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抱一點◎

每個周末, 姜彌都照例去補習班上課，早出晚歸，在家裏基本不到人。有時候姜彌想, 錦上雲亭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宿舍。

嗯, 用來睡覺休息的宿舍, 只不過有幾個不順眼的室友罷了。

這天是周日, 天空澄碧, 纖雲不染, 是個難得的冬日好天氣。姜彌下樓的時候，姜浩和虞姝竟然在家，兩人正坐在一塊吃早餐。

看見, 姜浩擡手招呼：“阿彌，過來吃早餐。”

姜浩浸商場多年，因為位置高平時阿諛奉承的人多, 習慣被捧著, 即便平心靜氣地說話, 也有種上位者的威嚴。

他面無表，姜彌心裏卻“咯噔”了下, 乖乖坐下吃完早餐, 說：“我走了。”

“等等。”姜浩忽然站了起來，面沉沉明顯有話要說。

姜彌一愣, “還有事嗎？”

姜浩雙手疊抱握前, 仍是波瀾不驚的語氣：“我聽小姝說, 這次期中考你們那個考場有人作弊, 昨天你被去辦公室問話了？老師怎麽說？”

姜彌越聽越不對勁,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姜浩這是懷疑考試作弊？

什麽七八糟的！

知道，姜浩這麽問并不是因為擔心長歪了，而是姜浩面子，絕不允許家裏有人做出敗壞名聲的事。

姜彌手指死死抓住餐桌邊沿，指尖用力到發白。往日積攢的失，委屈近發臨界點，好像死駱駝的最後一稻草，再也繃不住。

“你媽既然把你送來我這兒，我就多說一句，績好不好都沒事，別讓人說閑話。”

姜彌眼睛發紅，說話語氣很快：“什麽閑話？說您孕期出軌，還是轉正小三？”

姜浩臉難看，姜彌繼續：“我沒作弊，老師我去只是隨便問問，如果不信就自己去查，別聽風就是雨的，讓人笑話！”

“這是你和你爸說話的態度？”

姜彌沉默著，語氣哽咽：“我沒有爸爸。”

空氣安靜數秒，好像末日降臨，一片死寂。姜彌背上書包，頭也不回地跑出家門。

猜測，以姜浩被捧慣了的子，被人頂撞肯定要發火。也明白，想繼續呆在嵐城，最好的法子就是回去認錯。

但姜彌不想。

清晨萬蘇醒，這個城市的人們開始忙碌，明明昨晚睡足了八個小時，姜彌卻到一發自心的疲倦，連走路都提不起勁。

偏偏這時，虞姝追出來，拽住的袖子：“喂，至于發這麽大火嘛，爸爸你回去！再說了，你以前在國際高中，剛轉學就考這麽高的分數，我合理懷疑很正常吧？”

姜彌看著，目沉靜，卻有種不餘力的堅定，“虞姝，還記得你和你媽為什麽會來嵐城嗎？”

虞姝臉一變，呆住了。

當然記得啊，虞潔大學畢業後在姜浩公司上班，虞姝在京市實驗小學讀書，和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樣，日子平淡。

直到有一天，上初中的許知然帶人來實驗小學鬧，說虞姝是小三的孩子，私生，和媽一樣不要臉專門破壞別人家庭。

許知然子原本就沖，做事不計後果，于青春期叛逆的很。這件事鬧得很大，實驗小學犬不寧，虞姝盡白眼，被轉學。

姜彌：“你知道我在學校廣播站吧？如果不想轉學，你最好放聰明點。我和姐姐一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分明是不帶任何緒的語氣，虞姝卻聽出了赤的威脅，涼意蔓延全。

*

雨過天晴的太總是格外刺眼，火辣辣地烘烤大地，一草一木都垂頭喪氣，命若懸。

姜彌走到石榴巷附近的一個公車站，坐下，茫然地盯著馬路發呆。不想去補習班，心裏有個強烈的念頭，不想呆在嵐城了。

可是去哪裏呢？

京市暫時不敢回去，章婧在加州，思來想去好像只有一種選擇，去滬城找許知然。

說做就做，姜彌掏出手機看機票，可最便宜的經濟艙也要1100，想到家裏的況姜彌咬咬牙，買了10個小時的火車票座。

這個地方正好有去火車站的公，72路。

不想考慮明天的事，只是迫切地想離開這。翹首以盼等了十來分鐘，72路公車終于緩緩開來。

姜彌準備好兩個鋼镚，車停下前後門吱呀開啓，烏泱泱湧下來一撥人。

這趟公人還多，車上廣播不住喊著：“先下後上，上車往裏走——”

周郁汀七點起床，騎車出門。他們這些競賽生并沒有完整的休息日，周六和周日上午固定培訓。

石榴巷公車站是去附中的必經之路，因為人多每次他都會著速度，這次也一樣。周郁汀慢悠悠騎著車，不經意側頭瞥見一個悉的影。

小姑娘站在人群裏，因為皮白特外顯眼。背著雙肩書包，藍白條紋的馬甲襯衫搭配棉麻長，安安靜靜站在那兒。

周郁汀車頭一拐，挨著路肩停下，悠哉悠哉的語氣：“小同學，要去哪兒？”

姜彌原本在低頭查滬城路線，聞聲擡頭，對上他的眼。

那一瞬，周郁汀愣了下。

眼睛紅紅，水汪汪盈滿了淚，明明一副委屈死了的表，眼淚卻仍是倔強地忍著不肯掉下來。

他慌了，好像參加一場跑步比賽，對手接二連三到達，他卻仍然看不到終點。

“怎麽了？”周郁汀低頭湊近去看。

兩人距離一下子拉近，幾乎在著臉說話。

看清來人，姜彌猛地後退，“別靠這麽近。”

“問你話呢，誰欺負我們大小姐了？”周郁汀語氣有點冷，眼眸漆黑。

姜彌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上一秒還能冷靜地威脅人，這會卻脆弱地想掉眼淚。了，那句“沒事”怎麽也說不出口。

心裏築起的高牆好像裂開了一個口子，洪水傾瀉，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砸在地面摔得碎。

周郁汀就這麽看著，沒說話，手幾次擡起又放了下去。

直到72路公司機催促：“還有要上車的嗎？”

姜彌回神，“有的。”

說著就要上車，周郁汀眼疾手快地拉住，“你去哪？”

“滬城。”

“什麽時候回來？”

姜彌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周郁汀一臉懵。他發愣地功夫，小姑娘已經上車投幣，站在門口對他揮手。

“周郁汀，再見。”他聽到說。

！怎麽那麽像告別，這姑娘不是不回來了吧？

72路公車緩緩啓離開站臺，開始飛馳。周郁汀作比腦子快，調轉車頭追了上去。

嵐城城市規劃建設的不錯，馬路兩旁種滿了常年新綠的梧桐，中央綠化帶是一米多高的月季，一年到頭花開不敗。

窗外景飛馳，看電影似的一幕幕倒退。姜彌坐在最後一排，眼淚抹幹了又流，沒完沒了的。

噎著，車上都是一幫老頭老太太，時不時用憐的眼神看向。有個扭過頭來，遞給一塊巧克力：“小姑娘怎麽哭啦？給你顆糖……”

“謝謝。”姜彌接過。

“哎呀別哭啦，沒什麽困難過不去，人嘛，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還不如開開心心過。”

這時有人喊：“哎——有個小夥子在追車！”

衆人紛紛朝車窗外看去。

太當空，車右側赫然跟著個十七八歲的年。年穿白牛仔，站著騎自行車腳下蹬得飛快，形清瘦宛若追風逐日的閃電。

是周郁汀，他瘋了嗎？

姜彌驚訝，趕忙打開車一側的玻璃窗戶，“危險，你快停下！”

“你下來，姜彌！”

好在兩個站點之間并不遠，車子開了600米終于在下一個站點停住。前後車門打開，司機氣的下車大罵：“你這娃娃，這輛趕不上等下一輛不就行了，十多分鐘的事兒！”

周郁汀下車道歉，不知他說了什麽，姜彌看見司機拍拍他的肩膀，然後上車，對著喊：“小姑娘，你哥哥來接你了，聽話，下車和他回家。”

“……”

只有姐姐，哪來的哥哥啊？

這時，周郁汀也上來，語氣強不容拒絕：“下車，別以為逃學我就逮不到你。”

車上一幫老頭老太太議論紛紛：

“啊，這姑娘逃學？”

“不對吧，大周末的上什麽學？”

周郁汀說瞎話不打草稿，“上高三，周末補課。”

這下，老頭老太太們直接炸了，一個勁地勸說：“小姑娘，高三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哦，你現在要以讀書為重，考上大學想怎麽玩兒怎麽玩兒。”

“是呀是呀，聽你哥哥的話回去吧，別鬧脾氣。”

“你哥哥是為你好，以後要好好孝順他！”

……

一片熱心的勸解聲中，姜彌紅著臉站起來，跟在周郁汀後面下車。72路公駛離車站，留下姜彌和周郁汀大眼瞪小眼。

氣溫越來越高，曬得人腦子發懵。姜彌站在樹蔭下冷靜了會，也覺得自己不太理智。天大地大，學業最大，這個年紀，沒什麽比好好讀書更重要了。

現在的學籍在嵐城，跑去滬城算怎麽回事？不讀書了嗎？不讀書就考不上大學，不上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沒法賺錢幫章婧……

姜彌抱著膝蓋蹲下來，有種前途渺茫的挫敗。重重嘆氣，隨手撿起一小樹枝在地上圈圈劃劃，垂頭喪氣地說：“謝謝你，我不去滬城了。”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巨大的緒波後，心裏空落落的。沉默許久，仰頭去看周郁汀。

周郁汀站在面前，一言不發。他有很多話想問，只是話及邊，終是咽了回去，也學著姜彌的樣子蹲下來，手掐一把小姑娘的臉。

“下次可別再跑了，兩個子追四個子，很費勁啊。”

姜彌被他扯疼了腮幫子也不惱，乖乖點頭，“我錯了。”

“想去海邊嗎？”

姜彌猛地擡頭，不想回錦上雲亭，也確實不知道去哪兒，于是點點頭，“想。”

周郁汀眉梢微揚，取過一旁的自行車往上一，眼神指了指後座，“上來！”

因為穿子，姜彌只能側坐。直到坐上自行車後座，才發現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姜彌嘟囔：“我是第一次坐男生自行車後座。”

“是嗎？”周郁汀仰頭笑起來，“我的自行車後座也是第一次被生坐。”

“所以你要騎慢一點。”

周郁汀懶洋洋的，“收到！”

然後他腳蹬自行車踏板要走，臨時又扭頭看，“你扶好。”

姜彌紅著臉，出兩手指住他的服，“扶好了。”

“你確定？”

“我確定。”

周郁汀冷哼，“隨你。”

很快，周郁汀握車把，雙替用力，自行車開始前進，有風從的耳畔吹來，帶著年上清冽的味道。

姜彌閉上眼睛，心在這一刻無比安寧。

嵐城整座城市依海而建，市區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海灘，姜彌本以為周郁汀會隨便挑一個去。然而車子一路沿海濱公路行駛，不曾停留。

剛開始一路平坦，人聲鼎沸，不斷有車從他們邊駛過。騎了好久，姜彌發現人漸漸了，海岸線越來越遼闊，一眼去天海相連湛藍一片。

有一種上了賊船的覺，好奇發問：“你帶我去哪兒？”

“猜猜？”

“不是打算把我賣了吧？”

周郁汀笑的不行，漸漸加速：“才知道嗎？晚了！”

“喂——”

“害怕你就跳車！”

曾有權威文章說過，跳車死亡率高達97%，才不跳！

姜彌放棄掙紮，不想管了，注意到他們在爬一條長長的坡道，周郁汀并不減速一鼓作氣翻過坡頭開始下坡，此時速度猛然加快，車傾斜帶著他們往下俯沖。

“啊——”速度太快，姜彌扯著他服下擺心驚跳，“你——你剎車啊——我快掉下去了！”

周郁汀：“剎車壞了，你自己想辦法坐穩！”

剎車壞了他也敢騎！這人就是妥妥的亡命之徒啊！姜彌開始後悔跟他出來了！

賊船，真的上了賊船！

人在害怕時候，總會做出下意識的作。速度太快，姜彌只顧著害怕什麽都不管了，雙手張開，抱住了前方年勁瘦的腰。

一瞬間，周遭好像安靜下來。到，周郁汀很瘦，但不是那種手無縛之力的瘦弱，相反邦邦的，結結實實，好像……有腹。

想到這層，姜彌臉紅了個徹底。

自行車沿公路在海邊飛馳，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覺，海浪翻湧，疾風獵獵，他們正朝著落日盡頭狂奔……

作者有話說：

周郁汀：上了我這艘賊船，就別想下去了！

今天早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