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輯滿分。

周黎無法反駁。

半晌，只好說一句：“辛苦了。”

沈照瞧著，散漫地嗤笑了一聲。

周黎：“？”

沈照慢悠悠開口：“有司機。”

周黎：“……”

沉默了兩秒，周黎面不改：“對，我意思就是，請向司機師傅代為轉達我的問之。”

沈照：“……”

周黎指了指書房的方向：“雨萱還在上面等著，我先去打印了。”

沈照沒吱聲。

周黎著平板從他旁走過，剛走了兩步，又聽他懶洋洋地開口：“等下。”

周黎停下腳步，轉頭。

沈照從一旁拿過手機，擡眼看向：“先加個微信，方便聯系。”

周黎背脊一僵。

沈照低頭，長指在手機上輕點兩下，又擡頭看向。只見周黎站在原地一不，抿著，手中的平板得。

沈照掃過微微泛白的指甲，擡了擡眼：“二維碼調出來。”

周黎：“……”

該怎麽辦？

就，已經在沈照的通訊錄裏面了啊！

這一掃，他不就發現了麽？

以沈照這人的惡劣，周黎已經可以想象，他發現以後，那眼尾微揚神倨傲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樣子。

尷尬地沉默幾秒後。

周黎轉移話題：“您在這邊會呆久嗎？”

沈照直直看著，沒說話，漆黑的眸裏看不出緒。

周黎了指尖，小心翼翼藏著心裏的張。

可從來就沒有在他面前轉移話題功過……

不過面上還是一臉理直氣壯，迎視著他的目，一副問了話、天經地義該他回答的樣子。

就這樣相對沉默許久，他終于慢條斯理地開口。

“既然你都用到‘您’了……”

“？”

“那，沈雨萱的課，就先預約到高考吧。”

“……”

周黎震驚了：“不是才小學二年級嗎？”

沈照點頭：“啊，這不你都用上尊稱了嗎？我這人臉皮薄，也不好意思白。”

周黎：“……”

您可真是太謙虛了。

沈照：“過來，先加個微信，方便你布置作業。”

周黎：“……”

周黎站著沒，對上沈照那雙妖孽的眼睛，片刻後，慢吞吞冒出一句：“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嗯？”

“我太窮了，至今還沒能用上智能機。”

“……”

“平板是從圖書館借的。”

“……”

……

周黎進書房打印，再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已經沒人了。空曠的空間，一個人也沒有，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寂寞。

周黎緩緩走到剛剛他坐的那組沙發旁，下意識停下腳步。

耳邊仿佛又響起了他最後那一句——

“不瞞你說，我還，真信的。”

周黎回到二樓，沈雨萱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等，將打印出來的《仲夏夜之夢》放到書桌上。

莎士比亞的年代是中古英語向現代英語過渡的時期，那時候的英語和現在的英語差別很大。雖說是西方正典，但周黎也不會真的讓一個八歲的小孩上來就去讀莎士比亞。所以打印的是19世紀初，由蘭姆姐弟改寫的通俗版《仲夏夜之夢》。

A4紙打印出來，疏疏落落的，總共十頁。

周黎先和沈雨萱簡單解釋了可能不懂的地方，然後緩緩地，用富有節奏的調子為朗讀。

每當朗讀的時候，沈雨萱就趴在桌子上，仰頭著，睜著漂亮的眼睛，迷地聽著。

一遍讀完，外面的天已經不再如下午那般明亮。

周黎看了眼時間，5點。

每年開始冬了就這樣，總是不到6點天就黑。

“好了，就到這裏吧。”周黎對沈雨萱眨眨眼，開始收拾東西。

沈雨萱不舍地著：“老師要回去了嗎？”

“嗯啊，”周黎又忍不住打趣，“還沒坐累呢？”

沈雨萱誠實地搖頭：“老師您念起英語來可好聽了，比我以前的老師還要聽，我聽著可舒服了，一點都不覺得累。”

說完，又補了一句：“我以前的老師是國人。”

周黎彎一笑：“那是因為，我的老師，以前是研究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啊，我本科那四年天天都在讀詩歌。”

沈雨萱不解：“讀詩歌？”

周黎點頭：“等你讀詩歌讀多了，你說英語的節奏和語調也會變得優雅，這就是我們為什麽要上文學課啊。”

沈雨萱似懂非懂，不過還是滿眼信任地重重點頭。

周黎收拾好東西，站起來，對上小姑娘的眼睛，略遲疑了一下，輕聲道：“雨萱如果喜歡莎士比亞，可以讓爸爸幫你買一本《Tales from Shakespeare》，蘭姆姐弟寫的，經典文學門書籍。”

沈雨萱立刻脆生生道：“不行，我爸肯定買不好！他不知道莎士比亞，他只喜歡的，對男的不興趣！老師可不可以幫雨萱買，下次課帶過來給雨萱？”

周黎：“……”

周黎頓了頓：“這本書的改編作者之一，Marry Lamb是的，正好在你爸喜的閾值裏。”

沈雨萱：“……”

周黎：“行吧。”

沈雨萱要送到門口，周黎讓別下去了，回去讀一讀剛講的《仲夏夜之夢》。見沈雨萱乖乖坐回到書桌前，周黎才背著包下樓。

不讓沈雨萱送，是因為想和沈爸爸說：之後，就不來了。

這種話不好直接當著小朋友說，否則肯定會覺得是自己不夠好。

其實不是，如果今天沒在這兒遇見沈照，還樂意來給上英文學課的。

不過……

畢竟他們和沈照是這樣的關系。

而和沈照……

并不適合有過多集。

周黎在心裏過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甚至連一會兒沈照在一旁說風涼話的境都考慮到了，結果等下樓……

客廳裏空的，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

一人。

人。

這家人還真的……

不愧是沈照的親戚！

雖然就沒打算收錢，但在想象中，沈爸爸好歹也該拿個紅包坐在客廳裏等著，就算不收，他出于上流社會的面，也該象征地問一句：這麽晚了，要不要讓司機送您下山？

周黎：“……”

算了算了，不在也好。

到時讓輔導員轉達一下，也省了當面說尷尬。

周黎打開滴滴約車，考慮到這裏邊有門，將出發地定位在西山雲頂南門。想著這地方偏遠，估計師傅上來也得好一會兒，現在慢慢走到門口時間應該差不多。

結果訂單剛發送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顯示接單了。

距離還近，就幾百米，系統讓5分鐘之走到南門。

周黎快步走到玄關，換鞋出門，將門帶上。

出了前院，按照手機上的導航，快步往南走。

然而這地方還真是……真特麽的大！

這小區別墅與別墅之間的間距過大，又一路的曲徑通幽悠然見南山，導致周黎快步走了整整二十分鐘才走到門口。

出了門，卻沒見著車。

是一輛車也沒有，放眼去，三面皆是空的路面。

周黎懷疑司機是等了太久沒等著人，也懶得和廢話，直接將車開走了。低頭打開手機，認命地打算重新下單，一點進去，卻發現訂單還在，屏幕上顯示司機正在趕來的路上。

雖然非常不理解為什麽這司機開個幾百米的路能開二十多分鐘還沒開到，但也不怎麽著急，將手機揣回口袋裏，就這麽靜靜等著。

山上確實不錯，地廣人稀，天然氧吧，空氣裏彌漫著清新的松味。

明明都在一個都市裏，可就和底下那些麻麻的鴿子窩仿佛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不過……

周黎平靜地想，住久了鴿子窩，習慣了，其實也還好，沒什麽不能接的。

就這麽站在原地放空了幾分鐘，忽然聽見跑車的引擎聲，從後傳來。

料想應該是這裏的業主出門，周黎頭也沒回，自覺往一旁讓了讓，繼續放空。

不想那車出門後轉了個彎，卻刷地停在面前，同時豪華跑車特有的拉風的引擎聲戛然而止。

周黎稍稍擡了擡眼皮。

暗灰的跑車，線條利落流暢。

又瞟了眼車標——

阿斯頓馬丁。

行吧，應該是擋別人路了。

周黎默默往旁邊走了幾步，一面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算看看司機到底什麽時候能到。

結果剛拿出手機，手機就響了，屏幕在手中亮起來，上面顯示——

沈照來電。

條件反的，周黎心口猛然一跳。

就是，非常清晰的、在嚨口的覺，撲通撲通，越來越快。

裏的氣漸漸往上湧。

周黎直愣愣地盯著兀自響得歡快的手機，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過了好半晌，輕輕點下綠的接通鍵。

“喂。”

嗓音微啞，幾不可察輕。

并不是膽小，只是，八年了。

八年了，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這個號碼還會再給打電話。

現在再一次接通，真的是名副其實的——

恍如隔世。

以至于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去想，他怎麽會知道現在的手機號。

聽筒裏，散漫的嗓音傳來。

“尾號7963？”

周黎愣住。

嗯？

下意識的，拿下手機，確認地看了眼屏幕。

是沈照沒錯。

他咋了？

周黎一頭霧水，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哈？”

耳邊，懶洋洋的聲音繼續傳來：“我到了，你是不是穿了個衛，背著個書包，傻乎乎站在路邊？”

周黎：“……”

沈照：“我看到你了，你回個頭。”

周黎：“……”

那一剎那，周黎仿佛被雷劈中。

直站在傍晚微涼的風裏，握著手機，久久沒辦法彈。

沈照坐在車裏，也沒掛電話，一手松松著手機，好整以暇地擡眼看著前方。

微暗的天裏，一個人站在路邊，背影纖細。

這麽多年，好像沒長多，高也就一米六出頭的樣子。

此時，穿著一件煙的連帽衛，配一條醬的格子，擺剛好到膝蓋以上，出線條麗的小。像是很怕冷，這才11月初，就已經穿上了茶的連。腳上的平底鞋茸茸的，一看就很保暖。

頭發倒是長了很多，又黑又亮，隨意捆起來，紮了個高高的馬尾。馬尾垂下，耷在藕的布質背包上。

像一匹長長的緞子，垂至腰下。

直著背，就這麽背對著他。

過了許久，像是終于認命地接了，總算慢吞吞地轉過來。

白得發的一張臉，眉眼如畫。

男人對上的視線，眸裏的清冷似在頃刻間散去大半。

無意識的。

他掛了電話，目一直沒從臉上挪開。

周黎走回，停在副駕駛座車窗前，微微彎下，尷尬地對上他的視線。

“怎麽……”

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態，垂死掙紮似的想再確認一遍。

結果才剛開口，沈照就收回視線，長指在手機屏幕上點了一下。

接著，機械的聲突兀地響起，將的話打斷——

“尾號7963乘客已上車。”

“……”

“乘客您好，車即時錄音錄像功能已開啓，請您後排落座，系好安全帶。”

“……”

周黎徹底定住了。

微風拂過的臉頰，空氣裏帶著潤的草木氣息。

很舒服，但，很尷尬。

沈照又轉頭看向：“上車。”

“……”

“別耽誤我接下一單。”

“……”

臥槽！

你還能再離譜點不？

周黎遲疑著，沒彈。

沈照開口：“你該不會以為我是為了送你，特意安排了這一切吧？”

周黎：“……”

臉皮，倒是，也沒厚到他那個地步啦。

周黎搖頭：“我沒有這樣想。”

“那就好，你們這些姑娘，一見到我的臉，就總把巧合想象心安排。”

“……”

“其實你非要這樣想也可以……”

“……”

“快點上車就行。”

“……”

“這燒著油呢，油價不便宜。”

“……”

周黎掃了眼眼前的雙車門兩座跑車，一臉真誠：“我也不是不上車。”

“？”

“剛就，一直在找，後排在哪裏。”

“……”

“小姐姐剛不是讓我後排落座麽？”

“……”

“違規的話，我怕你被公司扣錢呢。”

“……”

“這樣就不太好了，是不是啊——”

周黎瞅著沈照那張顛倒衆生的臉，慢吞吞地、一字一字地喊了一聲。

“師，傅。”

沈照：“……”

空氣隨著周黎一聲字正腔圓的“師傅”，忽然陷詭異的安靜。

寬闊的道路除了他們倆，再沒有車也沒有人，不遠，門衛室裏的保安仿佛是紙片做的，沒發出一點靜，也沒半點出來溜達溜達和大家一起嘮嘮嗑的意思。

空曠的四周，只有偶爾一兩聲鳥聲傳來，伴著微風吹草木的簌簌聲。

四目相對。

過了幾秒，沈照忽然扯出個意興闌珊的笑，慢條斯理地開口：“小姑娘，師傅掙點錢不容易……”

“……”

“你呢，就當幫師傅個忙……”

“？”

“稍微克服一下，湊合湊合，坐前排。”

“……”

你贏了。

甘拜下風！

周黎扯不下去了，默默拉開車門。

車門打開，自上升十五度。

還久沒有坐過這種車了，周黎一時怔了怔，擡眼看向沈照，卻見沈照的目正落在左手握著的手機上。

周黎心裏“咯噔”一跳。

剛還騙他自己用不起智能機來著……

手心了，面不改地坐進去，拉過安全帶系好。同時當做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將手機順手塞進包裏，拉好拉鏈。

一系列作行雲流水，心安理得。

沈照神莫測地彎了彎，目上移，落到的臉上。

之前都隔著遠，沒怎麽看清，此時靠近了才發現，沒化妝。

皮清一如當年，連孔也看不到，沒半點兒瑕疵。不過比起當前更白皙、更水靈了。也沒塗口紅，自然是的，像春天裏第一朵出芽的桃花。

小巧的下微微擡著，帶起白皙的脖頸筆直筆直的，姿態極好。

——還是這麽一副，擡頭、理直氣壯的樣子。

他這麽直勾勾地盯著看，周黎又不是木頭做的，自然覺到了。

覺到，然後……

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這不爭氣的樣子……真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周黎覺得這樣不行，暗暗了手心。而後，一臉平靜地轉頭，不卑不對上男人的視線。

又一次，四目相對。

沈照漆黑的眸子裏飛快掠過什麽。

周黎沒注意，兀自一本正經開口。

“我臉上是有油嗎？”

沈照一怔：“？”

頓了頓，他答：“不油。”

難得一句真話。

清清的，像嬰兒一樣，他好幾次都想擡手，輕輕一。

周黎得到答案，平靜地點了下頭：“那你看我有什麽用？”

“？”

“我的臉又不能給你車加油。”

“……”

“從而，幫你省油費。”

“……”

沈照沉默了兩秒，驀地輕哂：“你臉上是沒有油。”

周黎等著他說下去。

“不過……”他果然沒令失，慢悠悠地接著道，“你鼻子變長了。”

“……”

“以眼可見的速度。”

“……”

周黎做賊心虛，手指無聲了放在上的包。

“你那老年機……”沈照掃了眼的手，“還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