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雨盡春

夜行山路，本就困難，前日一場雨而過，石階小路，變得又又。

去寺中要走幾千級臺階，陸念安在山下換了更素淨的步履，連長發也高高束起。

一行人提著燈，明亮的暖意，給孤寂山林中帶來一鮮活。可惜陸念安沒走過山路，慢慢掉在了人群的最末端。

好在有秋和蓮葉陪著，沒有到害怕，只是到了一種沉重。每擡步往上走時，腳底的酸疼便緩慢往上延，本是涼幽幽的夜晚，卻出了一熱汗。

終于走到山中央，寺裏的師傅在這一也修建了亭子，兩個丫鬟見實在不適，便提議要在此歇一歇。

瞧陸念安還有些猶豫，丫鬟秋嘆聲氣又道：“小姐，既是累了便要歇一歇，夫人也說讓你慢慢來，何至于追這麽呢？”

陸夫人來禮佛是祈福，也是習慣，早已經適應山中環境，只告訴孩子們慢些來，不必強求。

“那便慢些吧。”陸念安雙抖著，進了亭子，又嘆聲氣。

停下時，終于有了心環顧四周，陸念安從半山腰往下看，看見方才山下的那亭子，變了很小一點。

原來已經爬到這般高了。

歇息一會兒後又繼續往上走，不知走了多久，無邊的黑夜之中，傳來了些人氣。

“是夫人嗎？”秋也聽見了那些聲音，低聲嘟囔了句。

遠有零星的火，走得近了，那亮越來越明晰，連著一片都是亮堂的。人群嘈雜，談話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

陸念安仰起頭，最先映眼簾的是一座古廟。古廟用紅牆黑瓦堆砌起來，屋檐邊用琺瑯鑲嵌了一圈花紋，是彩的。

這就是清平寺了吧？

還沒來得及呼出口氣，又看見寺的一側，烏了一片人。那些將寺廟的大門堵住，方才發出吵鬧的也是他們。

局勢竟有些混，人著人堆中，勉強能看清幾個穿著僧的方丈。

但天還未亮，再多的便看不清了，陸念安心下茫然，不敢再往前。

當害怕之時，陸家安排的暗衛便顯出幾分作用來，他們穿黑長袍，手執一樣的長劍，突然現。

陸念安看著這些人，下意識退後一步。

這些人是什麽時候跟著後的？是哥哥嗎？

卻沒有時間給細想，這群暗衛護著往裏走，越往前越亮堂，那一片火都快要將山頂照亮，使得陸念安能很清晰地看著那些人。

一棵古老的銀杏正屹立在廟前，同樣在廟前的，是一群渾泥漬，瞧著有些髒的流民。

這些流民之中，不乏有男人，有些也是子和孩子，孩子的哭聲打破山廟寂靜。

暗衛只好將那些堵在門邊的流民驅散了些，被護在正中的陸念安往前，終于進了廟中。

忽得止步，再次回頭看那些用琺瑯鑲嵌在檐上的神花紋，忽然到一種無法言語地悲哀。

秋以為是害怕了，雙手扶：“小姐，夫人在這邊。”

“好……”陸念安愣愣地進了廟中。

以陸夫人為首了一行人也才剛到，丫鬟點起燈，陸夫人便念叨著，讓大家都坐下來先歇一歇。

清平山上的這所寺廟，在此已經屹立了幾百年有餘，一切都是最樸素的。

屋中沒什麽裝飾，角落裏的椅子是用竹子制，有些簡陋的可。

陸念安卻還蠻喜歡的，正準備坐下，忽的聽見耳邊傳來細碎靜，回頭看，是崔涵在指使旁的小丫頭椅子。

而方才的那些方丈也跟著進了屋，陸念看見他們以後，明亮地眼眸中有了一好奇。

主開口問：“那些人是從南邊來的嗎？”

屋中本寧靜，按照規矩，方丈進屋以後，大家都等著陸夫人開口。此時卻被一個小輩開口打斷，崔涵同屋的其他人一同看向陸念安。

陸念安便有些張地起擺，很同陸家以外的人接 ，大戶人家裏習以為常的規矩，對來說卻是陌生的。

就算被大家這樣看著，也本不知道自己錯了什麽。

好在陸夫人很快開口替解圍，一聲“無事”落下，也讓陸念安繃地心緩和。

陸夫人轉頭看向那方丈，順著方才的話繼續問：“除了門外那些，可還有人？”

“有的夫人，山下也有。”

“確實都是從南邊來得流民，除了山下的，還有好些人已經死在了路上。”方丈說到死字時，面悲戚地搖頭：“住持前些天就念叨今年是個不太平的，只上天庇佑。”

南邊連日不斷的大雨，就好像是在預示些什麽，這樣惡劣的天氣，所有人都在祈求上天保佑。

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室氣氛瞬間轉變為沉重，還好天緩緩亮了，驅散了些黑暗和沉重。

清晨山上起大霧，住持推門進屋，帶進一室水汽。一行人先跟著主持去正堂焚香禮佛。

陸夫人每年都會給寺中捐獻香火錢，今年也不例外，加上這幾日寺中在向外施粥，又多添了些，只求攢些功德。

焚香磕頭時，屋拱著一尊金閃耀的大佛，陸念安帶著敬畏之心，不敢擡頭看一眼。

後，幾個方丈正在分配廂房。

陸念安禮完佛後，起走去，等他們都說完話，才小心翼翼，輕聲細語道：“待會兒是要替那些人施粥嗎：”

*

近日裏聖上批閱奏折時很勞，幾場暴雨而過，朝廷上下接連擔憂了一月有餘。

大水淹沒了莊稼，河堤，讓一些百姓無家可去，只得往北方遷移，這些流民的數量只多不，是最讓人憂思的。

陸祈從宮中回陸宅的路上，仍在理這件事。半刻鐘過去後，馬車穩穩停在陸家大門前。陸祈下了馬車後先去了一趟書房，巧遇見青竹候在此。

今日臨行前，青竹被吩咐去北院監督小主子練琴。

陸祈便淡聲問他：“阿念今日練了幾個時辰？”

等了半響，沒等到回應。

青竹緩緩將頭低下，此刻也是著頭皮將事解釋了一番：“我一早去北院時，屋便沒有人影，後來才知小姐是跟著夫人去清平了。”

“……”

書房有過一刻寂靜。

陸祈本想說些什麽，到最後卻只是輕嘆聲氣：“罷了。”

他又道：“阿念長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

大景將年滿十五的孩視為及笄，子及笄的另一層含義是長大及談婚論嫁。

妹妹始終是需要自己獨立的。

陸祈照常進了書房，先是理白日堆下來的事務，等一樁樁事塵埃落定下來以後，他擡眸，天竟不知何時黑了。

月落在窗前，皎白像層薄紗，他將青竹喚來，問他此時是幾刻。

“要到三更了大人。”

*

到了施粥的時間，寺中的幾個小師傅煮好了白粥，用水缸當容，在一起將這幾缸白粥端去門外。

那些好不容易才討要到吃食的百姓見狀，都一窩蜂過來，小師傅只好讓他們別，一邊念著“善哉善哉”。

但場面還是有些混。

陸念安剛睡醒，此時站在一側，悄悄探頭往外看。

今早住持說，無家可歸的人可喚做流民。但那些人原本也有自己的家的……

粥攤前，方丈還是努力維持好秩序，這會兒一人施粥，兩人站在隊伍的末端看護。

下午的寺中，霧氣完全散開，高大銀杏樹旁已經排起長隊，白粥的香氣散開，嬰兒的哭聲漸漸平息。

只隊伍前進的有些慢，陸念安側頭看過去時，那施粥的師傅好像有些忙不過來。見狀滿臉糾結的原地踏步。

秋抱著個匣子走來，正巧將這副模樣收眼底，湊過去輕聲道：“小姐看看，這些銀子要如何分？”

日過雲層，匣中碎銀沐在影之下，波粼粼，可真好看。

陸念安回過神，開始數匣中銀子，數到一般艱難地皺起眉，最後猶豫著說：“可以換銅板 ，然後一人分一串？”

“……”秋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這次只備了這些銀兩，幹脆點頭：“那秋人去山下換了。”

匆忙著來，又匆忙著跑回去，門前的空地旁，便又只餘下陸念安一人。

但等再次擡起頭時，清平寺那棵銀杏下，多出一道素白影。

那素影白而纖瘦，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可當混進施粥的攤子裏時，纖瘦地手腕又很有力量。

完全不嫌棄那些流民，幫小師傅將粥分給大家。

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隊伍的末端漸漸走，再不似方才那般擁。

陸念安怔怔地看著。

崔涵一直是上京中，標準的大家閨秀，說話又輕又，平日裏喜茶，得了一手好詩。

這些是嬤嬤同陸念安說得，現在陸念安又發現，崔姑娘還很勇敢。

這勇敢也染了些過來，陸念安鄭重地呼出口氣，也上前加施粥的隊伍。

米缸盛放在木桌上，要用長長的勺子舀出，然後遞給眼著粥的流民。

陸念安未做過這種事，在家中時，所有的一切都由哥哥準備好，被養長大的孩，未經過風浪，連反應都慢別人半拍。

這時崔涵將手中長而重的勺子接過，主道：“沒事的念念，我來施粥，你就負責將碗遞過去怎麽樣？”

落在耳邊的聲音又輕又，陸念安一開始還未反應過來，過了兩秒以後，才發現崔姑娘是在諒。

將碗遞過去要比舀粥簡單許多。

心下一，激道：“謝謝姐姐諒。”

“無事，”崔涵溫地笑著：“你還小呢。”

兩個人分工協作，一人舀粥，一人負責將瓷碗遞到百姓手中。

時間緩慢流逝掉，到最後幾人時，陸念安也將袖子挽起來些。一雙手小而白，需要用雙手，才能將碗穩妥地遞出去。

日逐漸轉變為餘暉，這幾大缸粥也徹底施完，崔涵放下長勺，笑著對著陸念安道：“我可以你阿念嗎？”

聲音真的和李老師一樣，陸念安對這種語氣毫無抵抗力，當下就點頭。

崔涵便接著道：“阿念今日很棒呢。”

這話落下後，一旁的丫鬟有時來找，崔涵只好抱歉地看著陸念安：“阿念等等我可以嗎？”

陸念安又點頭。

這會兒很乖，說等便就站在原地，沒多久以後，還未見崔涵的影子，到是秋跑了過來。

秋停在一米以外，上下打量了陸念安一番。

接著餘暉的芒，家小姐此刻狼狽極了，鵝黃擺間全是泥漬，一雙手也不似往日白皙。

秋驚訝，明明才離開了一會兒……“小姐怎這般髒了？”

陸念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方才那些流民的手中多多都有泥漬，負責遞碗的當然不可避免地粘到了些。

“那我帶小姐去洗洗。”

秋只好牽起自家小姐的手，又帶著往一旁走。

寺中靠後的地方，是有一口水井的，那水很幹淨，寺中的住持與方丈都是飲那井中之水，這是山中難得的水源。

穿過落滿綠葉的長廊，終于到了那井之地，此刻一主一僕挽著手止步。

陸念安仰起頭，視線之中，那抹悉的素影也立在前方。想到方才那件事，有些激，想主同打招呼。

一句話還未開頭，卻聽見崔涵用一種很嫌棄地語氣先開口：“佛門之地，怎會有這麽多刁民。”

崔涵皺起眉，丫鬟正用手帕替拭指尖，又抱怨：“香葉，方才那些人的手可髒了，好惡心。”

嗓音仍舊是細細的，卻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輕，讓陸念安聽得很清楚。

此綠意盎然，牽牛藤爬滿了整塊牆，是極富有生機的，山上可真是個好地方。

其實陸念安沒什麽難過的，只是不想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