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年的初雪，下來得早了一些，不過九月下旬，細細的雪便撲簌簌地降下。

大地裹上銀裝，雪白的新雪沾上樹梢屋頭，溫度陡降。

紀婉青夜里倒沒有察覺，因為何嬤嬤連夜命人燃起了地龍，屋里暖烘烘的，睡得香甜。

清晨一睜眼，窗欞子格外亮堂，恍然，“昨夜下雪了？”

“是的姑娘，雪還不小呢。”

梨花一邊利索伺候主子梳洗更，一邊抱怨道：“今年府里給送來的松炭次了很多，個頭小，又碎。”

紀婉青自從父母去世后，手里握著大筆私產，雖父親轉移錢財珍寶十分蔽，但總唯恐被府里知悉，財帛人心，姐妹二人會被“病逝”。

日常總十分小心，府里送來的用度，要如吃穿之類的，統統不用，而是將另取了銀錢給紀榮，讓他暗暗采購，送到朝霞院。

姐妹二人閉門守孝，倒也一直安然運作。

其余諸如燒地龍用的松炭，量太多，而且也接不了人，也就用府里的了。

之前三年，府里送過來的松炭都是上等貨，又大又耐燒，這回就差太多了，一個月的量怕只能用半月，梨花見了，不免絮叨。

紀婉青在府里耳目靈通，這點倒是清楚，老臨江候吩咐厚厚準備嫁妝，并派人監督，列出的單子很是掏了府里一部分家底，曹氏疼不已，今年府里采購的炭都次了一等。

老侯爺、東宮前后腳來過后，接著便是皇家開始走六禮，府里被震懾得厲害，沒人再敢怠慢。

紀婉青不缺這些嫁妝，但笑納了，反正留在這個府里，遲早也敗完，就當取回一些父親經營多年的果罷。

“那就讓紀榮買去。”紀榮以前是大管家，什麼門路都有，如今朝霞院與府里分據之勢，也不用瞞著人，直接大方采購即可，“梨花，你看院里還差些什麼，都讓紀榮添置去，你告訴他，都安置妥當，不要吝嗇銀子。”

吩咐妥當，用了早膳，紀婉青披上厚厚的滾邊大斗篷，出了二門登車，往府外而去。

今天是九月二十，宜出行，妹妹紀婉湘一家，以及舅舅舅母啟程出門，一個往北一個往南，遠離京城。

去送行。

“姐姐，你要多多珍重。”京城北門外，姐妹雙手握，紀婉湘淚如雨下。

有些黯然，“妹妹無能，不能替姐姐分憂。”

紀婉湘并沒有回門，紀宗賢夫婦當初為了把搶奪侄私產的事捂住，閉了府門，并打發了管事到鄭家傳話，找了個借口讓不必歸寧。

正忐忑著的紀婉湘立即察覺不妥，領著鄭毅匆匆就要趕回娘家，不過紀婉青隨后派的人阻止了。來人并無贅述，只一個中心思想，就是讓待在夫家，不要回侯府。

紀婉湘一貫聽姐姐的，且也怕自己胡手壞了事，只得焦急等待著，好在次日事便有了結果，紀婉青大獲全勝，才大松一口氣。

鄭毅報到時間不能再拖，畢竟初雪已經下來了，再耽擱下去，大雪封了路，拖家帶口極難前行。

小夫妻親第六天，鄭家便帶著行裝，出城往北而去。

“姐姐能理妥當，小妹無需牽掛。”

紀婉青拍了拍妹妹的手，囑咐道：“倒是你，要好生照顧好自己，凡事多長個心眼，有什麼事，便使陪嫁人手去辦。”

父母親留下心腹，紀婉青好生挑選了一部分，作為妹妹的陪房一起出門子，鄭家人固然不錯，但手里有人心頭不慌。

紀婉青有很多話要囑咐，只是面臨分離，卻又覺得贅言無用，抬起頭，看向旁邊的鄭母，“鄭伯母，小妹以后勞您多照顧了。”

鄭母濃眉大眼，是個爽朗的婦人，一貫很喜紀家姐妹，聞言立即安道：“大姑娘放心，我會好生照看湘兒的。”

鄭毅也說：“我日后會好好照顧湘兒妹妹的。”他見妻子哭，很是心疼，忙取了帕子，給抹了淚水。

“好了，時間不早了，早些啟程，也好早些到打尖驛館。”

說話的是莊士嚴，他與陶氏今天也離京，不過宛州近些，路也好走不，二人便先送二侄。

紀婉青看了看天，確實不早了，秋冬天黑得早，耽擱下去錯過宿頭，反倒要糟。

“好了，我們姐妹來日再聚。”紀婉青主松開妹妹的手，讓鄭毅把扶上馬車。

姐妹依依惜別過后，鄭家人登車，細鞭一甩，馬車前行，漸漸遠去，消失在幾人視線中。

紀婉青眺許久，直至車影子再也不見，方不舍收回視線，想一分別最數載，眼眶一熱，一直強忍的淚還是落下來了。

“莫要哭了，”舅母陶氏溫言安，“你姐妹二人還年輕，來日再見便是。”

“嗯，我知道的。”

一行人折返，直接從京城穿行而過，抵達南城門，紀婉青再度送別了舅舅舅母。

這回分別，雙方離倒了許多，因為莊士嚴夫婦等紀婉青與太子大婚之時，還會再過來一次的，三月后便能再次見面。

“姑娘，咱們要回府了麼？”

梨花一邊說著，一邊從暖籠中取

出銅壺，打了干凈棉帕，伺候主子凈了臉，又重新均了香膏脂。

“不，先不回去。”紀婉青緒不高，斜斜倚在杏黃鶴穿牡丹紋引枕上，“我們去莊子。”

話里這個莊子，正是紀父轉移錢財珍寶后，用以安置的蔽之，距離南門足足有三十多里路，一行人趕到時，已是午膳時分。

早有心腹打馬提前通知，莊子管事蔣金領著底下一應人等，等在莊子前迎接。

“屬下請小主子安。”

蔣金是個年近四十的漢子，寬口高梁，雙目炯炯有神，可惜有一道深深的傷疤，從左耳劃過作眼角，一直拉到左邊下，看著猙獰萬分。

但這麼一個長相兇狠，能止小兒夜啼的男人，卻萬分忠心耿耿，紀父在戰場上救了他兩次，還替他洗刷了冤屈，安排了他退役后的生活，他便一心一意，追隨在主子左右。

等紀父去世，這份忠心便轉移到紀婉青上。

“小主子可安好？可有了那群無恥之徒欺辱？”

小主子是個優雅娉婷的，蔣金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話，只得低聲音問候幾句，唯恐聲音高了，會驚嚇到這個看著極弱的小。

說起靖北侯府那群人，這壯漢子話里難免帶上一氣憤，紀婉青忙虛扶起他，并安道：“蔣叔請放心，我安好，亦無人能欺辱于我。”

這個確實是，紀宗賢幾人折騰一場，沒有分毫好到手不說，反而被狠狠撕下了一層。

“倒是蔣叔你們這幾年辛苦了。”收集各種消息，并守衛著莊子，他們做得非常好。

“小主子無需牽掛，沒什麼辛苦的。”蔣金爽朗一笑，紀父將他們妥善安置在此，大伙兒生發芽，既能一展所長，又能得了薪金賞賜購田置業，有不兄弟還娶了附近村莊的姑娘，有了小家。

主從笑談一番，氣氛融洽，等用過午膳后，紀婉青便開始著手此行目的了。

這莊子包括里頭存放的銀錢珍寶，都是父親留給的私產，以添作嫁妝之用。如今紀婉青大婚在即，這私產又經過一場折騰過了明路，當然要將其起出，運回府里，明正大陪嫁東宮。

蔣金取出從不離的鑰匙，“小主子可有隨車帶了賬本，也好核對一番。”

“蔣叔是父親心腹，也是我的心腹，由你看管再放心不過，有甚可核對的。”

紀婉青笑著搖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蔣金若要做小作，三年時間，早遠走高飛了，畢竟閉門守孝三年，又要掩人耳目，這是頭回來的莊子。

蔣金很激，“砰”一聲單膝著地，“蔣金日后定不負小主子信任。”

“蔣叔快快請起。”

一行人往莊子深而去，進了一不起眼院子的正房，蔣金掩了門，與紀婉青進了里屋，他墻角陳舊的高腳香幾，“嘎嘎”幾聲響過后，大木柜移開，出一道閉的石門，門上有一個鎖孔。

蔣金將鑰匙放進去轉了幾下，“咯噔”一聲，石門打開，后面是一個向下的石階梯。

紀婉青直到此刻方恍然大悟，蔣金手上鑰匙一式兩份，其中一把在手上，一直疑，這父親私產許多，一個屋子怎麼裝得下？

原來如此。

蔣金領頭，紀婉青隨其后，石階梯下是一條筆直暗道，兩邊有很多石室，里面放置了許多大樟木箱子，統統了封條。

紀婉青瞥了眼，封條上是紀榮筆跡，落了不灰塵，但封條分毫未。

蔣金果然忠心耿耿，好在也沒有傷對方的心。

這許多東西，沒打算全帶回去，畢竟東宮地皇宮大，雖說是一朝皇太子起居之所，但地方總是有限的，再分配到了太子妃的地方，就更小了，本放不下。

紀婉青打算將私產全寫進嫁妝單子中，但大部分就留在莊子里了，反正用不上，放著也不壞。至于相對難存放些的，就帶回去。

來之前，就圈定了大致要帶回的范圍，告訴蔣金后，他很快找到了地方，紀婉青也不打開看了，直接隨手指點選前頭的箱子。

蔣金帶了人下來，很快，指定的箱子便搬回地面上，開始裝車，往京城方向運去。

珍寶古玩，擺件字畫，布匹皮，還有各藥材等林林總總，大樟木箱子沉甸甸的，押送嫁妝的大車一輛接一輛，馳進了靖北侯府的大門。

紀婉青早已命人，將朝霞院左右的兩個大院子整理出來，這邊大箱子剛抬進去，那邊紀榮便指揮人抬進屋，并登記造冊，以便后面抄錄嫁妝單子。

足足折騰到半夜，才堪堪整理完畢，紀榮用黃銅大鎖押了房門院門，命人日夜守著。

這邊作太大，本瞞不過人，紀婉青也沒打算瞞人，很快，府里各都接到了消息。

何太夫人剛有起的病又沉重許多，臥榻不起，紀宗賢曹氏夫妻臉紅了又綠，那眼紅得仿佛要冒出火星子。

沒辦法，紀婉青與妹妹雖然平分了父母私產，但紀婉湘那邊的銀票銀子的比重要大許多，好方便離京隨帶走，畢竟放在京城鄭家，不大安全。

這麼一來，紀婉青手上的事就看著更夸張了，僅僅一小部分，就要看得紀宗賢夫婦嫉恨死。

曹氏輾轉無法眠，想起府里還要大出一筆，心疼妒忌又焦灼，終于隨婆母之后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