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後》 第4章 婚事 朝露的婚約。
第4章 婚事 朝的婚約。
時值五月初。
西北的天已初顯燥熱,雨落了一夜,草葉攢滿水,待朝攀上山脊,便化作霧氣消散無蹤。
這一日正午,在臨洮郡城的道上,出現了一道子的影。
一布,頭戴青鬥笠,背竹簍,在一間客棧門前停下,行在熙攘的人群中,背影與後往來采買的姑娘們并無差別。
午風拂起青的袍,指尖輕輕推開竹笠邊沿,出一雙燦亮眼眸。
正是昨夜歷經生死、從虎口逃生的朝。
如今的已洗去一水,不見上的荊棘泥土,又以一布帶綰起長發,長墜于後,只怕任誰在此,都不會將與昨夜佛觀中的滿污、面目難辨的子聯系在一起。
在脖頸間,懸掛著一枚銀環,日下閃爍刺亮的芒。
挲著銀環,想起昨夜貴人的許諾。雖應下馴之事,但那貴人通的氣度、下的手段,絕非可輕易對付。
都護府的大門,又怎敢踏?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被捆綁在柴房裏,聽那群使婆子說,阿姊如今就棲在這座“宿仙樓”裏。
那位從京來的小姐,為了尋親,屢遭冷待,依舊未曾放棄尋找失散的妹妹。
只是不知,過去這麽久,姐姐還在不在……
朝拉下竹笠,翳覆蓋住面頰,步進客棧。
“你阿姊病得極重,已經昏迷數日未曾醒來,你來得太晚了。”
酒樓的一間客房,一束日穿過雕花窗欞,照著窗前兩位子。
朝立在裏,面蒼白,分明置最熾烈的,周卻如墜冰窟。
面前的年輕子,是阿姊的摯友,名喚荷,此番陪同阿姊來西北尋親。
當朝取出自佩戴的玉玨,一面刻著“朝”二字,另一面雕著振翅飛的雎鳥,荷便確認了的世。
荷垂下眼眸,哀痛的目看向床榻。
“賀蘭家小姐百般針對你的阿姊,得知我們尋親,下令金城郡各家酒樓,一律不得收留我們,得我們輾轉周邊各郡城,直到了臨洮郡方才得以落腳。”
又是賀蘭貞。
朝垂在側的手,握拳。
“你阿姊本就疾病纏,子虧空得太多,這一路更是心俱疲,三日前陷了昏迷,脈象垂危,并無多時日了……”
“這一封信,是留給你的。”
一疊信紙被遞到面前。
朝小心翼翼接過。那紙張輕輕的,卻仿佛帶著千斤的分量。
看向一側床幃,阿姊就披散長發躺在那裏。
的阿姊實在生得貌,蒼白的如白瓷般是的,濃黑的烏發如烏雲一般逶迤是的,未施黛昏睡也有一種頹麗的。
在來前,曾惴惴不安地想,阿姊會喜歡自己嗎?
阿姊是從京都來的貴,那必然時承的是詩書熏陶,高門教化,一舉一行都是貴的典範,而在鄉野長大,時阿耶阿母勞作繁雜,便由著在和阿弟在田地間放縱玩樂,甚至連識字,也是在賀蘭府後才勉強習得一二。
自己見識鄙陋,舉止俗,會不會驚到?
可一切的不安,在這一刻,都顯得格外無力。
朝將信展開來,目落在上面。
“小妹,見字如晤,吾染重疾,憂思難解,不知何日能見爾?”
“與爾失散十四年,離恨之苦夜夜縈于心。寫下此信,代吾與爾相見。凡吾所囑托,爾勿忘,切記,切記。”
信上有好些字并未學過,只能磕磕絆絆大致看下去。
阿姊先說的,是朝的世。
姓元,出自長安元家,便如玉玨上所刻,名朝,阿姊名為昭璧,長三歲。
元氏一族,世代清流,皆朝效命于楚氏王朝。
他們的父親至三公之一的司徒,總管各州郡農桑戶籍、吏考課,乃至國政決策。
但楚氏朝綱從前幾代君王起,便已經不振。
十年前的那一位楚皇,更是昏聵無能,施政,以至于使胡馬窺江,長安城破,烽火一連燒至北方諸郡。
那道遷都詔令尚未下達各州郡,楚皇便已丟下臣民,帶妃嬪東行避禍。
那一日的長安,上至世家貴族,下至百姓,皆向東逃難。
行文至此,阿姊的緒仿佛如字跡一樣,陡然震起來。
信上所說,他們的阿父冒死進諫楚皇,反被下罪打牢獄,元氏長房也被貶斥。阿母帶著兩個六歲、三歲的兒啓程,卻在東行遷都的路上,和同行之人車駕失散,此後遭遇賊寇匪兵。
荷在一旁輕聲道:“你阿姊親眼看見你們阿母是被賊寇所殺,後來,和你一同逃亡,路上煙塵蔽日,又又,將你藏在路邊草堆之中去尋水,等回來便瞧見你不見,似乎被人擄走,腳都跑出,哭得淚好像都流幹淨了,怎麽也追不上你,路上到是流民,實在害怕……這麽多年,每每想到此事,都覺得對不起你,是弄丟了你。”
可這些事,朝竟然一概都無印象。
的指尖著信件上那淚痕,紙張不平的直達心,仿佛到阿姊寫這番話時的悲痛心緒。
可阿姊那時也不過六歲大。
自己怎麽會怪?
荷繼續道:“那時一人流落在曠野,恰逢師母施醫經過,可憐孤一人,飄零無依,便好心將收留。”
朝道:“那阿姊這些年在江南過得如何?為何沒有再去京城尋元家之人?”
荷道:“回去?元氏一族是犯了大錯,待前朝遷都京後,那位楚皇更將你父親定為黨,京下場便只有一條死路,如何能回?好在師母是江南名醫,將畢生所學傳授于,讓十幾年來未曾再漂泊。”
荷說到此,雙目緋紅,看向床榻上人。
“你阿姊不止一次說,天道有眼,撥反正,終是讓蕭家推翻了暴楚……那蕭氏皇族與你們是表親,新朝為你們父親翻案,也歸還了元氏清白。”
朝的視線回到信上。
元家、蕭氏、新皇、表親……
一個個字眼接踵而至躍的眼簾。
兩朝更疊之事,即便平民如朝,也是知曉的。
舊楚一朝,積病久矣,如僵死之巨蟲。
國家北有敵戎,有起義不斷,全靠蕭氏一族平叛鎮,方才得以茍延殘。
王朝末年,各路兵馬爭相登場,如狼撲食,妄圖分得一杯殘羹,打到幾乎腳下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鮮。
末帝倚靠蕭氏一族,然世瘋狂至此,最終猜忌的火還是是燒到蕭氏上,步步近針對蕭家。
蕭氏被絕境,五年前,太祖在今上的建議之下,終是振臂一呼自立,浩浩,擁兵數萬,如一條巨龍異軍突起。
那一段歲月終結于蕭氏一族。
那些曾經高不可攀、仿若雲端的人,如今竟與有了千萬縷的牽連。
本該是心緒難平的,但或許是那些人太遙遠了,所有的緒都在阿姊臥病在榻面前,沖散了許多。
輕輕喚了喚床榻上人,“姐姐。”
麗人躺在雲被之中,安靜而眠,猶如靜謐的一株月芙蓉,不為人所驚。
荷在一旁道:“信最後那番囑咐,你看到了嗎?是關于你的婚事。”
朝輕聲:“看到了。”
“你的婚事,你阿姊本想親口與你說,但怕自己再醒不來,便叮囑我,若能尋到你,就勸你立刻前往京城。”
“至于你在西北的過往,也想辦法為你修飾好了,是一段被善心小戶人家收留的面過往,將你在賀蘭家當奴的事抹得幹幹淨淨,不會拖你的後……”
朝打斷道:“阿姊為何會病得這樣重?真的沒辦法治好了嗎?”
眼下本沒有心思去關注婚事。
荷盯著的面頰,沉默良久,道:“外面那一位大夫,是你阿姊的師兄,與師從同一名醫,被譽為能活死人白骨的鬼手,卻也治不好的病……”
“閉眼前,代那位岑修師兄好好照管的後事。的是回不去京城了,不如就葬在隴西,你京後,只需說因病離世便可。”
朝搖了搖頭。
阿姊跋涉千裏來隴西,只是為了尋自己一人,即便三番五次被阻撓,也未曾有半點退意。
甚至在病重時,含著淚寫下那一封信,替自己將前路都安排妥當。
若就這樣離開,與那生涼薄的不義之徒的有何區別?
即便多年為奴,趨利避害幾乎刻進了骨髓裏。
但有些事,無法去做。
荷道:“可你在此,也未必能醒來。這裏是賀蘭家的地盤,你多待一日,便多一份危險。”
朝的目輕輕描摹著床上麗人的面龐,仿佛要將的面容深深刻腦海中。
“阿姊是何時陷昏迷的?”
“三日前。”
“好,那我就等三日。”
荷一愣,覺得不妥。
“賀蘭家得知你逃後,早晚會找到這裏來,若你再度落他們手中,才是你阿姊最不願見的事。”
“我知道,可我想和說一說話,再陪陪。”
在賀蘭家時,強撐著咬牙不願落一滴淚,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流的脆弱,後來面對那些軍,是落了淚,可眼淚也都是假的,只是為了掙一條活路。
這一刻,眼眶才真正泛起熱意。
輕輕開口:“只要三日,讓我再陪三日,好嗎?如若那時阿姊無法醒來,我也會乖乖聽的話趕離開。”
一路強撐至今,全憑著要和阿姊見面的執念。
離十四年,終于相逢,怎麽能才見上一面就分開呢?
“荷姐姐放心,三日後破曉時分,我自當啓程京。”
荷靜立良久,見哀戚目久久落于榻上之人,終是頷首:“依你。”
夜已三更。
案頭那支素燭已燃去大半,燭火輕輕搖曳,將床邊坐著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朝靠在床柱上,凝著手上那封信,已經從午後陪阿姊到半夜,本該早早就去歇息的。
可帳幔都是阿姊上的幽幽香氣。
的心也仿佛被那香氣浸染,漸漸沉靜下來。
想要待在這一安寧之地,永遠不要離開。
手上的信件,不曾離手一刻,雖識字不全,但經半日的琢磨,也大致了然于心。
尤其是信件最後,那一樁婚事,反複看了數遍。
信上說,阿姊在來前,為,向新帝提起了一樁舊日契約。
們的親生阿母與蕭家先帝,便是太祖皇帝,乃是表兄妹,時二人立下婚約,後來婚事雖作罷不,但太祖皇帝顧念與阿母的表兄妹意,遂許下後輩之間的婚事。
故而和阿姊從時起,注定有一人,日後要嫁給蕭家兒郎。
可阿姊在江南時曾許配過人。
這樁婚事便落在朝上。
“燕王與天子一脈,乃太後嫡出,品行出衆,樣貌俊逸,有賢名。至于其騎鞍馬之,更是陛下一手所教,極為今上重。”
燕王。
朝指尖挲著墨字。
在西北時,賀蘭家手指輕輕一,就能像碾碎螻蟻一般,將一家平靜的生活徹底攪打碎。
便是因為他們沒有權勢。
非權力鼎盛至極,不足以對抗豪族賀蘭家。
只有往上爬,才能為阿耶阿母雪恨報仇。
京,回元家,嫁燕王。
這是一個遞到面前絕好的機會。
燭火幽暗,豔麗的容一半藏匿在昏暗中,一半在下,彙聚淚珠的雙目,安靜盯著“燕王”二字。
側傳來的輕微的靜。
“妹妹……”
朝聞聲擡頭,見床榻上的麗人蛾眉蹙,間不斷溢出囈語。
麗人虛弱地睜開了雙眸。
元昭璧意識混沌時,就覺有人在耳邊低語,下意識以為妹妹回來,出手去,驀然醒來,驚覺又是一場夢落空。
可這一次,指尖卻到溫掌心。
有人穩穩握住了的手,與十指相扣
耳畔傳來的是一句清音,如晨墜在荷葉上,震得心弦抖:“阿姊,我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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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現在是有點小文盲的,不過朝後面會努力學習認字的[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