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建興六年（公元202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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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漢《上計律》，「計斷九月」，各地郡縣每年度的各項統計數據到九月底截止，到了十月初，各縣令（長）要將該縣戶口、墾田、錢穀、刑獄狀況等編製為計簿（又「集簿」），呈送郡國。據各屬縣的計簿，郡國長再編製郡國的計簿，上報朝廷，朝廷則據此評定地方行政長的政績，予以獎懲。

各州刺史部的上計吏一般都由長史、治中等主要從事組，而各郡國的上計吏則由郡丞為首，帶著長史、計曹掾史等一幫僚屬上京。

各地奉計的吏除了要把上計文書送到京師，接朝廷的審核、詢問外，還要參與朝廷在歲首舉行的一系列祭祀、慶典活，所以他們在歲終前必須趕到京師。邊遠州郡因為距離京師遙遠，十月初的時候，上計吏就要了。

十一月上，各地郡國上計吏陸續到達京都。

最早趕到長安的是青州平原郡的上計吏。大鴻臚袁耀出城迎接，以迎諸侯王之禮接待，這讓上計吏們寵若驚，激涕零。

隨同平原郡上計吏一起趕到京都的還有太守禰衡。早在去年，朝廷就下旨徵召禰衡回京，但禰衡找了一大堆理由，拒絕回京任職。這次京城形勢不一樣了，太僕孔融數次書信催促，禰衡匆忙回京。

禰衡看到迎賓禮儀規格極高，非常驚訝，「郡計吏抵京，大鴻臚以迎諸侯之禮相待，也只有武皇帝朝曾經出現過。今日各地郡計吏再此等殊榮，敢不誓死報效。」

「陛下和長公主殿下說，大漢能逐漸走向中興，各地州郡吏勞苦功高，以此禮相迎並不為過。」袁耀笑道，「陛下還下旨，以後郡計吏進京，皆以此禮相迎，不能有毫的怠慢。」

禰衡和袁耀並不悉，兩人稍稍客氣了一番，相攜進城。

長安城裡人聲鼎沸，車馬川流不息，非常熱鬧。禰衡在馬車上不停地四觀，「未央宮還要多長時間才能修復完畢？」

「未央宮的重建剛剛開始，估計要到明、後年才能結束。」袁耀指著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說道，「今年，朝廷主要重建了高祖、世祖宗廟，修繕了諸府府衙。現在外朝諸府正在搬遷，估計這個月底就能從櫟全部搬到長安。」

禰衡微微皺眉，臉上顯出一憂。陛下和長公主一直待在櫟宮，那尚書臺、中書監、侍中寺三府大吏也就一直在櫟宮理公務。此刻朝堂上正是風雨來之時，外朝和朝卻分居長安和櫟兩地，涇渭分明。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

禰衡在孔融的信中，已經知道袁耀在經學和明堂制度上的立場，所以兩人除了偶爾說幾句無關痛的話以外，各自保持沉默。

一行人到達郡抵寓。郡抵寓是專供郡國上計吏住的館舍，坐落在長安城西的直城門大道附近，距離未央宮和諸府署很近，著名的「北闕甲第」也坐落此。（北闕即是指未央宮北面的玄武闕，這裡有數皇戚貴親、重臣顯宦的宅邸，俗稱「北闕甲第」。）

袁耀告辭禰衡，驅車而去，其屬負責安排他們的起居和日程。隨同上計吏到京的人比較多，有郡國舉薦的「孝廉」或「茂才」，這些人要到郎署任職；有詔令郡國選拔的優秀的中級吏，這些人供朝廷諸府徵辟；還有一些品學兼優的年輕士子，這些人送到太常府，由祭酒安排到太學學習。另外上計吏還帶了郡國貢奉給天子的土特產品，這是定製的，必須要給。

大鴻臚府的屬把事待清楚了，正準備離開，禰衡把他住了，請他把自己送到史臺。返京大臣回來后，首先要到史臺報道，通過史臺向皇帝遞一封述職奏章。禰衡也是初到長安，分不清東南西北。本來他可以請袁耀把自己送到史臺，但袁耀位列九卿，級別比他高很多，他不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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禰衡在史臺見到了陳好。兩個人早年在晉就相識，彼此談得來，關係不錯。陳好拉著他閑聊了一會兒，並給他介紹了治書史郗慮。

郗慮三十多歲，相貌很普通，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一團和氣，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聲音和笑容。他說話很慢，聲音很溫和，聽上去如沐春風，很舒服，而他的笑容恰恰給人一種春風滿面的覺。

初次見面，禰衡冷聲冷語，沒有給他半分好臉。郗慮不以為意，說了一番恭維話。陳好很尷尬，送禰衡出去的時候，不高興地說道：「你還要在京城裡混，不能隨隨便便得罪人。你是不是打算到河西敦煌去做太守？」

禰衡嗤之以鼻，「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看到他煩。」

陳好瞪了禰衡一眼，無奈地搖搖頭，「我現在看到你也煩。前段時間，請你回來你不回來。現在長安熱鬧了，要出事了，你反倒跑得比兔子還快？你想幹什麼？是不是想回來搖旗吶喊啊？」

「正是。」禰衡直言不諱，正說道，「益謙，過一陣子，我們就要正面鋒了。你敢不敢和我在朝堂上槍舌劍，正面對決？」

陳好上下看看他，忽然哈哈大笑，接著臉一冷，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做夢。我寧願對著牆壁說話，也不願和你辯一個字。」說完他轉就走。

禰衡捧腹大笑，沖著陳好連連揮手，「大斧，把我送到孔大人府上，我不認識路啊。」

「沒空，自己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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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除了幽州和并州北部郡國外，其它諸如冀州、兗州、青州、并州、司隸等地的大部分郡國上計吏陸續趕到了長安，並開始向丞相蔡邕大人呈送計薄，稟報況。

本朝由丞相負責計書，到了孝哀皇帝元壽兩年（公元前兩年），改丞相為司徒，司徒隨即負責計。尚書臺權重的時候，皇帝常常親自或委託尚書臺負責計。

丞相計后，要和「中兩千石」以上大吏（即三公九卿）一起審核上計文書，並徵召郡國上計吏詳細問詢。

為了確保計書中呈報的事實與數字準確不誤，儘可能杜絕造假違律之事的發生，《上計律》對計書統計中所發生的差錯定為「書誤」和「實誤」兩種。「書誤」即筆誤，略加責罰。「實誤」就是造假、欺騙朝廷、瞞罪責，如經查實，懲罰極為嚴重。各地郡國太守、國相為此非常慎重，對各縣所呈上的計簿都認真校對、核實，還要求各縣在呈送計簿的時候，將其中某些項目的明細賬目另列清單（又「牒」），作為副件一併呈上，以備郡府直接複查、審核。

各地郡國為了「上計」要忙碌很長時間，而大漢有一百多個郡國，每當到了年底，朝廷也是忙得團團轉，丞相府的掾屬甚至都是通宵達旦地工作。現在朝廷直接控制的郡國只有五十二個，不過由於大漢在戰時期，軍政事務非常多，各郡國的上計數量很大，朝廷審核的難度也很大，相對來說，審核的時間也相應較長。

在各郡國的計書中，朝廷主要審核的是人口增減，土地數量和土地分配，財賦的收繳和支出，賑濟貧困等等直接關係到國力增長和社稷穩定的一些重要況。

十一月下，朝廷在甘陵國的計書中查出了問題。

甘陵國相許混在計書中的奏報有多和朝廷掌握的事實存有差距，和冀州刺史邢顒（yong）在計書中所提供的數據更有很大出，尤其在「職分田」數量、兵戶可墾田數量、賑濟和興修水利支出費用上有明顯造假現象。

太常卿許劭是許混的父親。丞相蔡邕奏請天子，請許劭即刻迴避，不再參予上計的審核。另外，把此案移廷尉府，羈押甘陵國的上計吏，詳細查詢。

與此同時，史大夫劉和上奏彈劾甘陵國相許混，說他在郡國貪贓枉法，目無法紀，今造假計簿，形同欺君，罪在不赦，懇請天子即刻下旨，讓冀州刺史邢顒趕到甘陵國，抓捕許混，以免許混得到消息后，和手下串通一氣，銷毀證據。

長公主仔細考慮后，駁斥了劉和的彈劾奏章，認為此案在沒有徹底查清楚之前，不能妄下斷論，不過為了有利於查案，長公主還是以天子名義下旨，讓邢顒趕到甘陵國，暫時羈押許混。

這事發生得非常突然，不但許劭措手不及，沒有任何疏通說的機會，就連大司馬大將軍李弘和大司農李瑋等人也是極為意外。現在許劭因為兒子陷了困境，當然不敢再極力支持鄭玄了，那麼，丞相大人下一個要對付誰？楊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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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朝廷在上計審核中再度查出問題。

弘農郡太守楊懿在上計中稟報的全郡吏員人數遠遠超過了實際人數，其目的是為了多佔「職分田」，為自己和下屬謀私利，而更為嚴重的是，他虛報安置流民的人數，夥同僚屬侵吞朝廷財賦。

朝廷為了妥善安置流民，不但要求各郡把流民就近籍定居，分配土地，還要求各郡賜給流民宅院居住，賜給他們農和種子等農耕資。各郡縣安置的流民越多，朝廷調撥的賑濟財賦也就越多，朝廷嘉獎給郡縣吏的賞賜也就越多。今年大軍收復了，弘農郡和河南尹都要安置大量流民。按照慣例，到這種事，郡國府衙或多或都要虛報一點人數，一方面可以給郡國庫房添一些錢糧，二來也可以給郡國大小吏謀點福利，但楊懿膽子太大了，虛報人數太多，很快便給查了出來。

弘農郡的上計吏倚仗自己的上司是楊閥的人，拒不承認。現在楊家家主楊彪是太傅，同宗楊奇是九卿之一的宗正，權勢傾天，怕什麼？

司隸校尉陳宮馬上舉證。事實確鑿，弘農郡的上計吏大眼瞪小眼，囂張不起來了。

史大夫劉和上奏彈劾弘農郡太守楊懿，懇請天子下旨，讓司隸校尉陳宮趕赴弘農郡，把楊懿抓到廷尉府審。

長公主暗暗吃驚。在明堂制度上，楊懿是站在丞相蔡邕這一邊的，但現在丞相蔡邕為了不讓楊彪幫助鄭玄，竟然翻臉不認人，把楊懿推到了。楊懿是楊彪的同宗，推到楊懿，等於警告楊彪，不要激怒朝廷，否則朝廷可以把楊閥打得狼狽不堪。楊彪是楊閥家主，楊懿出了事，他的面子丟大了，暫時也只好躲在家裡，免得遭人恥笑。

至於楊懿，他在天子腳下欺上瞞下，營私舞弊，未必太過張狂，遲早會給楊閥惹來禍事，乘著這次機會把他趕回家，對楊閥是個保護，而支持蔡邕這麼做的顯然就是楊奇。楊奇和楊懿雖是同宗，但關係一直不好，另外楊彪這個家主也著他，幾十年了，讓他覺得很窩囊。此次正好一箭雙鵰，兩個問題全部解決。等到將來朝堂穩定了，朝廷需要楊閥出力的時候，自己位列三公不問題。

長公主漸不安，有一種強烈的不祥預。仔細徵詢了筱嵐、陳群、劉放等大臣的意見后，最後還是決定下旨羈押弘農郡太守楊懿。

在半個多月的時間，朝廷接二連三查出兩個郡國的上計存在嚴重違律，九個郡國的上計存在不同程度的「實誤」，一時間，長安城氣氛張，各郡國的上計吏們惶恐不安，擔心自己被查出問題，也被關進廷尉府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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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長安傳出一個更加轟的消息。

兗州刺史部的上計和濟郡的上計都給查出了問題。兗州刺史丁立和濟郡太守朱魭在安置流民和賑濟貧困這兩件事上貪贓枉法、狼狽為，兩人不僅聯手欺騙朝廷，詐取財賦，還夥同兗州部分門閥富豪私下買賣土地，從中牟取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