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截仿佛黃金鑄造出來的指骨，讓王換的心跳快的要從嗓子眼蹦出來。這種骨頭，他不是第一次見，拿在手中掂一掂，便知道是真的。花姐這個人怎麼樣，誰也說不準，誰也不，但十三堂里做買賣最講誠信的，就是花姐。

“阿姐，若是還有這樣的貨，記得讓蘇知會我一聲。”王換將裝了指骨的木匣子放好，又把杯里一點殘茶喝掉，站起說道：“要錢買，還是要貨換，你只需開價就好。”

“這種貨，不好找了。”花姐看著王換要走，便在他杯里又添了茶，瞇起眼，眼睛里縷縷的，像是要到王換臉上：“那些骨頭，散落的太久了，即便還有，不知道會在誰手里。阿弟，這一次，我湊巧得到一手指，萬一是黃三響他們得到了，你該怎麼去跟他談？”

“阿姐，我知道，這次是要好好謝你。”王換低頭看看剛剛倒上的茶，拿起來一口喝了，轉就走：“阿姐你最喜歡吃蟹，現在還不是吃蟹的時候，昨天我就人準備了十斤禿黃油，等等給你送來。”

說著話，王換推開了板屋的門。蘇百無聊賴，正在用桂花油小心的抹自己的頭發，看到王換出來，蘇馬上把剛才那一塊銀元塞回王換的口袋。

“我會缺這一塊大洋麼？”蘇鼓著腮幫子，面皮上的撲簌簌的朝下掉，斜了王換一眼：“你若有心，親自來請我吃。”

王換沒作答，邁步走開時，對面籠的板屋外，已有人在攬客了。

王換回去時，故意繞開了食坊，小茶碗那里的涼茶，實在是喝不下去了。他慢慢的走，慢慢的看，有人拿著一件唐三彩，唾沫星子噴，在晃點買主。買主一看就是那種“走邊路”的憨頭，行市的水有多深都不知道，便跑到西頭鬼市來做夢撿便宜。

看著買主要掏錢，王換很想過去跟他說一句，這件唐三彩確實是真貨，因為存世的真貨太多，犯不上造假。這東西在唐代時，是拿來給死人陪葬的，現在買回去供到家里的正堂，著實有些煞風景。

最終，王換還是忍住了，這樣的憨頭，能救他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有些事，自己若不吃虧，是永遠不能長記的。

回到自己的板屋，黑魁又吃了半桶羊雜，正在屋角打盹。王換將甩進屋里招牌幌子撿出來重新掛好，等他掛了幌子轉過時，便看到兩個臉發青的中年男人，正著頭，惡狠狠的盯著自己。

“你在這里擺算卦攤子，不奉例，能擺得下去？”一個中年男人朝前走了一步，子搖搖晃晃的，險些被絆了一跤，等他站穩，發青的臉龐憋紅了，將嗓門的很低，拿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兩塊大洋的奉例！了奉例，我們十三堂護著你的盤，就不怕別人欺負了！”

王換看看面前兩個瘦的和柴火般的大煙鬼，心里暗笑。西頭鬼市的奉例，都是十三堂的龍頭在收，誰私下對鬼市的攤販敲詐勒索，十三堂就會出頭，這是一百多年的規矩了。

但王換也知道，那些大煙的人，煙癮上來又沒錢買煙土，便什麼都不顧了，明知道會犯忌，卻還要冒險試一試。

“你這個人，要錢不要命麼！”另個煙鬼顯然等不及了，搶到王換跟前，呲著一口仿佛被炭火熏過的焦黑的牙齒，低聲呵斥道：“看你年輕，老子替你到龍頭那里說句好話，只收你一塊半的奉例，你莫再啰嗦，把奉例了！”

屋角的黑魁被吵醒了，抖著一膘要站起來，王換暗中擺擺手，示意黑魁不要。黑魁脾氣不太好，手指，就可能把兩個大煙鬼的骨頭給拆了。

“我的奉例，已經過了，做生意圖個安穩，你們走吧……”王換想將兩個大煙鬼給打發掉，但話只說了一半兒，他陡然輕輕了鼻子，覺得不對。

他一下子就在兩個煙鬼上嗅到了一氣味，死人的氣味。

西頭鬼市名鬼市，但混跡鬼市的，卻都是活人，王換嗅到兩個煙鬼上的死人氣味時，心里便有一種預，他預，這兩個煙鬼，多半活不長了。

“你們兩個，是十三堂的？來收奉例？”

王換心里正在琢磨，自己的預到底因何而來，一陣測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五個人慢悠悠的朝這邊走過來，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臘排骨似的男人。鬼市就在眉尖河畔，夜稍一深，風裹著河水的涼氣侵襲，還是需要加一件外的。但那個臘排骨著上，頭上還頂著一塊浸了水的布巾。

臘排骨的臉，和煙鬼的臉一樣，烏中帶青，不僅臉難看，模樣也丑的要命，那兩個收奉例的大煙鬼跟臘排骨一比，頓時英俊了許多。

王換看見臘排骨時，頭皮就微微麻了一下。

“你們兩個也是十三堂的，那老子該是哪里的？”臘排骨走到板屋前，順手將頭頂的布巾取下來，他是個頭，長了一頭的癩痢，估是的厲害，臘排骨手在頭上使勁的撓，這麼一撓，癩痢全撓破了，雖止住，卻疼的要命，臘排骨呲牙咧，像是摟著人挨板子。

兩個大煙鬼看到臘排骨，眼珠子差點從眼眶掉下來，扭頭要跑，臘排骨後的四個漢子上前便把他們都按住了。

“吃煙土把腦殼都吃壞了。”臘排骨頭上的癩痢開始流，一道一道的跡從頭上慢慢過額頭，流到臉上，他渾然不覺，信手在臉上一，一張烏青的鬼臉頓時抹的和關二爺一樣。

“這事，不用你管。”王換看了臘排骨一眼，從小桌上拿起薛十三留下的一支煙，點燃了慢慢的：“是我攤子的事。”

“不對不對。”臘排骨搖搖頭，把那塊布巾重新扣到腦殼上：“西頭鬼市的事，都是十三堂的事。”

屋角的黑魁醒了，已經走到了王換後。尋常事，黑魁可以不理，但鬼來了，黑魁的屁便如長了釘子，安坐不住。

沒人知道鬼的真名什麼，有人說鬼是溫州人，也有人說，鬼是苦田人。傳聞，鬼小時候下河魚，腦殼被河里的河了，便長了一頭癩痢，什麼藥都醫不好。

鬼是哪里人，誰也說不清楚，但西頭鬼市的人都知道，鬼不像人，更像鬼。他要吃生，喝摻了的酒，睡覺的時候睡在棺材里。

西頭鬼市的人，都要向十三堂的龍頭奉例，過奉例，攤子出了事，十三堂會人擺平。十三堂除了薛十三之外，剩下的十二家每家一個月，負責西頭鬼市的秩序。作為回報，每年年底，十三堂龍頭會從一年所收奉例中拿一部分，分給十二家。這個月，恰好就是鬼當值。

王換突然就想起了花姐不久之前剛和自己說過的話，他覺，鬼著自己的眼神里，有一種狼看到獵的。

鬼不理王換，轉頭看看那兩個大煙鬼。兩個大煙鬼開始哆嗦，其中一個明顯還打了個尿戰，鞋面已經了。

“剁了他們的手，丟到河里去。”鬼估計頭上的癩痢又開始，的心慌，他咬著牙說道：“要是能活，算他們走運，不能活，就沉河喂魚吧。”

“我說，這是我攤子上的事，不用你來管。”王換把上的煙拿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鬼，首先，他的確不想看著兩個大煙鬼丟命，其次，這也是與鬼的暗中鋒，自己若服了，十三堂的人，以後便會漸漸的踩到自己頭頂去。

“剁了他們的手，這是十三堂的規矩，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要守規矩的。”鬼出舌頭，了粘在角的一點跡：“誰不守規矩，只能剁誰的手。”

鬼的四個手下，拖了大煙鬼就朝不遠的河邊走去，其中一個手下從腰帶上了一把四寸斧，這是攤上用來劈剁豬骨的斧子，刃口有四寸寬，沉重且鋒利。

黑魁慢慢的抬起一只腳掌，但他的腳掌剛抬起，就被王換踩了下來。

許多帳，王換算得清楚，現在跟鬼翻臉，還不是時候，他想做的事，必須在西頭鬼市做，暫時不能得罪十三堂。

河邊傳來了幾聲慘，王換去時，似乎還看到一片噴薄的。不久，鬼的四個手下回來了，拿著四寸斧的人走到王換前，故意舉起斧子。斧子的刃口還在滴，那人一甩手，幾滴便要濺到王換上。

拿斧子的人突然覺得眼前花了一下，跟著，他又覺得自己的領被人揪住，剛剛看清揪住自己的人是王換，王換的一只掌，便結結實實的到了他臉上。

這一掌清脆的如同炸響了一個炮仗，拿斧子的人被暈了，原地轉了幾個圈，噗的一聲，吐出兩枚帶著的牙齒。

王換收回手，輕輕撣了撣袖口粘上的一點灰塵。還是那句話，他不能跟十三堂把臉皮撕破，但也不能任人挑釁，否則，西頭鬼市這碗飯，便很難吃了。

“好，好的不得了，十三堂的人在西頭鬼市讓人打了，這事，一百年怕也遇不到一次。”鬼一把揪下頭頂的布巾，呲牙咧的說道：“人！平了他的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