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端詳了一下鏡中的容,手指在鏡面上輕輕地敲了一下,低聲道:“好,簡單些,快刀斬麻,就是如此吧。”
站了起來,雙手籠在袖中,直了腰,冷靜地道:“吩咐下去,收拾一下,全部隨我下山回府,這院子不必留人了,嚴家的五叔和嬸子也一道走。”頓了一下,環顧左右,補了一句,“馬上收拾,今晚就走。”
黛螺和胭脂面面相覷,下面的小婢們也驚疑不定,管事的孫嬤嬤聞訊,趕忙過來勸道:“這會兒天都暗了,山上風大,不說旁的,只擔心娘子吹風涼,不如明兒一早再走。”
“馬上收拾,今晚就走。”傅棠梨面無表,只是重復了一遍,語氣生,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娘子一向溫善可親,從來沒有這般嚴厲過。
左右不再敢多說什麼,喏喏應是,很快下去各自作起來,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將家什件都收拾妥當,過來稟了傅棠梨。
轎子在大門外備好了,胭脂為傅棠梨披上那件藕灰緙銀狐大氅,扶著出去。
偏偏這會兒天上又下起了小雪,細細碎碎,要不,有一種黏膩不清的覺,這大約是這一季最后一次雪了。
黛螺隨手取了一柄傘為傅棠梨撐著。
胭脂眼神好,一下就認了出來:“這把傘,恍惚是上回娘子從云麓觀帶回來的,要人拿過去歸還嗎?”
傅棠梨沉默著,接過了傘,走出大門,遠遠地著云麓觀的方向。
夜太沉,而月朦朧,遠山與近樹都淡了斑駁的墨,其實什麼也看不見,想來云麓觀后面的梅花已經開始凋落,只有零星的雪點從眼前降落,如同過往種種,浮掠影。
“你說天地之大,無家可歸,以后我在之,就是你的家,你說你沒人疼,以后我來疼你。”
他說過的這些話,這會兒想起來,竟然記得格外清晰。
他還“小梨花”。
何其荒唐。
風確實有點大,很冷,微微仰起臉,雪花落在眉眼間,沾了睫。
佇立良久,最終一聲嘆息,將那把傘合攏起來,放在門邊,而后離去了。
——————————
天放了晴,山間的雪斷斷續續地在融化,山景都是漉漉的,云麓觀門前的老松從針尖滴下一點珠,仿佛逐漸從水底出青蒼的。
玄衍很早就在門前候著,他的份非同一般,他既在那站著,云麓觀的道士無人敢怠慢,個個畢恭畢敬地跟在后,連青虛子都起了大早,特意換了一嶄新的道袍,陪著玄衍等候。
山路畢竟漫長,到了日禺,才等到人來。
健壯魁梧的侍衛抬著兩架八寶琉璃金頂轎子,左右數十奴婢侍奉,皆華服錦飾,奉香爐、宮扇、拂塵等,后面又扛著十幾口紫檀鑲金的大箱子,兩列衛兵騎馬隨其后,著玄鐵甲、持錯金刀,披朱紅大氅,個個威風凜然,一起到了云麓觀。
玄衍迎上前去,兩列衛兵齊齊下馬,“刷”地跪下頓首:“參見殿下。”
玄衍略一抬手,衛兵們整齊劃一地退下了。
轎簾掀起,安王和安王妃一起下轎。
玄衍拱手長躬:“今日有勞皇叔。”
安王是當今元延帝的叔父,他年歲已高,掌宗正寺多年,在趙氏皇族中地位超然,備尊崇,這世間幾乎沒人能夠指派他做事,當然,眼下這個又是例外。
他一把扶住了玄衍,慈祥地道:“你我自家叔侄,五郎不必多禮。”
安王妃扶著婢的手,走了過來,玄衍亦拜,安王妃倒是不聲地了,頷首笑道:“這麼多年了,五郎如今要家了,嬸嬸很是替你高興。”
話雖如此說,安王終究不太放心,拉著玄衍的手,走到一旁,慎重問了一句:“五郎,此事關乎終,非同小可,你可曾請圣上和太后定奪過?”
玄衍輕描淡寫地回道,“我出家多年,圣上和太后已經不太管我,待稍后,我向他們稟明既可,不必旁生枝節,只因皇叔乃族中宗老,需您出面向家提親,此乃禮數不可廢,故而請您過來這一趟。”
安王躊躇片刻,又問了一句,話中別有深意:“你既出家,本應無無求,如今驟生塵念,可知他人作何想?”
玄衍的角勾了一下,似乎是笑,但語氣只是淡淡的:“當日皇叔亦在場,可為證,我曾發過毒誓,絕無不臣之心,這些年我出家為道,向來靜心守持,數次出征,皆臨危命,固非所愿,圣上知我、用我,我唯盡心而已,至于旁人非議,又何足道哉?”
安王聽后默然不語,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既如此,就依你的心意吧。”
稍后,青虛子帶路,領眾人去了傅家的那宅院。
離得近,不多時就到,他十分殷勤:“你們稍候,老道先去門。”
玄衍卻止住了青虛子,他今日心緒甚佳,不若平時那般冷肅,目中微微帶著幾分笑意:“不勞師父,我自去。”
他理了理襟,整了整領口,覺得各妥當了,才舉步上前,抬起手來,卻突然頓住了。
青虛子見玄衍直直地立在那大門口,半晌不,心下納悶,湊過去,奇道:“怎麼,有何不妥?你……”
話說到一半,青虛子倏然收了口。
大門閉,上面明晃晃地掛著一把銅鎖,鎖得牢牢的。
青虛子覺得周遭的氣氛倏然沉了下來,他心中暗忖不妙,后退了兩步,訕訕地道:“這卻怪了,怎麼還把門鎖上了,莫非人家忘了不?”
安王和安王妃站在稍后的地方,不明所以,對視了一眼,目驚疑之。
“取我刀來。”玄衍斷然沉聲吩咐道。
立即有鐵甲衛兵上前,恭敬地捧上一柄長長的橫刀。
玄衍接過,刀,劈下,一氣呵。寒閃過,門上的銅鎖如同泥一樣被削兩段,掉了下來。
“吱呀”一聲,玄衍推開了門。
第24章 皇叔馬甲,嚇死太子妃……
舉目去,院落空,收拾得干干凈凈,無一人、無一,唯有門口的玄關邊,放著一柄傘。
四下皆靜,不聞人聲。
玄衍慢慢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縱然沉穩如他,在此時仿佛也生出了一茫然,不愿再前行一步,他筆直地站在院落中央,久久地沉默著。
安王跟了進來,環顧四周,皺起眉頭,抬手喚來左右:“仔細看看,此間是否有人?”
衛兵們領命,立即去了。
幾十個人一起起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這宅院四查找了一遍,幾乎翻了底朝天,半天后才來報:“都搜尋過了,灶上不見煙火,房中不見飾,確實無人居住。”
玄衍還握著他的橫刀,手上青筋凸起,而他的面上沒有毫表。
春寒陡峭,此時尤盛,驟然之間,周遭如覆冰霜、如臨兵戈,肅殺之氣刺人眉睫。
左右衛兵及隨從皆低頭不敢直視,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
安王心中駭然,玄衍平素威烈,殺伐冷酷,旁人皆道其無心無,此次突然決意娶親,本來就安王詫異,怎料事到臨頭,那郎卻舉家而逃,擺明不過是一場騙局,以玄衍這般高傲的子,也不知怎麼經得住。
若是那郎眼下在場,安王
定要贊一聲好膽量,渾不畏死,但那罪魁禍首早已逃之夭夭,留下這種尷尬局面,安王頭皮發麻,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用求助的目看了看青虛子。
青虛子早就躲得遠遠的去了,此時抬頭天,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半晌,還是安王妃上來打圓場,一向溫善可親,兼之上了年紀,說話更是慢聲細氣:“可不巧,怎麼這會兒主人卻不在家,或許是有什麼要的事兒,臨時出門去了,五郎不必著急,不若我們改日再來?”
玄衍這時候卻笑了一下,他轉過來,朝安王頷首致意,神平靜,看不出什麼不悅的緒:“我與傅娘子約定今日,必不能負約,既暫出,我自己在此等候既可,勞煩皇叔和皇嬸先隨師父去云麓觀小憩片刻,待傅娘子歸來,我再請兩位長輩過來主持大局。”
“這……”安王大躊躇,還待再說兩句。
青虛子一把拉住了安王,鎮定自若地道:“也好,今日氣候甚佳,閑來無事,先請安王殿下去我那里喝茶,來、來、走、走。”
他不由分說,徑直拖了安王就走,順便,把那一干衛兵和隨從全部帶下去了。
很快,院子里的人退了個干干凈凈,又靜了下來。
玄衍拂了拂袖,緩緩地步正廳,在客人位上坐了下來。
廳堂也收拾得十分整潔,沒有多余的擺設,只有角落里放著一尊不起眼的青瓷人斜肩瓶,著一枝梅花,已經半謝了。
玄衍將刀放到案上,發出“咯噔”的靜,微微地帶了一點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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