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千山宛, 這幾日都彌漫藥材的苦。

常年未病過的忽得染上病氣，令人是實在不習慣。

陸夫人這一病，已請過幾次大夫, 嬤嬤又托人去宮裏請了太醫, 藥方子不知都開過多了。

大夫們卻都齊齊嘆息，只道心病難依。

而陸念安開始時常去千山宛陪母親，每每過去時, 陸夫人都躺在床上閉著眼。

閑暇了, 嬤嬤同說起往事，一邊嘆氣一邊懷念。

嬤嬤告訴, 那時的陸夫人的脾還尚有些急躁，總是同人爭吵。

有一次吵架, 三日未同老爺說話，等再回頭尋人時, 老爺一去不複返, 卻是死在了塞北，連首也曾尋回。

這才是心病難依。

嬤嬤又說, 塞北很遠，是趕路, 便要花上整整半月。

話音剛落, 屋中傳來幾聲咳嗽，是陸夫人醒了。嬤嬤走去將扶起：“夫人, 可是該用藥了？”

陸夫人沒說話，已有丫頭端著藥碗進屋, 又盛上來一碗餞。

此時已經夜間，屋中點著燈。燭映照出幾人的影子，陸念安看著那張明顯病氣的臉, 一時間沒有說話。

卻未注意到，自己也消瘦了許多，單薄的肩膀被輕紗罩住，松松垮垮。

渾渾噩噩地回了府，北院更是寂靜，支起窗戶氣，才有淺淡的禪鳴聲傳耳畔。想到明日一早還要去北院守著，秋便起，拿起剪子剪去一小節燭心，回頭道：“睡吧小姐，早些歇息。”

陸念安應聲躺下，室陷黑暗。然而等秋半夜醒來找水時，睜開眼，卻看見塌上分明坐著個人。

已經是深夜，過月朦朧，勉強能看清那個白人影，低著頭，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姐？”

秋心下總覺得不對，擡步走近，還未及塌邊，眼前一道白影閃過，下一瞬，一小團小東西直直鑽進懷中。

陸念安將臉蹭進秋懷中不肯起，蹭了好一會兒後，又開始撒：“秋我睡不著，我想讓哥哥回來。”

適應至親的人離開，當然并沒有想象中容易，陸念安斷斷續續地哭起來，哭了好一會兒，嗚咽著又說：“阿念再也不要喜歡哥哥了……”

只這聲嗚咽太小，落在人耳邊，模糊不清。秋只好嘆氣，拍著脊背安。

夜晚總是讓人變得脆弱。

陸念安想。

真的不要喜歡哥哥了。

只想他回來。

*

八月底，陸夫人還未從病中恢複。沒等陸念安照常去千山宛探，嬤嬤卻先帶回一個消息。

陳嬤嬤來北院時，手中拿著一份名單。

原來是家宴降至。

陸家是已經分過家的，早些年前做了家宴，一年一次，用已聯絡。算下來，今年秋天，是該到大房來置辦了。

只是，大房裏總統也就三位主子。往年，這些雜事有陸夫人，再不濟，也還有陸祈。

現下，這些事卻全落在懵懂的陸念安頭上。

還未完全適應哥哥離開的陸念安，便被迫從悲傷中離。

家宴并不簡單，最講究一個不重樣。若是連著兩年都備至一樣的菜，一樣的茶水，那便是不用心，不重視。

起初，陸念安并未覺得這事很難。

直到真正去備禮單的那一刻，忽覺，原來這樣平常小事竟也這般複雜。

從備菜到備茶，再到準備宴請要用的邀請函，都要反反複複的進行確定。

一天深夜，陸念安仍在書房寫禮單，此刻是挑選茶水。

夜濃而黑，書房點上了明晰的燭燈。陸念安坐在圈椅上，提筆剛寫下白茶，卻被秋提醒昨日備至的桂花糕重樣了。

這其實只是一件小事，只需改別的糕點就好了。

陸念安卻忽得哭了出來。緒實在是突然，秋還未反應過來，又見順手將手中的禮單也扔下。

“嘩啦——”一聲，那書冊被扔至角落。

而陸念安已經自責地抱頭哭泣起來。

怎麽連這種小事也做不好呢？

明明大家都會的，為什麽做起來，就這般困難呢？

陸念安很有這樣急躁的時候，多數時間，都是和的，沒有菱角。這會兒低聲泣著，明亮的大眼睛潤，被蒙上了層水霧，脆弱極了。

秋慌，剛想安，卻見眼前的小姑娘，又自顧自跑到角落，撿起被扔下的禮單，噎噎地開口道：“那，那阿念將它換芙蓉糕可以嗎？”

一邊哭，一邊拿起筆，將禮單上的桂花糕劃掉，抖著改了芙蓉糕三字。

秋站在一旁看，忽然就生出一種欣來。

*

這樣的繃一直延續到家宴結束，終于不用在心這些瑣事，陸念安一連在榻上躺了好幾天。

閑下來以後，也有想過寫信給兄長。

這行為好像有一些沒骨氣，可是有很多很多話想同兄長說。

想告訴他母親的病好了，告訴他如何置辦禮單，告訴夏天有什麽花……陸念安提筆將瑣事寫下來，在裝進信封中。

卻不知該寄去何。

連塞北在哪兒都不知道。

忽然嘆氣，沒寫幾日，陸念安放了筆，將寫下的信全部撕掉。

然後又後知後覺地難過起來，好在這樣的難過只持續到第二天——

北院沉寂了幾日的房門被人推開，陸子諾自顧自走到裏屋，推開門探頭喚道：“念念？”

“念念，你醒了嗎？”

此時天方剛亮，晨熹微，陸念安沒神極了，被人喚起，只得著眼睛恍惚道：“姐姐？”

見醒來，陸子諾便不再客氣，直接進屋躺在的床上，小道：“大哥可終于走了，上回不過帶你去了一回茶樓，回到家爹爹就將我關了幾日，還不讓我來找你。”

被關了小一月，甚至連家宴也不讓來。

好在昨日以後，都知道陸祈去塞北了，陸子諾便總算找到機會溜出來，迫不及待地來到陸府。

沒躺一會兒便念叨著要出去玩。

陸念安卻實在沒什麽心。

半響後，卻被煩得不過氣，勉強點頭。

臨走前，陸子諾想到上一次的教訓，還不斷朝保證：“放心吧念念！我這回帶你去得地方沒人會不喜歡。”

*

馬車駛過彎彎繞繞的巷子，周遭飛速而過的景，都是陸念安所陌生的——

在上京十年，陸念安很出府，是閑暇時，只會拿閑書當消遣的孩。

陸子諾則同截然相反，悉上京的每一條小巷，帶著陸念安先去了一間糕點鋪。

這間糕點鋪子從外來看，沒有一特別，是上京裏最普通而乏味的建築。

今日有些熱，下馬車走到鋪邊時，陸念安用手帕著汗，更沒有神了。

陸子諾輕車路地帶著進屋：“好啦念念，你肯定會喜歡的。”

初秋的天氣仍舊是熱的，陸念安對許多事都提不起興趣，此刻也只是隨意擡眼。

便被滿屋子的絨團吸引住了視線。

鋪中陳設簡單，桌上放著茶和點心，這沒什麽特別的。

真正吸引住陸念安的，是那些在桌上晃，走來走去的茸茸。

有白，黑，橘，每一個都很大一團，胖乎乎被養得極好，連發都泛著澤。

這還是陸念安第一次見這麽多茸茸，當下就有些走不路了。

正怔住時，一只橘貓轉過，翹著長長的尾，矜持地走到面前。

“喵嗚~”小橘貓停下。

“喵嗚~”小橘貓出肚子。

“喵嗚喵嗚喵嗚~”小橘貓見不進鋪子，有些生氣地哼唧著。

它實在是太可了，攤在地上時，像一團乎乎的糕點團子。

陸念安忍不住進屋，蹲下去那貓，只是那貓“喵嗚~”著，卻很快從手中溜走。

原來這只是貓咪招攬客人的手段，等將客拉進了屋中，便是要給它買小魚幹才肯讓人。

糕點鋪的小二見狀，很快便捧著一托盤魚幹上前。

“喵嗚~”小橘貓晃了晃尾。

陸念安一時被迷住，便從小二那裏買了許多小魚幹，等拿著魚幹上前時，那橘貓便躺下給。

小貓咪渾上下都熱熱的，呼呼，時不時“喵嗚~”幾聲，便勾得人主給買小魚幹。

臨走時，陸念安還同小橘貓不舍。

那小二極有眼力見，見著不菲，又主上前：“小姐若是喜歡，可則個吉日將它納回去也。”

上京自有納貓一說。

想納走一只小貓咪卻不簡單，要先則吉日，在下聘書，接著準備聘禮。

稍微講究的人家，還得找來那算命算一算小貓咪的八字同主人家合不合。

當下陸念安已經被貓迷得暈暈乎乎，那小二說什麽都點頭，片刻後，就從那小二手中買了一堆糕點當聘禮。

“我什麽時候可以將它納走？”

“小姐您再買些桃花餅，那今日就是個好日子！”

“是嗎？”

陸念安從沒這麽快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