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居湉湉第一次提起朱砂痣的時候，周黎就知道是他了。

眼尾長朱砂痣的男人不多，同時滿足朱砂痣和人間絕兩個條件的，這輩子應該也就只能遇見個沈照了。

如果還能遇見第二個這樣的，那周黎覺得，要真有這樣的運氣，也不至于破産。

周黎不知道沈照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A城。

不是說，這麽多年，從不踏出B城一步嗎？

不是說，再不讓見到他麽？

當然，他確實，也沒讓見到他。

周黎心裏忽然有些慶幸。

還好，剛在前臺，沒問出口。

原本想問的的確是：今晚你們這裏，是不是來了個很好看的小哥哥？

畢竟能好看到沈照那個程度的，就算不是一眼萬年，一眼一天還是沒問題的。

好在是及時打住了。

不然呢？

即使像冒充銀行客服一樣冒充沈照的朋友，再從服務員口中套出包間，還能真的找過去不？

再說就算找到了，見面又要說什麽呢？

難道說……

啊，好久不見，哪天一起吃個飯？

那周黎覺得，沈照估計會直接懟：想得？

……

還是別見了。

不過沈照讓前臺那樣說，是不是說明，他其實看到了？

不僅認出了，還頗有人道主義神地順手幫撐了下面子。

有他在，還不到別的男人為花錢。

——瞧瞧，多蘇，多霸總！

關鍵人還長那麽帥。

居湉湉說，李曉欣那兩人沒買單還不忘涵單狗。

那這樣說，沈照還真是幫準反擊了個漂亮。

周黎角就忍不住翹了翹。

確實，還蘇。

居湉湉最後讓別在群裏說話，就默認下來前臺小姐姐那番說辭。

居湉湉：真相不重要，面子比較重要。

周黎想了想：唔，英雄所見略同。

退出後，手指往下，找到半個多月沒聯系的沈照，輕輕點進去。

兩人的聊天界面還停留在“雕兒”。

果然沙雕的。

周黎著手機，有點想和他聊兩句，隨便什麽都行。

但又能說什麽呢？

撇開在他朋友圈銀行客服的份不說，今晚，沈照發現了，但并沒有出聲喊。

那至說明，他其實并不想見到。

只是剛好運氣不怎麽好，看到了，沒辦法。

盯著沈照空白的頭像，許久，輕輕吐出一口氣：“已經是路人了。”

退出微信。

關機，睡覺。

詭異的是，這一覺竟睡得格外的好，後來還再次夢見的論文中了CSSCI期刊。

睜開眼，周黎一把薅過書桌上的手機，開機，打開郵箱查看郵件。

幾秒後……

周黎躺在床上，僵地舉著手機，一不。

果然，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

被退稿了，沒有原因。

好歹說下原因吧……

編輯審審了三個月，外審又審了三個月，整整半年的時間最後給個修改建議也行啊！

周黎閉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氣。

算了算了，這種事見得還嗎？

堅強點。

也沒心賴床了，爬起來洗漱好，坐到電腦前。

打開網頁收藏，目迅速掃過一圈期刊名字，一面對照著獎學金加分明細表，糾結到底該另投哪家。

這時，右上方的QQ忽然彈出條消息，周黎順手點開。

輔導員單獨給發了條家教消息。

給八歲小孩補小學英語，要求口語好、有文學素養，地址在西山雲頂。

薪酬面談。

輔導員：你看，你有空去嗎？

嗯？

周黎有點懵。

西山雲頂是本城top級的富豪別墅區，給這種家庭的小孩做家教，別的不說，錢肯定是拿得很舒服的。

一個小時四位數他們都不會還價，月底說不定還主給雙薪，逢年過節送點Tiffany什麽的做小禮。

不要問怎麽知道的……

因為，小時候就是送Tiffany的那一個。

周鴻安和顧蓉一向是不讓周黎上門做家教的，老父親老母親思想保守，擔心兒不安全。不過像這種經過學校院辦發布的家教信息，知道對方底，不大會有安全患。

這對剛剛被退稿、明年國獎岌岌可危的周黎而言，可太及時了！

周黎回複：我可以，什麽時候開始？

輔導員：今天有空嗎？今天正好周末，家長說太下山前都行。

周黎：太下山前？

輔導員：嗯嗯，家長說，太一下山，他就沒什麽安全呢。

周黎：……

一個孩子上門去做家教，還長得這麽好看，要說沒安全也該是沒安全好吧！

這家長是妖麽，太下山後支撐不起人形？

和輔導員約定下午三點，又問明了地址，周黎吃完午飯，稍微睡了個午覺，從家裏出發。

西山雲頂在西山上，周黎家就住西郊，雖然兩者之間越了好幾個階層，但好歹方向是一致的，倒不用穿過整個A城跋山涉水去做家教。

唯一不方便的是，能住這種小區的人，出都有車，反而不樂意周圍通著誰都能上來的地鐵和公。

周黎只能打車過去。

盤山公路往上，周圍的綠漸漸多起來。周黎降下車窗，周遭的空氣湧進，帶著清新的松味。

進小區需要門。

周黎沒有家長的聯系方式，正要打開QQ聯系輔導員。迎面走過來一名年輕男人，一休閑裝扮，戴了頂棒球帽，形拔，徑直走到駕駛位前，毫不見外地從窗戶探進個頭，直接往後座的周黎看去。

“冒昧問下，是周老師吧？”

周黎循聲看去，只見來人眉目英俊，臉上掛著笑。

那笑容怎麽說呢？

還……諂的。

周黎：“您是……？”

“您好您好，我是沈雨萱的父親，沈曦。是我拜托王老師請您過來，替沈雨萱補習英語的。”

周黎一怔。

心裏下意識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姓沈？

怎麽這麽巧？

等回過神來，沈曦已經再次毫不客氣地自己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扭著子回頭，笑嘻嘻地對周黎說：“我帶您進去，這破小區太特麽大了！我剛搬進來那兩天，迷路了好幾次！”

周黎：“……”

這個凡爾賽，給滿分。

在沈凡，不，沈曦的指路下，車子開到一座三層別墅前，紅的尖頂，白的牆面，合了現代風和歐式風。

下車後，沈曦帶一路穿過前院，推開正廳的門。

“裏面請。”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小姑娘聽見聲音，飛快跑過來。

小姑娘穿著致的連，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子，白皙，眼睛圓溜溜的，滿臉好奇地盯著周黎看。

“我兒，沈雨萱。”沈曦笑著介紹，“雨萱，愣著做什麽？快老師。”

小姑娘規規矩矩地開口：“周老師好！”

周黎微笑道：“你好。”

小姑娘往前，打開鞋櫃，拿出一雙尚未拆包裝的士拖鞋。主打開來，有禮貌地放到周黎腳下。

“謝謝雨萱。”周黎含笑道。

沈雨萱搖了下頭：“不用謝。”

周黎換了鞋，擡頭，見沈雨萱還盯著看：“怎麽了？”

沈雨萱眨了下眼睛，問：“老師，我選的鞋子，您喜歡嗎？”

周黎低頭看了眼腳上的碎花拖鞋，沒什麽覺。

拖鞋麽，不都差不多？

不過是點了下頭，溫和地說：“很喜歡，雨萱費心了。”

沈雨萱咧一笑：“我就說，漂亮姐姐怎麽會喜歡狼！”

周黎：“嗯？”

沈雨萱老實地告狀：“叔叔帶我一塊兒去買的，他拿了雙小狼鞋，那可太醜了！醜得我晚上都沒吃下飯，叔叔還非說和你配。”

周黎：“叔叔？”

沈曦在一旁應道：“我弟，這會兒出去了。”

沈雨萱拉著周黎的手，帶往樓上走：“老師，走，我帶您去我的房間。”

周黎轉頭看向沈曦：“第一節 課，沈爸爸要不要旁聽一下？”

沈曦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我又聽不懂，就不去添了，你們去，讓我打會兒游戲。”

說著，自己抱著手機坐到了沙發上。

八歲小姑娘的英語，補習起來沒什麽難度。沈雨萱口語非常地道，已經很接近native speaker了，語法弱些，但比起和同齡的小朋友，即使是這個階層的，也已經很出了。

倒是出乎周黎的意料。

忽然想起輔導員當時說的，家長要求老師有文學素養。想了想，周黎用ipad在Gutenberg上下了本莎士比亞，又問沈雨萱家裏有沒有打印機。

“在樓下，”沈雨萱眼珠子轉了轉，補了句，“不過我不會用。”

周黎點頭：“好，雨萱等我下，老師去打印幾頁，很快回來。”

走出房門，外面很安靜，偶爾從樓下傳來幾聲約約的游戲外放聲。

周黎拿著ipad下樓，打算去和沈曦說一聲，用下打印機。

剛走到樓梯轉角，就聽見一道漫不經心的嗓音，慢騰騰地響起：“我說，你不上去盯著？”

如剎那之間被擊中，周黎腳步猛地一頓，整個人定在原地。

背脊僵直，手指無聲手中的平板。

此時，樓下那兩人還沒注意到，一個背對著坐在沙發裏，一個埋頭激烈地打游戲。

沈曦頭也沒擡地問：“盯幹嘛？”

“別讓劃水。”

“劃水？”

“啊，不好好講題，在那裏講些沒用的心靈湯，說不定還趁機小姑娘的手。”

周黎：“……”

這個人還真是……從未令失！

“不是，人……”沈曦終于擡起頭來，正要說什麽，餘一瞥，就見到了站在樓梯轉角的周黎。

頓時，還沒發出來的話生生被卡在嚨，發出一道類似于打嗝的聲音。

“嗝——”

空氣突然安靜。

坐他對面的人似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緩緩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

周黎定在原地，一不，無意識地深深吸進一口氣。

眼前還是一如八年前的，那張，驚豔的臉。

高高的眉骨，漆黑的眼眸，眸眼尾微挑，看人的時候似笑非笑。左眼尾，一顆殷紅的朱砂小痣，極盡妖孽。

比起八年前的略顯青，他的容貌更加，臉上的線條依舊利落鮮明，眼神則更深更暗。

他穿了一件黑襯衫，一手隨意搭在沙發上，袖口挽起，出結實有力的小臂。

黑黑發，冷白。

微妙的安靜過後，周黎忽然意識到，這樣尷尬下去不行。

飛快地想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麽。

是故作從容地說一聲：沈照，好久不見，你可更好看了？

還是戲上地反問一聲：你是……你是沈照？

然而最終，他眼裏的冷漠提醒了。

他也許并不想見到。

就像昨晚一樣。

只是運氣就是那麽的不好，沒完沒了撞上，魂不散似的。

這樣想著，周黎心裏有些刺痛。

那還是，假裝沒認出他來吧。

就，不要讓他覺得運氣更加不好了。

不聲轉開目，落到一旁的沈曦上，對著沈曦的視線，盡量泰然自若地繼續往樓下走去，一面問：“沈爸爸，可以用一下您的打印機嗎？”

沈曦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沈爸爸”喊的是他，他下意識飛快地看了沈照一眼，站起來指了指左前方一道門，說：“書房在那兒，您隨意哈。”

周黎輕輕點了下頭。

沈照坐的那組沙發在必經路上，周黎著pad從他旁走過，鼻間盈淺淡的冷檀香。僵直著脊背，假裝若無其事從他旁走過。

卻在這個時候，男人忽然開口——

“沈曦。”

頓了頓。

“去，把那雙小狼鞋給買回來。”

周黎的腳在大腦發出指令以前，叛逆地停了下來。

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他。

沈照在對沈曦說話，一雙桃花眼卻直勾勾盯著周黎，似笑非笑的，接著道：“白眼狼兒，這不合適的嗎？”

周黎：“……”

臥槽……原來叔叔是你！

“還不承認？”沈照拖著腔調反問，“喊別人爸爸，卻裝作不認識我？”

“……”

這世上什麽事最尷尬？

基本上就是眼下這種景了。

你替他著想，裝作不認識他，結果他卻當場反水，穿你。

顯然，連沈曦都替覺得尷尬，出聲解釋道：“沈，沈雨萱的爸爸，簡稱，沈爸爸。”

沈照淡淡瞥了沈曦一眼。

後者立刻不吱聲了，拿起鑰匙，識趣地離開。

“我去買拖鞋。”

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傳來。

沈照擡眼看向，眸極深：“怎麽，還真把我忘了？”

他坐著，站著。他一黑，眼底緒不明，直直看著。似曾相識的對峙，像極了八年前那個夜晚。

想到那時候，鬼使神差的，輕輕出聲：“不是說……”

再不讓我見到你嗎？

又停了下來。

片刻後，一臉若無其事地接下去：“不是說，恐飛嗎？”

沈照一怔，似沒反應過來，靜靜看著。

過了幾秒，他心安理得地點了下頭。

“啊，我自駕過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