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考察，氣氛發生了微妙而堅實的轉變。

老楊主任上穿著的舊外套被雨水打了大半。

他指著遠一片剛平整起來的土地，聲音混在風雨里，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驕傲：“看見沒？那片就是我們這些年跑了無數個招商會，磨破了皮子才爭取來的翻機會。”

青林縣開發區承載著太多人的希，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可能讓這一切都付諸東流的風險。

“楊主任，您看這里。”蔚汐指著一已經微微下陷的地面，“最近的降雨已經讓土層開始松。”

“如果按照原計劃建設，雨季來臨時很可能出現坡風險，甚至很可能會沖垮在建的開發區。”

風雨依舊，泥濘依舊，但老楊主任那張板著的臉，明顯在融化。

他沒再質疑方案的合理與必要，而是把關注點放在了執行的細節上。

“這個位置，”老楊從旁邊陸長手里奪來了地圖，他不跟其他人說話，就喜歡“懟”蔚汐，“那些管網鋪設什麼的，離我們規劃的核心區域太近了。”

蔚汐立刻接話，雨水順著發梢滴落，眼神異常清亮，“不沖突啊，楊主任，可以優化線路走向，在施工前進行微調，讓出關鍵路徑。”

老楊眉頭擰得很，語氣滿是擔憂：“你們提供的方案好是好，可真正實施起來，力還是很大。”

陸振江適時介，聲音沉穩有力：“力都是雙向的，青林縣既要安全，也要發展，我們這次過來，就是要解決這些問題。”

周書記在會議室說的那番話，就是在明確表態。

老楊也并非是不講理胡鬧的子，他就是脾氣上頭的時候收不住。

沉默片刻後，老楊糙的手指在地圖上開發區的位置輕輕挲了下。

只見他抬起頭，聲音提高了些，帶著一破釜沉舟的勁兒：“行，話說到這份上，再咬著不放就是我不識大了。”

蔚汐攥了垂在側的手心。

直到聽見楊主任說的那句：“開發區可以配合，選址按照你們的方案來！但是——”

蔚汐的臉上才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老楊瞥了一眼，又開始兇：“笑什麼笑！我話還沒說完呢！”

“工期！補償！還有管網對接的方案，必須白紙黑字落實下來！不能口頭承諾！”

“好！”陸振江立刻應下，斬釘截鐵地說：“楊主任放心，工作組過來就是解決問題的，務必會給開發區、給青林縣一個滿意的代！”

在心頭的大石頭，終于被艱難地撬了。

**

出差結束的前一天晚上。

在縣城一家頗特的土菜館。

陸振江做東，宴請專項小組全員及開發區的幾位關鍵干部，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老楊主任。

餐桌上氣氛熱烈，一掃連日來的霾和疲憊。

老楊主任被眾人番敬酒，幾杯白酒下肚，臉上泛起了紅，話也比平常多了許多。

“小蔚丫頭，”老楊端著酒杯，看向蔚汐，“這幾天，跟著你們這幫娃娃，我這把老骨頭也折騰得夠嗆！”

他頓了頓，目在蔚汐沾著泥點的袖口上掃過，語氣明顯親近了許多，“不過……你們是真心實意來解決問題，不是來指手畫腳的。丫頭，我敬你一杯！”

蔚汐連忙站起來，雙手捧著酒杯，低于老楊主任的杯口輕輕了一下，“楊主任您言重了！都是為了青林好，也謝謝您的信任和支持，這杯應該我敬您！”

端酒杯的時候蔚汐沒注意。

白酒和啤酒桌上擺的都有，也都倒了幾杯。

直到辛辣的嚨，蔚汐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才反應過來，喝錯了。

酒量本就淺薄，平時又很喝白的，今天是因為老楊主任才會破例喝了幾杯。

沒過多久，蔚汐的臉頰已經染上紅暈，腦袋也開始變得暈乎乎的。

酒過三巡，其余人都在談笑風生，聊天地，聊理想。

只有老楊主任在一旁悄悄紅了眼眶。

蔚汐注意到了，想遞張紙過去，“楊主任。”

老楊胡手了一下，假裝沒看見，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一邊兒去，大人的事小孩管。”

蔚汐彎眸笑笑，“楊主任，我不小了，二十七了。”

老楊主任低下頭，自言自語說：“小，年紀還小，怎麼能自個兒留在那兒呢……”

蔚汐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正想開口。

口袋里的手機連續震了幾下。

只好放下酒杯，拿出手機。

剛解鎖屏幕，映眼簾的就是宋清漪發來的幾張截圖和一連串的文字。

宋清漪：[圖片][圖片]

宋清漪：[駱蕓朋友圈剛發的，定位在青林車站，應該是從海城國際機場再轉火車到你們那兒。]

宋清漪：[越千里的驚喜，只為奔赴有你的城市。]

宋清漪：[時間掐的真準啊這對狗男，你明早走，今晚來。]

蔚汐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一，隨即松開。

眼中的笑意瞬間冷卻下來，像是墜了冰水的炭火，只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暗紅。

大學那會兒，隨口提過一次絕版的專業書難找，是他跑遍了全市舊書店，在生日時當做驚喜送給。

讀研時，課題卡殼焦頭爛額，也是他陪著熬了幾個通宵，一遍遍幫梳理邏輯，調試模型。

四個月前，他還在年夜心籌備著他們的“五周年紀念日”，許愿說“我一定要娶到蔚汐！”

甚至就在剛剛，他的微信消息還帶著寵溺的語氣：“聽說寶貝方案有進展了？我這邊估計還要一兩周才能結束，等忙完後，我們就回海城見外公外婆！你~”

沒有懷疑過那時的真心和。

只是真心瞬息萬變，也會轉移。

蔚汐剛才喝下去的幾杯酒，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

灼燒混合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和一陣陣惡心，差點就要涌上嚨。

“汐姐，你臉怎麼那麼差？”旁邊的祁晚最先察覺到的異樣，關切地問道：“是不是酒勁兒上來了，不舒服？”

蔚汐回過神，強下心底里翻涌的緒，勉強出一個溫笑容，“沒事，只是頭有點暈，回去休息下就好。”

“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晚晚，招待所離得近，拐個彎就到。”

走出喧鬧的餐館，涼風一吹，蔚汐的頭腦更加清醒。

沒有毫的慌和想要哭泣的沖，只有一種“果然來了”的塵埃落定。

蔚汐攔下一輛出租車，輕聲說：

“師傅，去青山賓館。”

青山賓館。

正是沈淮他們小組在青林縣出差期間所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