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暄在姥姥的小院里住了一星期。

彼時，院子里的葡萄藤正好掛果，綠葉層層疊疊，把烈日擋下一些。

風扇老舊，吱呀吱呀地轉，吹掛在窗下的白紗簾。

姥姥早起煮好綠豆湯，午後會切一盤西瓜或黃桃，擺在木桌上，等醒來。

顧朝暄常常睡到日頭偏西才起來，頭發糟糟扎在腦後。

端著碟子，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里，心口悶得不過氣。

第三天的午後，天悶熱。

巷子口傳來鞋底與青石板的聲，穩重，不急不躁。

顧朝暄聽見那腳步，愣了一下，抬頭。

院門被推開，一個悉的影進來。

年穿著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形直，手里拎著一個紙袋。

眉眼清冷，神淡淡，眼底卻著一倦意，像是昨夜沒休息好。

姥姥正坐在葡萄架下翻書，抬頭見到他，笑著摘下老花鏡：“是小崢啊，快進來。”

招呼得自然，像招呼自家人。

“姥姥。”

“欸。”

“這是我給您帶的茶葉。”陸崢把紙袋遞給老太太。

姥姥接過，笑道：“來就來還那麼客氣干什麼。”隨即把紙袋放到一邊，“天氣這麼熱，口了吧？”

“還好。”陸崢應了一聲，神如常。

“坐下歇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冰鎮飲料。”

姥姥說完，又看了看顧朝暄，見神木木的，心里嘆口氣，便拿起茶杯進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崢在對面坐下，目掃過，淡聲開口：“你打算一直躲在這里？”

顧朝暄咬著下，半晌沒出聲。

“顧朝朝。”

他又喚了一聲，聲音沉穩冷靜，“事已經這樣了，你該清楚，憤怒和眼淚都解決不了問題。”

顧朝暄猛地抬起頭：“那要怎麼辦？證據不夠，警察說‘程序’，律師說‘推測’，壞人照樣能大搖大擺走出去。你讓我冷靜？我現在就在反思冷靜啊！”

話一出口，眼淚還是不控制地掉了下來，順著臉頰一滴一滴落。

陸崢看著，眉心擰。沉默半晌，他手過去，想替掉。

可顧朝暄猛地一偏頭，把他的手甩開了。

年怔了半秒，忽而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點無奈，又帶著一點氣急敗壞：“顧朝朝，你真是不知好歹。”

顧朝暄瞪著他，淚眼通紅：“我讓你了嗎？”

“你這副鬼樣子，不能嗎？”他冷冷回敬。

“關你什麼事！”

陸崢被頂得火氣往上涌，結上下滾了滾，最後只甩出一句：“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顧朝暄眼淚還在流，是笑了一下，帶著鼻音反駁：“那你來啊，你最擅長打擊我了。”

兩人就這樣僵著。

院子里熱氣沉悶，蟬聲聒噪得刺耳。

良久，陸崢長長吐出一口氣，別過頭去：“……算了，懶得跟你吵。”

他靠在竹椅背上，仰頭看著葡萄藤間斑駁的天，聲音低低的：“顧朝朝，你就哭吧，哭到眼睛都腫了，看邵沅以後怎麼笑話你。”

顧朝暄抹了把眼淚，噎著回懟：“笑話就笑話，反正丟臉的是我，又不是你。”

他“嘖”了一聲，沒再接話。

顧朝暄撇，一副不想跟陸崢說話的模樣。

“朝朝……”陸崢喚了一聲，不理。

于是陸崢換了個更緩和的語氣。

“你要是真的想走律師這條路，我不會攔你。”他看著，“但我勸你別把它想得太干凈。”

“你打過那麼多辯論，應該很清楚。”陸崢繼續道，“法理上講，律師的職責是維護當事人的權益，不是去維護所謂‘正義’。可你現在想的，全是‘對’和‘錯’。你要真走到法庭上，就會發現——對錯沒那麼重要，證據才是唯一的籌碼。”

顧朝暄指尖攥，聲音啞啞的：“我知道證據重要。可如果沒有人去爭取，去把這些東西擺到臺面上，那壞人就永遠可以逃掉。”

陸崢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早料到會這麼說：“所以我說，你太天真了。朝朝，你想用法律去保護弱者，可你想過嗎？弱者之所以是弱者，是因為他們本沒力量去撐到那一步。哪怕有了律師，哪怕你拼盡全力，在更大的權力面前……能改變的東西，也得可憐。”

“你現在覺得這是理想，可將來你可能會發現，真正決定一個人命運的，不是法律，而是權力。”

院子里，白紗簾輕輕飄起。

“所以……你也覺得，弱者只能低頭？”

“不是低頭。”陸崢搖搖頭，語氣很慢，“是學會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資格去爭。死了，再多的正義都沒意義。”

顧朝暄呼吸急促：“那你呢？陸崢，你也是這樣想的嗎？你以後也要站在那些有權力的人一邊？”

陸崢目一凜，沒立刻答。

蟬聲在院子里一聲比一聲高，像不住的燥熱。

良久，他才開口：“如果我站在權力一邊，那至還能決定一點點走向。可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只陪你喊幾句‘不公平’，那就什麼都改變不了。”

顧朝暄猛地站起來，口劇烈起伏，淚眼通紅地盯著他：“所以你寧愿去當那種冷的人，也不愿意和我站在一起？”

陸崢沉默了幾秒，眸暗下去，緩緩吐出一句：“顧朝朝，你終究會明白，理想主義走不遠。”

“陸崢，如果法律真如你所說的，不能給人公道，那它就不配存在！”

說完，猛地轉，沖進屋里，“砰”地關上門，反鎖。

陸崢還坐在竹椅上，神冷靜到近乎冷酷。

他仰頭看著葡萄藤間下的天，線抿得極直。

十分鐘後。

“顧朝朝。”

里面的人沒吭聲。

又敲了兩下。

“對不起。”他說。

但屋子里依舊沒靜。

他去擰門把手，發現被反鎖，蹙眉。

“顧朝暄，出來。”

沉默。

“我知道你在聽。”

依舊沒靜。

最後，只能作罷。

他回到院子里，坐在竹椅上，一坐就是整個下午。

……

一直拖到天偏暗，終于被得不了，悄悄開門探頭。

院子里昏黃的天下，那人還在。

陸崢手里多了一本書，像是隨手從姥姥屋里翻出來的，此刻正低著頭看，神一派冷靜。

顧朝暄心里“咯噔”了一下，條件反想回去。誰知那人有應般，抬起眼，目恰好落在臉上。

四目相對，心口一跳，下意識別開眼，佯裝鎮定：“……你還沒走啊？”

“走了你才肯出來？”陸崢合上書，語氣平平。

顧朝暄被噎得一時無話。

他站起，拍了拍上的灰，語氣比下午溫和許多：“了吧？”

顧朝暄別開臉：“不。”

陸崢看著，還想說什麼，指尖剛要抬起。

忽然，口袋里的手機震起來。

院子里本來就靜，震聲格外突兀。

他低頭看了一眼，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聲音急促，帶著慌：“陸崢，出事了！邵沅……邵沅把姜佑丞給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