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這兩句話，是從牙里出來的，一個手下立刻拿了一只黑黝黝的哨子，放在里使勁的吹響。

哨子的聲音很大，像一群烏在。哨聲穿過一片一片飄在上空的霧，傳出很遠。

烏哨的哨音飄過了食坊，飄過煙欄，也飄過了籠。正在板屋外面仔細磨指甲的蘇抬起頭，目有點茫然，他在回憶，因為有個歲數很大的老人好像說過，十三堂的烏哨上次在西頭鬼市吹響的時候，還是前清。

鬼市有些，很多人在朝哨聲響起的地方跑，有十三堂的人，更多的是看熱鬧的人。

王換站著沒有，黑魁到板屋里拿了一把刀出來，是鄉下用來鍘草用的鍘刀拆掉的刀片，六七寸寬，四尺長。黑魁每天除去吃飯睡覺，就在用磨刀石磨這把刀。

十三堂在西頭鬼市的分量，王換不會不知道，但他不能跑。一旦現在跑了，以後就永遠不要再想回到西頭鬼市。

大約就是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平常冷冷清清的鬼市南柵欄這里，聚起了很多人。鬼手下二十多個快腳都到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十三堂的快腳，這些人暫時沒有手的打算，這是鬼的事，除非到了迫不得已，十三堂其余的盤子才會幫忙。

鬼的手下用的全是四寸斧，二十來把斧子，映著月和燈火，化作一個扇面，在近王換的板屋。黑魁雙手掂著鍘刀，朝前走了走。他晚上吃了六七斤羊雜，現在也想活活手腳。

王換沒有，鬼的人都到了，暫時也沒有。十三堂沒有傻子，尤其是領堂的人，個個都是粘比猴子都明的角。這兩年，王換的生意做的大，且很穩，若是沒有一點基和依仗，很難有這樣的大手筆。鬼到現在還不知道，王換背後是不是有人。

鬼是抱著試探的心，但他絕對不怕，黃三響說過，早就想平掉王換的盤了，若鬼手，真到了刺，黃三響會幫忙。

鬼微微朝後退了一步，這是示意手的信號。他做好了打算，今天就算平不掉王換的盤，被到這份上，王換背後的人，也要面。

二十來把雪亮的四寸斧都已高高舉起，鬼退後一步，持斧的快腳剛要沖上前去，人群後突然傳來了花姐尖利的聲。

“等等！！！”

花姐是被人用竿抬來的，腳上穿著上海買回來的人鞋，走不快。花姐下了竿，蘇就在前面開路，其實這完全多余，熙熙攘攘的人群，用不著蘇驅趕，人一瞧見蘇的樣子，便都自覺閃到一旁去了。

“西頭鬼市的人都知道，我很管閑事，可今天，就非要當一次和事佬了。”花姐穿過鬼手下二十多個快腳，站到他們和王換中間，了口氣，先對王換說：“阿弟，你莫惹事，這個面子，給不給阿姐？”

“我一定給。”王換也擋在黑魁前，說道：“看他給不給。”

“你給面子，那就好了，他的事，我來同他講。”花姐轉過，下兩個快腳手里的斧頭，走到鬼邊，鬼頭頂的癩痢又在流，跡順著眼窩流到鼻尖，花姐皺起眉頭，丟了塊手帕過去：“了再說話。”

“阿姐，這塊手帕，你用過沒有？你要是用過，我就拿來臉，你要是沒用過，我也不用。”鬼接過手帕，放在鼻尖聞了聞。

“你要死啊？”花姐罵了一句，小聲說道：“把人帶走，今天這事，算了。”

“阿姐，手帕你沒用過，還你。”鬼把手帕還了回去，拍了拍自己的口，說道：“阿姐，咱們十三堂，就像我上這塊皮，本來嘛，好好的，現在像是了釘子進來，不僅難，還要流啊，比流更要命。真要流，老子天天流，阿姐你月月流，沒所謂的，吃幾碗紅湯就補回來了，這可流的是白花花的大洋，你說我疼不疼？”

“鬼，我不同你打司，這事你聽我一句。”

“我的人都到了，退了不妥，阿姐，你是怕我走眼，踢了包著石頭的布？實話講，黃三響的人在這里，有什麼，他不會看著不管。”

“鬼，你真是想死麼？”

“你都喊我鬼了，我本來就是鬼，鬼會怕死？”

“唉……”花姐嘆了口氣，忍著鬼頭頂癩痢散發的臭味，朝他跟前湊了湊，小聲說道：“跟我來，我帶你看樣東西，看完，你還要手，就由你。”

花姐說完，起就走，鬼微微一沉，跟了過去，畢竟都是十三堂的人，尤其花姐，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花姐帶著鬼，走到了眉尖橋的橋頭。河風很大，花姐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發被吹了，背對著橋下的眉尖河，對鬼使了個眼，示意鬼朝河里看。

鬼朝橋下的河面去，著河岸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艘小烏篷船。船又小又破，船頭掛著一盞氣死風燈。

“阿姐！”鬼楞了一下，眼睛瞬間睜大了，不知是河風太猛，還是他心里哆嗦，鬼猛的抖了抖：“這船！什麼時候來的！？”

“我勸你忍一忍。”花姐可能也不想在這里多呆，徑直順著來路朝回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我想，你該服龍頭的吧？否則，你也不會每年給他奉例，有事了聽他調遣，對不對？”

“除了你，十三堂誰能不服龍頭。”

“莫說廢話，同你講，那小子剛到西頭鬼市，開始朝古行手時，龍頭就盯上他了，他要是顆好拔的釘子，會容他留到現在？鬼，你真了他，那條船，會來找你。”

鬼不說話了，心里卻在咒罵那條見鬼的破烏篷船。

等回到原，鬼的臉很難看，花姐顧著他的面子，讓人先把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給轟散。等人群散去，鬼帶著自己的人從南邊走了。

“阿弟，沒事了，你做你的生意。”花姐不想在外面多說什麼，代了兩句，轉要走。

“等一下。”王換回到自己板屋，端了兩只大玻璃瓶出來：“阿姐，禿黃油。”

花姐笑了笑，讓蘇去拿。蘇鼓著腮幫子，很吃力的抱著兩只玻璃瓶走了。

鬼帶著人離開，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但王換沒有走，四平八穩的繼續坐在小桌前。雖然走的走，散的散，暗中卻有很多眼睛在盯著他，現在就走，即便走的從容，也意味著示弱。

一直到過了子時，王換才招呼黑魁收攤。黑魁將板屋拆了，木板都堆到柵欄底下，又把屋里的東西歸置到大竹筐中，背在上。兩個人穿過三道街，來到小院，王換掀開那口枯井的井蓋，坐在井沿邊，從旁邊摘了一條小黃瓜。

等到黃瓜吃完，他沖著井口說道：“老斷，搬家。”

一件一件用布和草紙包裹著的瓶瓶罐罐，從井底運出，再放到黑魁推出的一輛小車上。這些日子為了湊錢，貨出去不，只剩下了十余件。等這些瓶瓶罐罐全都運出，那個雙齊而斷的老頭兒，徒手攀著井壁，快的像一只壁虎，蹭蹭的躥了上來。

月明亮，黑魁拋了個酒瓶給老斷，老斷也順手摘了條黃瓜當下酒菜。他沒有，子就剩半截，但兩條手臂的嚇人，手掌也特別大，扇似的。

老斷吃完了黃瓜，喝了半斤酒，抹抹，一句話不說，用手撐著地面，挪到墻。沒有的人，行必然不如四肢健全的人快，老斷卻是例外，正因為沒了，他的子很輕，手指扣住墻壁上細小的磚，飛快的攀上墻頭。一攀上墻頭，老斷宛如飛檐走壁，瞬息之間，已經消失在夜中。

黑魁推起小車出門，王換反手鎖好院子，兩個人順著院外那條小巷朝西走。

他們走出去大約二十步遠，一道幾乎融化在夜中的影子，悄然尾隨了過來。影子移之間，腳步比貓的腳步都輕，毫沒有任何聲音。

王換和黑魁走到小巷的盡頭，朝北邊轉了個彎，影子加快速度，想要跟上，這時，將要轉彎的王換停下腳步，從口袋掏出一包煙。尾隨的影子機敏異常，立刻也停下腳步，著墻壁。

他站的位置很巧，恰好便是月灑落下來的死角。

王換叼著煙，用洋火點燃，深深了一口。那道黑影屏氣凝神，只有眼睛在暗夜中散發一點點微弱到察覺不出的。

但黑影完全沒有料到，也完全沒有看到，自己後那面墻壁的墻頭，靜伏著沒有雙的老斷。

過老斷糟糟的頭發，能看到他的眼睛，老斷的眼睛是灰的，沒有一彩。

王換了兩口煙，邁步轉過拐角。尾隨的黑影立刻一軀，想要跟上。

伏在墻頭的老斷也了，一只手搭著墻頭，另一只手垂下來，在影子面前輕輕劃過。影子沒有防備，因為他想不到，這世上能有人無聲無息的距離自己如此之近還不被察覺。他僅僅能看見一只大的有點離譜的手，還有這只手的手指夾著的一把三寸長的小刀。

老斷收回手，攀著墻頭穿行，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墻下，影子倒在泊中，脖頸被劃開一道恰到好的傷口，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