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著西頭鬼市的北沿，緩緩前行。等到駛出鬼市那一長排東倒西歪的柵欄後，馬車便開始加速。

“你們的日子過的這麼清苦，賺來的錢，到底有什麼用？”王換坐在馬車上，只覺得車子隨時都會散架，車廂里頭破舊不堪，到都是灰塵，角落里居然還結著蛛網：“這輛馬車，是從哪兒撿來的？”

“有個煙客，急著吃煙土，又沒有錢，拿這輛馬車換了煙土吃。”師爺了下上的山羊胡子，瞇起眼睛笑道：“阿弟，你的日子，過得也不比我們寬綽多，你不是也每日吃羊下水麼？你莫跟我說，你喜歡羊下水那膻味。”

“羊下水腥膻，總算是開葷，水煮蠶豆，不出油水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師爺呲牙咧的笑了笑，那笑容，宛如一只得道的老狐貍。

馬車漸漸駛出了西頭城，又沿著一條崎嶇的路，向北而去。走了大約有十幾里路，王換開車廂的簾子，朝外了。

“這是要去什麼地方？西頭城北邊幾十里，都沒有什麼人煙。”

“前面幾里，有個村子，姚村。”

王換想了想，倒是想起來別人說過的姚村。那是個早已經荒廢的村子，幾十年前鬧長，在這里狠打了幾仗，人都死了。前後又用了幾十年時間，才慢慢聚攏起人煙，結果又到孫大帥跟人打仗，村里的人又死了。人們覺得姚村這個地方不吉利，這幾年都沒人到姚村來住。

“阿弟，你除了那個黑魁的伙計，還有別的幫手麼？”阿苦將手里最後一粒蠶豆吃下去，問道：“你跟我個底。”

“別的幫手，有，卻不多。”王換含糊其辭，西頭鬼市的人，不可能輕易就把自己的家底給別人。

“兵貴不貴多。”師爺繼續著頜下的山羊胡子：“阿弟，你手下都是兵，雖不多，但頂用，否則，西頭鬼市豈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三個人說著話，馬車便又行出去幾里。崎嶇的荒路右側，有一條已經快要分辨不出的小路，馬車拐小路，最多一里之後，遠遠的就能到一片低矮的鄉村農舍。

那就是姚村，先後死絕了兩次人的姚村。天氣漸漸熱了，坐在不風的車廂里，還需時時汗。可一接近姚村，王換便覺到了一森森的寒意。

就在這一瞬間，王換暗中看了看阿苦，又看看師爺。他們把自己帶出來這麼遠，又帶到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有沒有別的意圖？若是真出了事，黑魁和老斷他們，估計連訊息也收不到。

這個念頭有些嚇人，片刻之後，王換自己便先將其否定了。苦田人不會白浪費力氣，他們做事，就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有利可圖。把自己做了，阿苦得不到任何好。

三個人下了馬車，步行朝姚村走去。走的越近，王換覺寒氣越重。空曠的姚村，早已經無人居住，可走著走著，他總覺得似乎有人在說話。

“這是你們的貨倉？”

“我們有屁的貨倉。”阿苦了溜溜的腦袋，回道：“我們做的生意，與你們不同，不敢存貨，一旦兄弟在鬼市外頭被查了，會有大麻煩。”

三個人一直走到村子的深，左右全是殘垣斷壁。這種荒了許久的鄉下小村，其實非常滲人，雖然看不見什麼妖魔鬼怪，可偶爾在院墻倒塌的院子里，看到一張落滿灰塵的空椅子，一個被丟棄的孩子的小玩偶，便會讓人骨悚然。

被流逝的時間所沖刷過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的。

阿苦走在前面，拐到一個相對而言還算完整的小院，這是極普通的鄉下民居，阿苦走進來之後，墻角的角落里，便閃出了兩個苦田的漢子。

“開門。”

兩個苦田漢子轉回到墻角，彎腰掃了掃地上的塵土，塵土下面，是一個木板隔出來的暗門，掀開木板，暗門顯，三尺方圓，剛夠一個人鉆進去。

“阿弟，來吧。”阿苦朝王換招了招手：“你要知道，我們把你當自家兄弟的，這個地方，就算我們苦田的兄弟，也沒幾個人知道。”

王換走到暗門，朝下面看了看，下面很黑，一腥味撲鼻而來。

盡管很黑，可王換的瞳孔卻陡然收，他猛的回過頭，向阿苦：“你們在這兒養了什麼東西？”

“看看就知道了，我們沒有辦法。”阿苦拍了拍王換的肩膀：“我們只是為了活著，活的好一點。”

師爺拿了一盞油燈，順著暗門下的木梯走下去，阿苦和王換跟在後頭。這下面，應該是挖出來的地窖，地窖不太大，有三個很巧妙的風口，人進來也不會被悶到里頭。

當王換順著梯子爬下去，一腳踩在地窖的地面上時，他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給的攥住了。

地窖的盡頭，有一大塊黑布，黑布遮擋著什麼東西。油燈距離黑布還遠，照的不甚清晰，王換約約看到，黑布後面，出了一只鐵籠子。

鐵籠子是用很的鐵條焊接出來的，每一鐵條上，都沾著一層已經干了的黑紅的跡。

“阿弟，看看吧。”阿苦朝前指了指：“我們苦田六十多個兄弟，加上這些，你看夠不夠資格，跟你聯手。”

“不看了。”王換停下腳步，從口袋里出一包老刀香煙，叼在里一支：“我怕看了，會連著做一個月噩夢。”

“那你有什麼章程，不妨說出來。”

“上去再說。”

三個人順著梯子又爬了上來，兩個苦田的伙計拖了一張桌子過來，撒上去一把水煮蠶豆。

“王換阿弟，我們苦田人，除了師爺，都是一直腸子的人，今天只是第一次跟你聊這些，我阿苦把能說的全說了。”阿苦看了王換一眼，起一粒蠶豆慢慢的嚼著，說道：“你信不過苦田人，還是信不過我？”

“對付十三堂，是大事，不能有任何紕。阿苦，你要知道，十三堂敗的起，我們敗不起，他們敗了，收攏人馬，可以再來，我們敗了，以後永遠不要想再涉足西頭鬼市。”

“那你就是信不過我。”阿苦突然丟下手里的蠶豆皮，從腰里出一把刀子，雪亮的刀，刃口比紙還薄，阿苦用刀，和用自己的手指一樣靈活，一尺來長的刀子在他手中翻飛了幾下，刀尖一轉，沖著自己的大就捅了下去。

一鮮，從刀刃與皮間的間隙噴薄而出，濺了阿苦一臉。刀子捅到大有兩寸深，刀尖被骨頭給頂住了。

“若我們一直都在苦田種地，種蠶豆，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那我們就認命了，種一輩子田，讓自己的兒子十幾歲才穿子。”阿苦面不改，只是太上繃起幾條青筋，黃豆大的冷汗順著額頭淌落下來，和臉上的跡混到一，他盯著王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可偏偏我們知道了，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再想讓我們認命，那便不可能了。苦田人窮，所以小氣，我給不了你見面禮，這一刀，只當給你封了個紅包，如何？”

王換沒有說話，默然著阿苦。十三堂的人，一直把苦田人當做泥子，直至今日，王換才知道，把阿苦放在十三堂任何領堂面前，也不遜。

阿苦，應該靠得住，不會臨陣退。

“把傷口包了。”王換把剛拆封的香煙丟給阿苦：“幾時有空，我們去找道人聊一聊，他應該也不愿給龍頭加兩奉例。”

阿苦笑了，大上的刀口仍在流，他卻仿佛不覺得痛，拿起王換丟來的煙，了一支。那兩個苦田漢子過來給阿苦上藥，包扎。這傷刀口不深卻也不淺，多半要養一段日子傷。

“阿弟。”阿苦扭頭朝地窖的暗門看了看，問道：“我是為了表誠意，給你苦田的家底，你為什麼不看？”

“我知道那是什麼。”王換輕輕皺了皺眉，他沒看到鐵籠子里的東西，可他知道，苦田養在鐵籠子里的家底是什麼：“除了自己的拳頭，你不要相信家底管用，十三堂不是吃素的，若我猜的不錯，你只要對十三堂了家底，十三堂的溫先生，多半能破了它。”

阿苦笑笑，沒有說話，倒是旁的師爺捋著稀疏的胡子，說道：“阿弟，我們，你們，是一環扣著一環的，溫先生能破我們的家底，他就得由你去料理掉。老斷，是不是在你手下吃飯？”

“你知道的不。”

“三更閻王，勾魂老斷，老斷伏殺，有幾人躲得過？”

“老斷不是我的伙計，要做什麼事，我說了不算，得他自己點頭才行。”王換站起，說道：“先找道人，跟道人談妥之後，再同老斷去講。”

“阿弟，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一聽。”阿苦上的傷口被裹好了，他斜叼著煙，軀都不：“和骨頭有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