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後》 第2章 貴人 “貴人尊顏,休得直視!”
第2章 貴人 “貴人尊,休得直視!”
半山腰,一座廢棄佛廟掩映在林綠樹中,階前蛛網集,苔蘚暗生。
夜近子夜,一道急促腳步聲從林間傳來,來人匆匆踏上臺階。
朝袍被荊棘劃破,發遭枝丫勾纏,肩膀也遭了傷,無暇檢查傷勢,只快步拾級進佛觀。
殿供奉一尊巨大佛像,寶相威嚴,靜穆莊重。
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朝翻查索著東西。
此廟觀荒廢多年,半年前由朝養父負責組織修繕,因病重逝世而終止,餘下工匠也被悉數解散,此地便再無人踏足。
外人看來,阿耶是積勞疾而亡,但朝無比清楚,他的死另有。
阿耶臨終前曾想為替贖,與賀蘭府周旋,不惜怒賀蘭翊,便是此後突然獲病……
朝在地窟找到阿耶留下的包裹,快步回到地面。
正要繞出佛像離開,一道突兀的腳步聲,從寺廟外傳來。
那腳步聲厚重,如裹著鉛塊,雖被雨聲蓋得模糊,卻因來人形壯碩,顯得十分明顯。
朝警覺停下。
只有船上的家丁,才會有如此厚重的腳步聲。
須臾間,那人已步大殿。
朝回頭看向那地窟,地門已經關上,再打開的聲響勢必驚來人。
視線落在側——
老舊褪的佛幡,自屋檐垂落至青石板地面,與角落搭建一個絕佳的藏之所。
藏進去,濃重的黑暗垂覆來,完完全全遮蔽住影。
側有一架擺放料的木架安靜佇立。
目掠過其中一只陶瓶上,微怔。
“這種料名藤黃,用藤黃樹調而,含有毒,眼蝕目,口封。”
在剛能踮腳夠到畫壁的年紀,經常陪阿耶一同去畫窟,阿耶會拍開好奇翻弄作畫工的手,告誡千萬小心。
“你要記住,料越是鮮亮,越是十有八九藏著毒,那些地礦石磨出的,摻了膠熬制而出……”
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朝將罐子藏進袖中。
來人果然是賀蘭家的家丁。
他搜完了前殿,繞到佛像後方,步伐放得極慢,手中握著一把長刀,時不時敲打梁柱香案,故意發出響震懾殿中人一般。
“出來!”
撞聲刺耳,櫃子被他搜查得“哐哐當當”,聲音不斷回在大殿。
“我看到你躲進寺廟裏了!賤婢,還不快出來!”
朝背後冰涼的牆壁,不知何時垂下的蜘蛛網正輕掃過的脖頸,讓全泛起一層細的戰栗,管之中,有什麽東西呼之出。
只待著那人再走近一點,再近一點……
細灑進來一束,映亮朝繃的瞳孔。
那人終于走到了半丈之,近到他重的呼吸聲,在咫尺間盤桓。
嘩啦突然掀開經幡。
家丁慢半拍察覺回頭,卻見手中一雪亮,明晃晃刺來。
他側躲過,探臂來擒朝,力道之大,仿佛要將骨頭碾碎。
朝另一只手握陶瓶,猛地抖開,揚手將末甩出。
伴隨一片金如霧般潑他的眼窩,慘厲的聲響起。
男人松開手臂,捂住眼睛,猛地後退幾步,子撞翻料架,“嘩啦”連帶著瓷瓶砸碎一地。
“賤人,這是什麽東西!”
他雙手劃著眼眶,在痛呼聲中,摳挖眼中藥,可那疼痛難以去除,到最後竟去直剜眼球,要將劇痛一并剜出。
他的咒罵聲戛然而止。
因他低下頭,看到大片鮮從口汩汩流出,一把尖利的香燭燈盞刺他的膛。
正是方才他未看清的雪亮之。
燈盞尖利一端,深深沒他肋下,另一頭則被雙手攥住,順著手臂向上,那張眼睛明亮得人。
“噗嗤”一聲,拔出燈盞,又再次捅來。
一注一注鮮如注噴湧,濺上的頸、袂,擺,跡在後的牆壁上蜿蜒,似活般扭曲下。
佛觀裏靜停下,終于恢複寂靜,天地間只有雨水聲依舊。
“哐當”,燈盞落地砸在泊裏。
朝全力,勉強靠牆站住,鼻尖都是腥氣,低頭看向腳邊人,忍著狂跳的心跳聲,試探踢了踢。
對方一不。
又殺了一個人。
今夜的第二個。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必然全鮮淋漓,如泊中打撈上來。
好在荒郊野嶺,人跡罕至,自己即刻離開,上經水一沖,被洗刷得幹幹淨淨的,不會有人察覺的。
朝指尖抖,胡抹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下去拿落的盤纏包裹。
思緒紛,已是盡快離開,將一切做到了極致,然而還有幾步出佛廟時,只聽一陣馬蹄聲響起,同時,盔甲冷撞之聲傳來,一行人出現在視線之中。
朝一顆心往深淵墜去。
那是一支六七人的隊伍,皆著銀盔甲,握長弓,佩刀劍,自馬背上翻下來,腰間長劍在暗夜裏泛著森然寒,氣勢淩冽,令人不敢直視。
只有軍才能穿如此規制的盔甲。
在看見這群人時,為首之人也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個年輕男子,高八尺,面容冷穆,通氣度人,目落在朝上,上下打量一圈,眉心蹙起,手警備搭上長弓。
後將士也戒備以待,一派的冷沉肅穆。
朝眉心直跳,下意識想要逃跑。
可自己一淋漓鮮,若敢輕舉妄,只怕才邁出一步,男子手中那把長弓,就會出毫不留地出冷箭,穿的嚨。
在對方來前,朝忙低下頭,作禮道:“草民見過軍爺。”
對方厲聲喝問:“何人深夜在此造次?報上家門姓名!”
朝低低回了一句。
年輕軍士面龐繃一線,只見殿沖鼻、橫飛,回將長弓遞給後人,過門檻檢查。
朝只覺殿外數道熾熱視線落在自己上,如芒在背。
佛觀發生了什麽,一目了然,不用言說了。
殺了人。
只是悔恨作沒有更快一點,被這幾位軍老爺撞見,平白多添麻煩。
今上年富力強,有銳意西進之心,自登基後,便對隴西邊防重新布局,設下多座大營,極其重用賀蘭翊。
如今前線正有戰事,各軍事重鎮之間,兵馬往來是常事。
這群人應當是其中的一支。
若等會言語中,流出一一毫自己份是賀蘭家奴的痕跡,只怕明日就會被送到賀蘭府上。
年輕軍已經結束搜查,示意同伴可以。
家丁的首被擡了出去,跡流了一整個大殿。
軍看向,子擡起頭,整張臉浸在裏,連發眉骨都凝著暗紅的珠,人辨不清原本的模樣。
他冷聲:“進去說。”
後幾人依次魚貫進,其中有一人道:“貴人。”
朝下意識擡頭,見說話之人正對外面一道頎長影行禮,那人自殿外雨幕中凸顯走近。
尚未看得清來人容貌,耳邊便傳來警告聲:“貴人尊,休得直視,膽敢違令,今夜剜爾雙目!”
話音冰寒,似一把刀劍懸于耳畔,絕非玩笑。
朝循例低下頭,答了一句“喏”。
男子攜雨水踏殿,未穿盔甲,只一玄騎服,水珠接連不斷砸在地面上。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袍拓,玉帶束腰,其上懸掛的玉佩與寶劍撞,絕非凡品。
他握著長弓的手,指骨修長,猶如上好的玉,那一把玄長弓,弓冷,蛟龍紋怒張雙目,盯著朝。
一腥氣也鑽了的鼻尖。
太過濃烈,幾乎難以忽視。
他分明了重傷,步履卻極其從容,不見分毫有異,擡手解開佩劍、長弓,給邊軍士。
軍士恭敬擡雙手接過,輕擱于已拭幹淨的香案上,作輕緩,唯恐怠慢半分。
這一行人是何人,為何深夜會在此?
他們進來後,原本寬敞的大殿一下抑了許多。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絕對會攔的路。
衆人收拾大殿,作悄無聲息,有兩人出了大殿,不知是去做甚……
朝目微微擡起,落在前方那位貴人袍上。
這群人似乎為他馬首是瞻,若是能他松口……
朝將他背影慢慢收眼中,餘撇到將士靠近,濃的眼簾連忙垂下,等回神,才發現掌心已經出了一層細的汗。
剛剛出去的將士回來了,大步流星殿,將一人重重丟擲在地。
那男子約莫弱冠年紀,被捆綁著,面頰糊滿泥污,像被馬匹在泥地裏拖拽了一路,半張臉被磨得模糊,全上下無一塊好。
在他背上赫然落有幾道鞭痕,深可見白骨,翻湧,目驚心。
那最為威嚴的肅穆軍走出,到泥人邊喚道,“校尉大人。”
匍匐在地的泥人,緩緩擡起頭,形如蚯蚓,滿臉泥污中,出一線眼睛。
那一只手抖著,探向貴人擺的一角。
軍道:“您此番被委以重任,是貴主信任,卻不想大軍前線,竟貪功冒進,違背軍令,恃匹夫之勇,擅自越界追擊。有勞貴主得知軍報,雨夜疾馳,從百裏外的大營,冒雨來問你之責!”
泥人嗚了一聲,以頭砸地,重重的一下又一下,發出沉悶用力的撞擊之聲。
“單是這一道罪狀,夠不夠教校尉大人您跪在這裏,剖心謝罪!”
泥人巍巍嗚咽了幾聲,口被布堵住,即便額角冒起了青筋,也說不出一句話。
殿靜默無人開口,只剩下那叩首聲,沉悶窒息之氣縈繞。
那泥人叩首聲,一聲蓋過一聲,額頭砸出坑,鮮不斷湧流。
軍拱手作禮,請示前人:“貴主?”
殿中貴人未曾開口,只姿態從容,神專注,注視那尊佛像。
這漫長的沉默,讓氣氛幾乎凝固。
良久,只聽那貴主笑著開口。
“怎麽置你好呢?”
他有一道清雅聲線,極其好聽,如珠落玉盤般清越,此刻語調竟稱得上溫。
“我久布局此戰局,設下攻防之策,兵卒調度、草木用途,都叮囑于你,可今日才知世間竟有此朽木庸人。”
“我怎會有如此蠢笨的弟弟?”
話音好似是一句無心的玩笑,可他搭在香案之上指尖,輕敲著,一下又一下。
如一只獅子,在算著怎麽置獵。
泥人渾不可抑制地發抖。
不等貴主再開口,兩側的軍已走上前來,取出套索,給泥人脖子戴上,向後用力一拉。
男子雙蹬,如水的草魚一般瀕死掙紮,口中的麻布落,大聲求救,被拖拽著往大殿。
朝旁觀著這一幕,聽那套索被拉,骨骼以至于碎開,竟會發出那樣令人牙酸發麻的聲音。
燭火照亮四壁,風將牆上的衆人影子拉得扭曲猙獰。
那貴主卻仰起頭,看向殿中佛像。
到最後後的泥人,似乎終于掙開口中的布。
“表哥,你我自小一同長大,怎能狠心至此……”
話音未落,人已氣絕。
殿重歸沉寂,軍低聲吩咐:“明日帶回軍營示衆。”
“是!”
朝眼睫輕輕地。
那貴人位高權重,卻冷薄恩至極,只因戰事,連脈親緣的表弟都可絞殺。
那自己一個外人呢?
“到這邊來,我有話問你。”兵士喚。
“你什麽,是隴西哪裏人?家住何,今夜為何在此……”
他一連問了數個問題。
朝手往包裹探去,那裏有阿耶為準備好的假戶籍。
“回稟軍爺,這是草民的籍貫。”
兵士翻看文書,紙頁窸窣作響,指腹沿著紙張邊緣一行行過,仔細比對著的話語。
接著,他眉心皺,擡起頭來。
這一細微的神變化,讓朝從發到腳尖,全都繃了。
在對方開口質問前,朝已“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求軍爺為小子做主……”
惶不已,淚珠漣漣,聲音亦婉婉怯怯,仿若真是怕極了。
“這人和我同鄉,卻和我家結怨良久,家父不久前離世,他見我一孤孤苦無依,起了歹念,竟與人勾結,將我捆綁上船,想賣到洮水下游一戶人家,將我配婚……”
兵士不為所,雙眸冰冷審視著。
朝擡起頭來,“大人請看,民上還有被麻繩捆綁留下的傷痕。”
用手拭脖頸,那裏浸滿水,反複拭也無法出原本。
半晌,終于出傷痕,更將雙手擡起送到兵士面前,被糲麻繩勒出的紅痕未消,發青發紫,目驚心,可見力道之深。
兵士視線在那傷口上游離,像在掂量些什麽。
朝低垂下頭,等待著士兵松口,半晌,回應的只有沉默。
藏匿在昏暗中的面頰,暗咬瓣,再擡起頭,又是一副落淚弱姿態,旋即轉,對著佛像舉起三手指。
“民今日所說,如若有半分虛言,神明在上,必降雷譴,使我家離子散,日後夫婦失和,死無葬之地!”
“求各位大人放我一條生路!”
殿才亮起的燭火在穿堂風裏明明滅滅,照亮佛神那一張慈悲圓潤的面容。
它垂眸俯瞰,角似笑非笑,無聲審視著殿前這一幕。
在前,年輕男子立在大殿中央,等待手下為他收拾一塊幹淨地方時,仍在注視那尊兩丈高的巨大佛像。
如此毒誓,不可謂不狠毒。
可這位貴主卻如神像般巋然不,仿佛周遭喧囂如螻蟻聒噪,本不得他的耳。
朝朝那貴主膝行去,才邁開一步,立在他邊的高級軍,手一下抵開腰間長劍。
灼灼劍乍洩而出,刺得雙目銳痛,讓膝下作一下定住。
似乎在警告,再近一步,便會讓項上人頭落地。
這些軍訓練有素,理慣這等事,也知冷劍一出,此等平頭百姓定再不敢冒然前進。
可下一刻,那子卻向前膝行一步,竟攥住貴人袍。
“難道貴主便無家中姊妹,便無家中眷?民弱無依,落難至此,遭遇莫大恥辱,求大人垂憐,放一條生路,若被移府,那人家恐怕必會刁難報複……”
手背拭眼睛,出泥濘之下顯出一雙明眸,楚楚著他,聲音本就婉婉,此刻帶一點,有意顯得弱,更若山溪春泉般泠泠。
是那種人聽了,都會心生憐意的嗓音。
“貴人……”
話音落,卻聽頭頂傳來一道聲音。
“是嗎?”
他果然有所松。
貴人話音清雅:“你這般弱,那不如告訴我,今夜你是如何一個人殺死那高壯遠勝于你的男子?”
聲音低,似循循善。
“好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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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開場已兩殺。
本章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