反，而是非常氣憤。

你們之前老是民心民心，讓朕做這做那的，如今自己民心不向著你們，你們就讓朕用權力來幫你們鎮。

沒有見過這般厚無恥之人。

他實在是坐不住，故而出來揶揄他們幾句，發泄發泄心中積累已久的怨氣。

你們自己以前也經常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那行。

民心向著你們，朕就向著你們。

可是民心？

嗬嗬！

如果民心是向著他們的，那他們又豈會跪在這裡。

如李贄等人之前也全都是反對禮教的，但是影響是極其有限，最多也就是一兩個鄉，很快就能被他們撲滅，況不會失控的，大家纔有心去跟李贄辯論。

但這回可不一樣！

那種寫有口號頭巾，是以驚人的速度向全國蔓延開來，越來越多的百姓戴上頭巾，每天都增加千上萬，這誰得了。

他們本就反應不過來，一時間哪裡去找對策，他們也隻是希先用權力住這些，給他們足夠時間去想辦法應對。

因為這是以前從未發生過得。

導致這事在發生後，都沒有人想到會鬧得這麼大，都是措手不及。

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其實隻不過是郭淡厚積薄發，之前他就已經為此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以前可沒有這種土壤，因為以前全都是小農經濟，這訊息相對是比較閉塞的，百姓是非常愚昧的，而如今可是商品經濟，這資訊流傳得非常快，今日京城發生的一起，不用三日便能傳到南京去。

以前八百裡加急隻有皇帝有，如今商人也有，風馳集團專門提供這種服務。

在商品經濟下，百姓也是流的，見多識廣，沒有以前那麼愚昧。

如果沒有這個基礎，縱使郭淡再能忽悠，他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其次，在那兩個月的發酵，許多百姓都是非常恐慌的，他們非常擔心回到以前，這種恐慌也令他們產生怨氣，也令他們開始質疑那些士大夫，我明明過得比以前好，你們卻睜著眼說瞎話，說我們過得還不如以前，我們過得好不好，我們自己反而沒有發言權。

最後，這法不責眾，這麼多人戴，那就沒有什麼可怕的，而且口號也是三皇六帝，這能說是錯嗎？

這大臣們是一計不，又施一計。

翰林院大學士是集辭職。

同時包括六部的一些員，可以說是小半個朝廷。

否定儒家思想，那我們還憑什麼服人？

一刻鐘！

他們的辭呈到司禮監僅僅是一刻鐘，然後就全部給批了。

宅跟他們鬥了這麼多年，豈不知他們的招數，他早就吩咐張誠，今日之後，但凡有遞上辭呈，直接就批，大小員，疑慮不用問朕。

翰林院頓時空無一人。

而那邊萬曆馬上就下達聖旨，授予更多年輕進士職，填補朝中職缺失，並且明言，將來朝廷要多多啟用年輕人。

這可是政治，不是好勇鬥狠。

萬曆豈不知治國還是離不開讀書人，他還是要得到讀書人的支援，但是他選擇了年輕人，因為年輕人多。

大學士頓時傻眼了，我們辭職，反倒是幫了皇帝一把。

目前支援皇帝的全都是年輕人，這麼一弄，隻會有更多年輕人認為支援皇帝。

而年輕學子多半都集中開封府，開封府也是最為堅定支援皇帝的州府。

開封府。

「罷黜獨尊，百家爭鳴！」

「罷黜獨尊，百家爭鳴！」

隻見茫茫多的學生，頭戴「為陛下而戰」或者「三皇六帝」的頭巾，高舉口號，遊走在大街上。

為首一人是一個短髮老者。

不是李贄是誰，他是一個邊哭著，一邊高喊口號。

老頭實在是難自。

罷黜獨尊儒，是他畢生追求，不曾想，突然就降臨了，這讓他猶如活在夢中。

他也最先站出來支援萬曆，為萬曆搖旗吶喊。

而當五條槍發行的報刊傳到開封府時，頓時引來無數年輕學子的共鳴。

年輕學子本就是看不到什麼希，因為他畢生所學，就是為了當，結果進士都是萬裡挑一，且進士都有很大一部分沒法進朝廷。

雖說不至於死，但他們也沒法幹別的。

好不容易來個三院，來了一個參政院，你們卻還要取消，可真是不管我們的死活。

郭淡說得太對了，儒家瓶子太小，本就裝不下這麼多人，你們卻佔據大量的資源，我們連湯都沒得喝。

而郭淡之前暗中散播輿論，其實就是為此做鋪墊，就是他到宣傳言論反對的自己，三院畢竟是出自他手，順便將三院也給否了。

保守派哪裡想得到郭淡會花錢找人罵自己，這是正常人幹得事嗎，他們覺得郭淡說得很有道理，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因為重用商人，胡搞瞎搞，搞得人心都了，思想都了，他們就將這個訴求給接了過去，要求廢除新政，加強禮教，加強思想教育。

這一下就捅了馬蜂窩。

站在路邊亭子裡麵的高攀龍看到眼前這一切，也覺活在夢中一般，不可思議，千年思想，頃刻崩塌，這簡直太可怕了，這是怎樣的破壞力，他也不想想，當年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一個是千年，一個是白家，差也差不了多啊。

他不向邊的顧憲道：「幸虧恩師當時選擇與蘇煦合作，否則的話，儒家思想可能真的會毀於一旦啊！」

顧憲卻似沒有在聽，隻是喃喃自語道：「郭淡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跟李贄一樣，也是非常擅於宣傳、演講，也博得許多人的支援，但多半都是文人，比起郭淡來，那真是天差地別，可以說就不在一個層麵上，郭淡僅僅憑藉一條頭巾，就直接將這把火燒向全國。

這種手段實在是令他到有些絕。

之前他來應聘的時候，心裡多多認為郭淡需要他的威，如今看來，好像換個人也行。

.....．

一家酒樓上，談修看著一切，看著自己的信仰，如今卻被世人唾罵，心裡是十分難，不問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帝王！」

蘇煦簡單明瞭地說道。

「帝王？」

談修側目看向蘇煦。

蘇煦點點頭道：「如果沒有帝王的支援，就沒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而如今帝王已經不再支援儒家，那麼儒家自然做不到唯我獨尊。」

談修問道：「可為何當今陛下不再支援儒家？」

蘇煦道：「因為儒家思想已經威脅到陛下的統治，那國本之爭便是大臣們利用儒家思想與帝王的無上權力所展開的爭鬥，而結果就是儒家思想取勝。」

其實唯有他看這事的本質。

這種事若沒有萬曆的支援，就算郭淡敢，他也不會功的。

他當時才迫不及待地尋求與顧憲的合作。

可不是僅僅是一諾學府的學生上街遊行，南京學府不學生也都參與，而原因就是之前顧憲和蘇煦也發表了一篇文章，文章中直接表明支援郭淡的三皇五帝論，皇帝的天職就是要給百姓帶來更好的生活，要不斷的求發展，求進步，實事求是，百花齊放。

整個觀點，其實就是顧憲一直推崇的實學思想，隻不過配合如今的局勢，做出一定的修改，並且將其改名為新學。

因為實學也屬儒家思想，換而言之，他們要離儒家思想。

但是顧憲很巧妙的將三皇五帝論，解釋為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這句話可也是儒家思想的核心。

以民為本。

他隻是表麵上離儒家思想，但實際上是要改造儒家思想。

然而，以開封府如今在文壇的地位，思想方麵的爭論，開封府自然不可能隻是充當一個配角。

京城的言論在影響著開封府，開封府也立刻給出自己的反饋。

這篇文章也已經傳到京城。

顧憲、蘇煦那可都是文壇中的泰山北鬥，雖然新學其實就是胎於儒家思想，但文章明確寫到支援三皇五帝論，這等於就是支援皇帝。

這可真是要命啊！

這些士林大佬突然帶頭造反。

在這外夾擊之下，以禮教為首的保守派頓時就崩潰了。

而且是全國崩潰。

不僅僅是開封府或者京城，臨清、南京、江西，全部崩盤。

真是山崩地裂。

那些還在堅持儒家信仰的讀書人，就紛紛加新學。

他們這些人，心其實是非常推崇儒家思想的，他們不認為這是如鯁在，不吐不快，但是他們也反對保守派所作所為，他們夾在中間可是非常難。

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在新學出現之後，他們立刻就投奔新學。

同時以李贄為首的心學派，也是在大放異彩，他們大肆批評朝中那些偽君子，說一套，做一套，同時他們提倡功利主義，將朱熹罵得是狗淋頭，他認為此乃人，怎能泯滅人？

這人往高走，不就是功利主義嗎？

否定人，就是虛偽。

顧憲的實學與心學本是一對冤家，但如今卻奔向頭一個目標。

一諾牙行！

徐姑姑看著從開封府傳來的文章，不笑道：「他們是來穿你的嫁啊！」

郭淡嗬嗬笑道：「為一個商人，天職就是幫別人做嫁的，隻要價格合適。」

徐姑姑好奇道：「不知他們給出的是什麼什麼價格？」

「價格就是他們自己。」郭淡雙手一攤，笑道：「他們的思想就是為我服務的。」

徐姑姑沉許，抿一笑，又拿起今日剛剛出爐得報紙，問道：「為何你偏偏要以守孝為切點，批判禮教。」

郭淡笑道：「作為商人，誰願意自己的僱工因為守孝而曠工三年，普通工人也就罷了，關鍵是那些人才，一個人有幾個三年？守孝製度必然要廢除。」

他準備了這麼久，當然不僅僅就這麼結束。

他得提出訴求，以行來顛覆禮教。

戴著頭巾，趕著禮教的事，那有個屁用。

故此今日他又發行了一篇文章，大肆批判禮教所推崇的守孝製，表示此乃不忠不孝。

大好年華，本是為自己，為國家出力之時，卻待在家三年，什麼都不幹，還白吃白喝，這是為不忠。

父母子才，你卻虛度，這是為不孝。

什麼是孝順，那就是要努力工作，年年996，力爭上遊，耀門楣，給父母帶去更好的生活。

孔聖人都說了，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你活人都侍奉不好，你還能侍奉好鬼？

你蒙誰呢？

活人你不去守，死人你跑去守。

你守孝三年又是給誰看的？

說白了，守孝其實守得不是父母，而是禮教。

這就是守給他們看的。

而孝本是發自心的，那麼如果你心不願意守，你可以不守嗎？

不可以。

因為不守得話，將無立足之地。

如果世上沒有守孝一說，你卻仍然不願意離父母而去，那即便守孝三十年，也不為過。

由此可論，守孝製度其實就是對孝順，是對父母的最大侮辱。

他是借孔子之言，來反駁禮教。

之前也經常拿孔孟來舉例，因為他知道，千年思想，都已經深骨髓，能夠徹底否定嗎？

如果想徹底否定儒家，那隻會反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