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每間教室正在播新聞周刊，主持人白巖松的聲音重重疊加，有種魔幻。

徐晚意安靜靠在江樾的後背，心跳趨于平靜。

從教學樓走到校門口這段路，兩人異常沉默，藏著不同的心事。好在線微弱，將兩人的張與局促都掩藏在黑夜下。

離校門越近，路燈昏黃明亮，地面上的兩道長影被拉長，短，最終疊在一起。

等徐晚意察覺臉上的燥熱消散後，江樾也松了口氣。

江樾上下學有司機接送，每天上完一晚回家，今天常叔照常在學校門口等他。

過玻璃前窗，常亮看到江樾背著一個人，他愣了下，拉開車門下車。

“小樾，這……”

江樾單手開門，把徐晚意輕放進後座，“常叔，需要去一趟醫院。”

徐晚意：“其實也不用……”

話未說完，回應的是關門聲。

徐晚意呆滯了瞬，什麼人啊……

江樾從另側上車，常亮沒繼續問，將車駛離學校。

車一片寂靜，年從包里出手機，低頭看消息。

-鳴兒：【那誰……沒啥事吧？為啥非得帶去醫院，我看也沒啥事啊】

江樾皺眉，發了個問號，接一句話。

-J：【你摔一個試試，自己滾過來道歉。】

太安靜了，安靜到徐晚意能清晰地聽到側人的指腹手機屏幕產生的白噪音。

悄悄偏頭。

年微微垂頭，屏幕的亮映在臉上。下頜線流暢分明，碎發垂在額前，眉眼深邃，鼻梁高，角噙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

-HEY：【不對啊，你這麼關心干嗎？】

-鳴兒：【什麼時候的事？】

江樾放下手機，沒再理，似是被中心事。

車開了暖氣，莫名有些燥熱，江樾，單手拉下外套拉鏈。

拉鏈的滋滋聲在靜謐的車廂格外明顯。察覺到一炙熱的視線，江樾偏過頭，隔著微弱線與徐晚意猝不及防對視，兩雙眼睛亮有神。

徐晚意似乎還沒回過神，一臉無辜地眨眼。

黑汽車從路燈下駛過，昏黃的影落到年臉部，從明到暗。

江樾先一步反應過來，輕勾角，黑眸溢滿笑意，是不懷好意的笑。

他湊近，“怎麼樣？”

徐晚沒聽清，下意識“啊”了聲，疑問的語氣。

江樾眨眼，漫不經心笑了下：“盯這麼久，再看要收費了。”

耳朵嗡鳴，徐晚意臉熱連忙挪開視線，下意識將臉埋在圍巾里，鼻尖縈繞著圍巾散發的清香。往右挪了半寸，整個人到車門邊。

江樾撲哧笑出聲。

徐晚意的臉更燙了。

車停在信號燈前，常亮過後視鏡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知道江樾沒安好心，故意說：“小樾，今天你爸開完會回來了。”

言下之意是，他老子在家等著他。

江樾立刻斂起笑意，通過後視鏡與常亮對視，事不關己地“哦”了聲。

他知道常亮是在提醒他。

江毅上月去北城開會一直未回，他過了一個月的逍遙日子，遲到早退，甚至缺席晚自習。

這些事，他好父親的朋友教導主任肯定全都告狀了。

江樾收回視線，端坐著陷沉默。

……

二十分鐘後，車在市二院急診室門口停下。

江樾下車打開徐晚意側的門，長臂撐在車門旁。

徐晚意挪了挪，出車門。腳腕剖心的疼痛還在，使不上勁，很小心。好不容易到地面，江樾彎腰往里湊，長臂穿過孩的窩直接將人抱出來。

徐晚意驚呼了聲，下意識圈住年的脖子，沒說話，只剩下耳邊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他好像對醫院布局很悉，穿過走廊，向右拐，找到急診大廳的某間辦公室，將徐晚意放在空椅上。

下一秒，一個著白大褂的男人走進，扯過桌上的紙巾把手上的水漬干凈，“你媽今天休假，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徐晚意抬眼。

眼前這個人看著年紀不大，最多不超過三十，比側的年高出半個頭，型微胖。

這位醫生的意思是，他的媽媽也是醫生？

江樾打招呼：“舅舅，從樓上摔下來了，小有破皮，腳腕腫了，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

“頭到了嗎？”梁旭看徐晚意，打開手電照孩的瞳孔。

沒有異樣，梁旭收手。

徐晚意搖頭，“沒有。”

摔下來的時候頭正好枕在那個書包上。

江樾不放心，“都檢查一下吧。”

梁旭蹲在徐晚意側，掀起校服，“你忍一下，可能有點痛。”

他不斷輕摁孩腫起的。每每按下，徐晚意就止不住輕，倒吸口氣。

梁旭皺眉，“我開單子先去拍個片。”

江樾點頭，對徐晚意說：“你在這里等我。”

沒等人回答，江樾轉離開辦公室。

梁旭坐回椅子，在電腦上作什麼。辦公室靜謐無聲，沒人說話，徐晚意有些不自在，的雙手垂在上，不控地攥子。

梁旭看向對面的孩：“姓名。”

“徐晚意，晚風的晚，意義的意。”

梁旭敲鍵盤。

“年齡。”

“17。”

“電話號碼。”

徐晚意咬：“我沒有手機……我的可以嗎？”

“可以。”

徐晚意背出電話號碼。

梁旭繼續：“份證號。”

徐晚意背出。

“嗯，比小樾小半歲。”

徐晚意懵住，“啊”了聲。

梁旭笑，“沒事。你是小樾朋友？”

徐晚意腦袋叮了下，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梁旭繼續笑：“那你覺得小樾怎麼樣？”

徐晚意：“啊？”

梁旭像是在推銷：“這小子平時吊兒郎當的，看著沒心沒肺，但很多人都被他表面給騙了。小樾很重，認定了的絕不放手。”

“不是，我不是……”

“就因為他那倔脾氣，遇事兒從不低頭，從小到大沒挨打。我記得之前有個孩子喜歡他，追到了家里，他爸以為他早，二話不說就把他揍了一頓。但事實呢，小樾本就不認識那孩，被揍的時候一聲不吭，你說哪怕是解釋一下，都不至于遭這頓打吧？”

徐晚意沒說話，不知道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

打印機運作的聲音在靜謐環境下響起，梁旭扯出報告單，在上面簽完字遞給徐晚意。

“你學習好嗎？”

徐晚意不懂，話題怎麼轉變得這麼快。

“還可以吧……”

“那你有時間能不能幫小樾補補課什麼的？”

“啊？”

梁旭嘆了口氣，“這小子自從……”

梁旭頓了頓，繼續說：“他現在很不學習對吧？但其實以前小樾學習很好，還拿過三好學生，只不過就是貪玩了點。就因為他非要讀警校把他爸惹了，索破罐子破摔，不學習了，就知道玩。”

徐晚意眨眼，“為什麼不讓他讀警校？”

梁旭言又止：“這件事說來話長，其實小樾之前有個哥哥，他……”

耳旁傳來車滾的聲音，梁旭噤聲，下一秒江樾推著椅出現在門口。

辦公室雙雙陷沉默盯著來者。

江樾愣了瞬，笑：“怎麼了這是？剛剛說我壞話了？”

梁旭清了清嗓，“先去繳費。”

江樾推椅進屋，“好。”

他雙臂托起孩的兩側，將徐晚意挪到椅上。

在長輩面前，徐晚意拒絕的聲音還沒說出口就已經坐到椅上。下意識抬眼，梁旭正意味不明地盯著，還挑了挑眉。

徐晚意臉一熱，說什麼都百口莫辯，索不再解釋。

*

夜晚醫院安靜得可怕，零星幾個人穿梭在醫院大廳。

年推著孩穿過長廊進一樓大廳，掛號還有幾個值班醫生堅守在崗。

警笛轟鳴的救護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擔架員迅速抬下渾是的男人。車轱轆在瓷磚的聲音異常急促，腳步聲參差不齊，夾雜悲愴的哭泣聲。

大廳的人紛紛循聲去，被眼前這副腥畫面嚇到，徐晚意呼吸一滯，有些嚇出神。

男人垂在側的手臂斷開了，模糊。

下一秒，視線被擋住。愣怔抬眸與年對視。

江樾：“別看了。”

徐晚意的聲音泛虛：“好。”

年推著徐晚意繞開治療區，來到掛號費。

徐晚意翻看著手中的報告單。

診斷書。

掛號單。

繳費單。

繳費……890？

徐晚意盯著那串數字陷沉思，輕輕咬。

……本沒那麼多錢……

兩人在繳費的窗口前停下，等待前一個人辦理。

了，抬頭看向側的人，難以啟齒：“那個……”

徐晚意攥手，指甲陷進里。

江樾看：“嗯？”

前面的人辦理結束，江樾徑直拿過孩手中的單子，又從口袋出錢包，從中出一張卡和單子一起遞進窗口。

完費，江樾推著徐晚意去檢查。

“你剛剛想說什麼？”

徐晚意：“最後多錢你和我說……”

江樾笑，“錢的事你不用管，陳逸鳴會給。你因為他摔了，難不還得你花錢啊？”

他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徐晚意沒再說話。

……

江樾推著徐晚意拍片，，甚至還做了腦部ct。

最後診斷出的結果是腳掌輕微骨裂，沒有位移，梁旭建議打石膏固定便于恢復。徐晚意猶豫了下，怕擔心，選擇了不用石膏治療。

梁旭翻看驗報告：“你平時是不是經常頭暈？”

徐晚意點頭。

“你的白細胞低于平均值了，注意休息，多補補。學習是不容易，但是也別把累垮了。”

“好，謝謝。”

“給你開了一些噴霧和維生素，記得定期復查。”

“謝謝。”

……

拿完藥，在江樾的攙扶下走出醫院，徐晚意準備自己打車回家，被拒絕。

車行駛在道路間，起風了，行道樹枝葉晃不止。徐晚意著窗外的江景，忽然想起什麼，大腦叮的一下。

“幾點了？”

江樾看手機：“九點四十。”

徐晚意心跳空了拍，平時這個點已經到家了。

語氣著急：“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

江樾解鎖遞給徐晚意。

徐晚意摁下號碼，撥通，嘟嘟半晌後對方接通。

“喂，。”

“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對，我還在……學校……會晚一點回去……”

“嗯……池佳有兩道題不會，在問我。”

簡單寒暄幾句，徐晚意松了口氣，聽到耳旁的嘟嘟聲後才把電話還給江樾。

年角噙著笑，沒手接，反倒朝徐晚意湊近三分，“原來你也會說謊啊？”

徐晚意愣了瞬，解釋：“我不想讓我擔心。”

江樾手拿回手機，指腹無意過孩綿的掌心。徐晚意頓覺渾電，快速收手看向窗外。

江樾好奇：“你跟你住？”

“嗯。”

“你爸媽呢？”

徐晚意愣住，似乎陷不好的回憶，神茫然呆滯。

注意到異樣，江樾意識到說錯話，急忙改口：“沒事，你不……”

“離婚了。”

徐晚意語氣輕松，似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江樾噤聲，後悔為什麼要多問。

徐晚意語氣平淡：“他們離婚了，在我很小的時候。”

這是徐晚意對父母最好的解釋。

然而事實卻是。

“我媽不要我，我爸也走了，我從小就跟著我在慶城長大。”

沒等江樾反應，徐晚意再度偏頭看向窗外。

父母話題一直是的區。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和側的人說了。

也許是看到他今天為了自己忙前忙後，陪，陪拍X，陪照CT，扶走路，問疼不疼。

心怪怪的。覺得自己好像也在被人關心，不是一個人。

除了，沒有人對這麼好。

江樾張了張口，話被遏在了嗓子眼，發不出聲。

察覺到氣氛過于沉重，徐晚意轉頭，見對方一臉懊惱，笑道：“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江樾以為徐晚意的爸爸去世了。他在心里鞭策自己千萬遍，“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徐晚意眼睛泛涼，沒察覺此刻有些哽咽：“都跟你說是開玩笑的。”

江樾：“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徐晚意眨眼。

“有一天螃蟹出門不小心撞到了泥鰍。泥鰍很生氣地說，你是不是瞎啊。螃蟹說，不是啊，我是螃蟹。”

江樾說著把自己逗笑了。

徐晚意沒出聲。

“不好笑？那我再給你講一個。”

“一匹馬生病了，它的耳朵出了一些問題。請問它應該去哪里看病？”

徐晚意試探：“醫院？”

江樾笑出聲：“馬耳大夫啊。”

徐晚意：“……”

“不是，你覺得不好笑嗎？那我再給你講一個。”

“不用了。”

“這個你絕對覺得好笑。”

徐晚意被江樾的執著勁兒弄笑：“真的不用了，我有點累，想瞇一會兒。”

江樾：“好吧。”

常亮沉默開車，沒參與這場笑話大戰，但他已經開始在心里嘀咕。

小樾這孩子，是一點都不會追孩子啊。

……

十分鐘後，車停在老小區單元樓下。道路兩側的枝丫織盤旋在上空，冷白路燈線微弱，存在較低。

也許是先前提到徐晚意傷疤的愧疚，江樾說什麼也要把送上樓。

拗不過江樾，徐晚意妥協，在年的攙扶下走單元門。

小區年代久遠，單元門生銹沒有安保系統，輕輕一拉便開。

兩人穿過線昏暗的走廊，進電梯。

“八樓。”

江樾按下數字“8”，沒反應，又重按了次，門嘎吱合上。

電梯空間狹小，兩人并肩而站，默契陷沉默。

徐晚意盯著不斷上升的數字，心里跟著數數。

——2

——3

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江樾垂眸看眼在一旁的人，打破沉默：“你早上幾點出門？”

徐晚意：“七點。”

江樾“噢”了聲。

徐晚意：“怎麼了？”

江樾笑了下：“沒事，早的。”

他都不好意思說，這個點他一般還在做夢。

“叮”的一聲響，電梯門嘎吱打開，江樾扶著徐晚意下電梯。

四周一片漆黑，兩人的靜將聲控燈點亮。

徐晚意朝右：“這邊。”

順著走廊，兩人來到803門口，徐晚意沒慌著開門：“我家就在這，你回去吧。”

“我看你進去。”江樾堅持。

思忖三秒，徐晚意小心彎下腰，手臂被人扶住，從地墊下方取出備用鑰匙。

“你就把鑰匙放在這？！”江樾驚呼。

“這是備用鑰匙。”徐晚意偏過頭。

陳金香出門經常忘帶鑰匙，放了一把在這里備用。

聲控燈熄滅，眼前驟然漆黑，徐晚意什麼也看不清。

江樾松手，“好，你進去吧，小心點。”

徐晚意把鑰匙進孔，聲控燈亮起。

“今天謝謝你。”

“嗯，沒事。”

徐晚意拉開門：“那我進去了，你回家吧。”

“好。”

目視江樾轉離開，徐晚意小心踱步進門，借助走道聲控燈亮到開關，摁下去。

客廳燈閃了兩下，線忽明忽暗。燈泡上周就壞了，還沒來得及換。

徐晚意借旁側的鞋柜站穩，仰頭盯著燈，好像是等不到它亮了。將鑰匙放在柜子上後，艱難地彎腰掉運鞋，換上拖鞋。

牽扯到腳腕的腫脹，吸氣緩了會兒，轉推門。

就在這時，一只手徑直抵在門中。

那只手骨節分明，手指纖長，很好看。

徐晚意心跳空了兩拍，傻傻抬頭。年笑彎眼，恣意張揚。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

“我江樾，十二班的。”

下一秒，聲控燈熄滅，後的客廳燈忽明忽暗，閃幾下後最終熄滅。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

江樾上電梯才想起沒做自我介紹。他明明可以明天再去找徐晚意，可在莫名緒的驅使下，他居然沖出了電梯。

徐晚意愣住，其實知道。

“我徐晚意。”

江樾笑，“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就在這時，客廳燈泡忽然亮起。年笑意直至眸底，像是有蠱人心的魔力。

徐晚意呆滯在原地。

江樾從客廳燈收回視線，漫不經心扯笑：“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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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江樾第一次見到徐晚意，是在一家書店。

那天剛開完家長會被老師訓了一頓，心不太好，被梁士拖著去書店買教輔。

“小樾你們老師說的那個教材解讀，是不是這個啊？”梁淑梅站在書架前，出一本書。

江樾淡漠地瞥了一眼，“是。”

是個屁。

他怎麼知道是什麼。

“媽，我去那邊轉轉啊。”

沒等梁淑梅回話，江樾徑直走遠。

“你別走遠了，我一會兒找不著你。”

“知道了。”

江樾來到另側小說展架旁，隨手了本推理小說開始翻閱。

與此同時，在這排書架的另一端，孩認真尋找同桌要幫忙買的那本恐怖小說。

細的指尖從一本本書脊劃過。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

好像是，這個。

孩在年側停下，從他側出一本書，對照著便利上的書名。

就是這個了。

從兜里出一支筆，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發出一聲響。書店買教輔的學生居多，喧囂吵嚷，誰也沒發現。

孩在便利的書名後畫勾，轉離開。

江樾又翻了一頁，站直子後不小心踢到什麼東西，他垂眸，是張學生卡。

他看了眼前面背對他的生，彎腰拾起後拿在手里正想喊一聲，前面已經不見人影。

他找了一圈，再也沒看見那個人，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找什麼呢？”

江樾轉過，梁淑梅帶著四五本書過來。

“沒事。”

他接過母親手里的書，又看了眼另一只手里的學生證，將其抄進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