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悉尼的天像被誰過一樣干凈。

邵沅他們先一步打包回國，朋友圈最後一條停在機場免稅店的酒柜前，配文“各位爺我撤了，祖宗加油”。

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清晨去禮堂，夜里回到海邊的小別墅，熱水淋過肩背，再把糖和冒藥按時咽下。

陸崢不聲不響地跟著，把手機調靜音。

偶爾咳兩聲，他就把隨的保溫杯遞過來；卡在某個論點里出不來，他便把紙和筆推到手邊，沉聲一句“換個角度”，再退開，讓自己找路。

淘汰賽不風。

簽邊、駁論、POI，時間像被切一小塊一小塊，在掌心冒著熱。

觀眾席上好幾次有面孔——

別隊的教練、、甚至隔壁組的選手——

顧不上去看，只盯倒計時的紅燈，聲帶像被火柴過，但一次次往外頂，把每個論證像釘子一樣釘進木板。

陸崢在後臺，極說話。

中場他會把熱水杯和潤糖放在左手邊，因為習慣左手先拿；會把下一的對手要點用最簡短的詞寫在便利上——

“替代”“可執行”“利益外溢”。粘在資料夾的扉頁。顧朝暄每次看見，心跳都會慢半拍。

半決賽那天，禮堂的燈比往常更亮。

的嗓子已經啞了砂紙，第一句開口就破了音。

臺下有人輕笑，卻像沒聽見，換氣、整句、拋點、鎖結論，一口氣把整條邏輯鏈鋪開。

鈴聲落下時，全場安靜了一秒，隨之是的掌聲。

走下臺，掌心仍是冷的，背卻。

陸崢把外套給：“披上。”

看了他一眼，耳尖因為熱和緒泛了微紅，沒說話，乖乖把外套穿上。

決賽在第三天午後。

對手是本地的強校，語速快得像連珠，攻勢兇得近乎挑釁。

顧朝暄在一POI里被打斷兩次，抬眼，嗓音低：“謝謝你的問題，我後面會回答。先把你們前提的補一補。”

臺下有哄笑。把笑聲當鼓點，越打越穩。

終場鈴響那刻，燈像海面突然開了。

和隊友一起鞠躬，退場。

後臺人聲轟然，所有人都在說話，大家都在拍肩膀。

評委合影、主辦致辭、頒獎——流程像被事先抹了油，過去。金的獎杯并不重，但雙臂發酸，嚨痛得像被針扎。

等到合影散了，陸崢才到邊，低聲：“第一。”

簡簡單單兩個字。

顧朝暄本來想笑，角剛翹起來，眼睛卻酸得厲害。吸了吸鼻子：“還好沒有辜負你這幾天當保姆。”

陸崢笑：“傻死了，顧朝朝。”

替把圍巾又往上提了提。

人漸散，秦湛予從另一側走過來。

年了西裝外套，襯衫扣得一不茍，神還是那種不近人的沉靜。

他把一個信封遞過去，又把一個質禮盒在信封上：“這是獎金。你打了三場淘汰賽，按比例分你。還有紀念品，主辦給的，大家都有一份。”

顧朝暄怔了怔：“分我做什麼？我只是臨時——”

“你是首發。”秦湛予打斷，語氣平平，“沒有你，我們走不到這一步。”

他頓了下，像怕再推拒，補一句：“隊里通過了，別矯。”

“哦。”只好接過。信封被燙手地塞在掌心，紀念禮盒可鑒人——一枚刻著賽事年份和地名的紀念章，沉甸甸的。

門口風灌進來，把後場的海報吹得獵獵作響。

秦湛予看半晌，不知想到什麼，目稍稍沉了沉，又抬起：“謝謝。”

這聲謝謝落地時很輕。

顧朝暄沒接話，嗓子啞得說什麼都不合適。只沖他點了下頭，把信封塞進帆布袋。

“走吧。”陸崢在側開口，替把背包挪好。

兩人并肩往外走。後有人在喊名字，是隊友和記者，回頭，沖他們揮了揮手。

燈從後過來，的影子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走廊的墻面，像并行的兩條線。

……

賽後的夜里，海風帶著一甜味的涼。

小別墅里沒有一喧鬧，只有廚房里那只釉小砂鍋還溫著熱粥的余溫。

顧朝暄把紀念章放在餐島上，盯著看了會兒，數也沒數，又把信封里的錢統統塞回去。

“存著吧。”把信封推給陸崢，“回去請你吃飯。”

陸崢沒接，坐在對面，手肘擱在臺面，聲音很淡：“請我吃飯，用不著獎金。”

“那我請兩次。”笑。

陸崢看著，沒說話。

手機震了一下，是家里的消息，祝賀、表揚、安排……一連串冷冰冰的字從屏幕上過，他垂眼，很慢地按了鎖屏。

顧朝暄沒看見，把杯里的涼水換了溫的，遞過去：“喝點。”

回國前一天，組委會安排了一個小范圍的茶歇會。

有人提議把獎杯帶回學校展柜，有人說做一段紀錄短片。

秦湛予都“行”，態度一貫克制。

散場時，他把住：“等下。”

他從文件袋里出一張紙，遞給：“這是隊里給你的謝信。我簽了，其他人也簽了。”

紙是的，字是冷的。

偏偏“顧朝暄”三個字被寫得很鄭重。

看了兩秒，疊好收進袋子里。

秦湛予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絨面盒子，見疑，語氣照舊平平：“別誤會，是主辦給隊長的額外紀念。我不留，給你。”

顧朝暄愣住：“給我干嘛？”

“留個紀念。”他說。

張了張，沒想好要說什麼，最終只吐出一句：“謝謝。”

秦湛予抿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把什麼緒按了下去：“客氣。”

兩人站著，隔著走廊半扇側窗。窗外是悉尼的冬，冷得刺眼。

“回去好好休息。”他說，“你的嗓子，別再扛。”

“嗯。”

轉離開幾步，又回頭：“秦湛予。”

他抬眼。

“你……”想說點什麼，想起那些臨時頂上的日夜、想起他遞過來的保溫杯、想起後臺他“撐住”的那句提醒，可話到邊，最後只剩一句四平八穩的祝愿，“以後順利。”

他怔了下，點頭：“你也是。”

……

高考結束到填報志愿這段日子，消息一傳開，班級的群里就有人吵著要辦畢業聚會。

“這次是真散伙飯了，以後可就各奔東西。”

理由冠冕堂皇，顧朝暄沒拒絕。知道，不管自己答不答應，最後都會有人拉去。

聚會訂在三里屯的純K。

整層豪華包廂被提前預訂，進門時服務生一路領到里面，走廊的燈帶鑲著暖金的。

包廂里的真皮沙發圍一圈，水晶茶幾上早已碼滿了洋酒、香檳和昂貴的果盤，中央巨大的屏幕正循環著最新的MV。

幾個男生已經拿著麥克風唱得聲嘶力竭，生們坐在沙發邊，手里搖著高腳杯，笑聲和電子音效錯在一起。

顧朝暄被敬了幾，嗓子還是不太好，只淺嘗了幾口，就推托著端著飲料杯坐在角落。

時間往後拖，氣氛越來越。

有人喝到舌頭打結，有人跑去走廊大聲打電話，也有人趴在沙發上昏昏睡。

音樂聲震得耳發麻，空氣里混著酒和香水的味道，嗆得人頭暈。

大概過了後半夜，顧朝暄才察覺到不對勁。

環顧一圈，沒見到楊淼。

一開始以為人只是去了洗手間，可等了十幾分鐘仍沒回來。心里“咯噔”一下，起去走廊找人。

走廊兩側都是包廂，燈昏暗，門里出的線忽明忽暗。

推開洗手間的門，空的，水聲滴答。

再回到樓層另一側，終于聽見不遠某個包廂里傳來混的聲響。

不是單純的吵鬧，而是尖銳的、被抑的掙扎聲。

顧朝暄的腳步一下子停住，掌心因為張冒出了冷汗。

心里約有了個不好的預，腔里的空氣似乎被猛地。

抿了抿，還是走過去，推開那扇門——

……

門鎖得半，用力一扯，終于“砰”地被推開。

昏黃的燈下，楊淼蜷在角落里，外套被扯爛，長發散，臉上帶著掌印，眼神空到可怕。

擺撕裂，出來的上有幾道鮮紅的痕蜿蜒而下，沾在地毯上目驚心。

“淼淼！”

顧朝暄心口狠狠一，幾乎是哭著撲過去，手想把人摟起來。

卻被楊淼尖著一把推開，聲音嘶啞：“別我！別我——”

愣在原地，下一秒，眼角余捕捉到一個作。

姜佑丞。

他正系著皮帶，懶洋洋地從沙發邊站起，眼神里沒有半點愧疚，反而帶著幾分不耐煩和輕蔑。

見到，他挑了挑眉，笑意冰涼：“顧朝暄？真巧。”

顧朝暄整個人僵住，像是瞬間凝固。

口的空氣被得發，指尖發抖，死死護住楊淼，嗓音發卻一字一句：“你做了什麼？”

姜佑丞輕哼一聲，隨手抖了抖袖口：“別小題大做。喝醉了，玩得瘋了一點罷了。”

“瘋？！”

顧朝暄的聲音都在抖，眼眶泛紅，牙齒死死咬住瓣。

楊淼瑟在懷里，哭得渾發抖，眼淚和汗水把臉都糊了，里斷斷續續出一個字：“救……救我……”

“姜佑丞，你這是犯罪！”

姜佑丞系好皮帶，坐回沙發，神懶散得仿佛剛才那一幕與他無關：“犯罪？別用這麼嚇人的字眼。怎麼？你要替報警嗎？”

他嗤笑一聲，漫不經心抬眼看：“還是說，你要把這事鬧出去？”

顧朝暄心頭一。

走廊外已經有人聽到靜，腳步聲匆匆，推門進來的是幾個同齡男生，有人眉眼閃爍，有人滿臉訕笑。

“姜哥——”

“怎麼回事？不就是喝多了嗎，別鬧大了。”

其中一個認得顧朝暄，低聲勸：“顧朝暄，別激……都是一個圈子的，鬧大不好看。”

“一個圈子？”顧朝暄眼淚涌上來，死死抱楊淼，聲音發抖，“你們眼里所謂的圈子，就是可以隨便毀掉一個人嗎？！”

楊淼在懷里渾發抖，哭得嗓子都啞了，指甲死死扣著的袖口，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有人上前想把人拉開：“顧朝暄，聽勸，別鬧——”

“他媽別用你的臟手我！”

姜佑丞瞇著眼，神里帶著幾分不耐煩和挑釁：“顧朝暄，說實在的，就算你爸今天親自站在這里，你覺得又能奈我何？”

“奈你何？姜佑丞，你這是強！就是赤的犯罪！你個人渣！！我要讓你付出代價！我要讓你坐牢！！”

站在門口的幾個男生面面相覷，不敢接話，有人干笑著打圓場：“行了行了，別說得這麼嚴重……都是朋友，喝大了鬧一鬧，沒必要上綱上線。”

顧朝暄猛地抬頭，眼神通紅，像刀一樣掃過去：“喝大了？這是人命，這是一輩子！在你們眼里就是一場鬧劇？”

那幾個男生噎住，不敢再吭聲。

姜佑丞靠在沙發上，冷笑一聲，慢悠悠點燃一煙，火在他眼底跳躍：“顧朝暄，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白的煙霧氤氳開來，嗆得人呼吸發。

“姜佑丞，今天你可以仗勢欺人，但記住，法律不會永遠閉眼。我會讓所有人知道你做了什麼。哪怕豁出我自己，我也要替討回公道！”

說完，抖著掏出手機，指尖幾乎按不穩，屏幕卻在淚下亮得刺眼。

整個包廂陷一抑到極點的窒息。

姜佑丞半瞇著眼，盯著的作，神從不耐煩逐漸轉冷，聲音低沉而危險：“顧朝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跟我杠，最好考慮清楚，是不是付得起這個代價！”

包廂里一時沒人說話，煙霧在燈罩下團一簇灰白的雲。

顧朝暄拇指在屏幕上“110”按得發抖，還是撥了出去。

把手機到耳邊：“北京三里屯純K，八樓邊間B18，有人被侵犯——對，孩子，重傷痕，疑似酒後強迫。請盡快。”

話落，把手機調外放，故意沒有掛斷。

經理和保安這才被靜招來，敲門、進門，看到場景的瞬間臉全變。

經理下意識朝姜佑丞看了一眼，又去看地毯上的跡，哆嗦了下：“這……這位小姐先去醫務室？”

“我警告你們任何人不許！”顧朝暄冷開口，“警察馬上到。這里的一切——地毯、紙巾、杯子、沙發、垃圾桶里所有東西——都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