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撥通不過三秒, 就被周沁接了起來。還未及蕭菀青發聲,周沁爽朗的聲音就先蕭菀青一步響了起來:“喂,小菀?吃飯了嗎?”
蕭菀青沒有料到周沁會接通地這麼迅速, 愣了一下,原先已經設想過無數遍的措辭, 突然一下子仿佛都忘到了九霄雲外。腦海裡有片刻的茫然, 循著本能客氣地回應道:“吃過晚飯了,姐你吃了嗎?”其實, 今天一整天, 從醒了以後就一直坐在床上,中間想得累了,迷迷蒙蒙地不知道睡了多久,而後醒來,就一直坐到了現在,滴水未進。
周沁沒有發現的反常,笑著應道:“我也吃過了。你說巧不巧, 我剛好拿著手機,也正要給你打電話呢。”
蕭菀青在心底裡,一直在躊躇,要怎麼告訴周沁:這學期……這學期林羨還是不要過來了。但是聽到周沁的開懷的笑語,一時間有些說不出口, 隻好先逃避式地按捺下,溫聲問周沁:“怎麼了姐?”
周沁看了一眼坐在旁沙發上自接起電話就灼灼盯著自己的林羨,歎氣道:“之前放假前本與你說好了, 大概十一二那樣送羨羨過去的。但現在,臨時有一點變。阿霑大學二十周年同學聚會,時間定在了初八,決定一起去霧城旅遊,三天兩夜。我之前是打算帶羨羨一起去的,誰知道剛剛與說起,怎麼都不願意,說是不想去當電燈泡湊熱鬧。這家夥,放假在家沒一天準時起來吃過早飯,我怕一個人在家裡會死,實在不放心,所以想問問你,方便羨羨提早幾天過去嗎?”
蕭菀青心跳仿佛了一拍,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用力收攏,咬著牙,“不方便”三個字在舌尖繞了一圈又一圈,呼之出。可是,卻始終哽在口,怎麼,怎麼都發不出聲,吐不出口。
該怎麼拒絕林羨,才不會傷害到林羨?拒絕了林羨之後,林羨這學期,該何去何從?林羨……會不會怪,記恨……周沁姐,會不會多心?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怕麻煩,言而無信,臨時變卦,從此不再與來往?
本就是心喜歡周全的人,打電話前的決心消失無蹤,又開始瞻前顧後,猶疑不決。半晌,聽到一個,仿若從天邊飄來的聲音,回答了周沁:“沒事的,當然方便了……”
是誰在說話?
電話那端,周沁的聲音一下子就放松了:“那太好了,就麻煩小菀你了。說真的,把羨羨給小菀你,我真是再放心不過了。你不知道,這回回家後,居然一反常態時不時圍著我學廚了,問怎麼突然心來了,你知道怎麼回答我的嗎?”像所有疼兒的家長一般,周沁帶著些寵溺和驕傲自問自答道:“說,要是學好了廚藝,以後有時間就可以幫蕭阿姨和媽媽分擔一點了。”
“要知道,以前可是半點都不願意親近廚房的,我猜想,這都是小菀你潛移默化帶給的影響。”
蕭菀青咬著,聽著周沁滿帶信任與謝的話語,愈發愧難當。要是,要是周沁姐知道,……把兒給了一個什麼樣的人,會怎麼樣……
一點都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周沁,這個一直當姐姐來親近的人對失時的眼神,不敢想象,周沁嫌棄厭惡時的表,一點,都不敢……
人生已多噩夢,還要,再添一幕嗎?
心,像有刀子,在一點一點狠狠地剜著。
萬分猶豫,卻還是下定決心再次啟,艱道:“姐,我……”
與此同時,周沁卻也開口:“小菀,我……”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周沁聞聲便是一笑,溫和道:“你先說。”
蕭菀青方才將將升騰起的勇氣,卻在這一聲打斷中,又瞬間像被尖刺刺破的,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靡不振。斂眸,頭聳了一下,低聲道:“姐你先說吧。”
周沁是爽快的人,姐妹之間,也不多客套,開門見山就道:“先前聽羨羨說你喜歡喝烏龍茶,正好年前林霑去隔壁省參加了一趟茶博會,手了兩套紫砂茶。我就想這次一並帶過去給你。一會我給你發照片,你挑一下更喜歡哪一套好嗎?”
蕭菀青心中發,更覺對不起周沁,立時推辭道:“不用啦,姐,林霑哥買下一定是很喜歡的,我怎麼能奪人所好?”
周沁嗔道:“買兩套,本就是為了帶一套給你的,你和我客氣什麼?”故意了點聲音,不滿道:“小菀,我把羨羨給你,麻煩了你這麼久,半點都沒有和你客氣,你這樣和我客氣,是不是就是和我見外了?你這樣,是不是想讓我不好意思讓羨羨借住你家呀……”
深思慮過,給蕭菀青錢,蕭菀青肯定不會收的。什麼都不表示,知道蕭菀青溫厚不會放在心上的,但自己心裡過意不去。其他東西,倒是也都考慮過,但是蕭菀青似乎都並不缺,貿貿然買上怕是會給帶去困擾和尷尬。茶,算是最穩妥的了。即便不使用,也是有收藏價值的。記得,以前蕭菀青父親在世時,就極其喜歡收藏。
蕭菀青聽到周沁這樣激,把話說得這麼死,更是無地自容,再也無法說出那一句:“周沁姐,這學期我恐怕不是很方便照顧羨羨……”
半晌,艱難答應道:“那就,謝謝姐姐和姐夫了……”
周沁心滿意足:“這就對了嘛,一家人客氣什麼。”說完,想起來追問:“你剛剛想和我說什麼?”
蕭菀青心如死灰地靠在床背板上,一手痛苦地捂著額頭,擰著眉,無力地找了借口道:“沒什麼。本來……本來是想問問過兩天姐你有時間一起出來與我和溫桐吃個飯嗎?正好,我把禮托給你,幫我帶給老師。”口中的老師,自然是周沁的父親,研究生時候的導師。
周沁想了一下自己的行程,是實在是不開,歉然道:“這兩天要帶學生去幾個鄉下做一個關於風土習俗的相關調研報告,怕是沒有時間了。東西我送羨羨過去的時候幫你帶回去吧,吃飯等年後我和林霑參加完聚會回來請你和溫桐一起吧。”
蕭菀青輕輕應聲道:“好。”
問自己,這樣,覬覦著人家的無價之寶的無恥之人,還有臉面,吃得下林羨父母請吃的飯嗎?
掛掉電話,蕭菀青抬手就狠狠給了自己一掌,疼得耳朵嗡嗡作響。
在做什麼?
明明不是這樣想的。
為什麼最後,還是說不出口?
為什麼最後,林羨還是要過來了?
明明,從前,一貫都能夠那樣清醒地明白,長痛不如短痛,兩害相權取其輕。
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不論接下來的兩天,蕭菀青如何輾轉反側,如何地再三猶豫想要反悔,最終,還是沒能夠再次撥出那通拒絕的電話。
最終,在初七的傍晚,迎來了周沁和林羨。
林羨一周沒見到蕭菀青了,甫一打開門,見到心上人溫秀麗的容,就忍不住一個熊撲,當著媽媽的面,大大方方地撲到了蕭菀青的懷裡,熱地抱住那個單薄的,嗅著蕭菀青上令迷的悉清香,聲撒道:“好想蕭阿姨啊……”
周沁無奈地寵溺看著,打趣:“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就知道撒。”
蕭菀青卻完全沒有們母的鎮定自若。在看到林羨的一瞬間,就再次確認了,……是當真,對林羨心了。
否則,心上怎麼會那樣雀躍欣喜,又那樣糾結痛苦。
林羨把當親近的長輩,所以能夠當著周沁的面,這樣坦坦地抱住訴說衷,心懷鬼胎,卻是做不到了。整個人僵地被林羨抱住,心虛和負罪甚至讓額間在寒冬臘月裡平白地沁出了一層薄汗。
不聲地微微掙開林羨的摟抱,愧心虛地不敢直視周沁和悅的笑臉,隻側開子,幫林羨拉了行李箱的手柄,語氣帶著幾不可覺的輕招呼道:“姐,羨羨,你們來了,進來吧。”
而後,林羨被周沁趕回房間把行李放置回去,周沁自己則是在客廳,和蕭菀青閑話家常。不知道,對蕭菀青的每一句笑語盈然,噓寒問暖,對蕭菀青來說,都讓有如置沸水之中,生不得,死不能,煎熬萬分。
蕭菀青半點都不敢直視,周沁對信任溫潤的眼眸,一直,都微微側低著頭,找尋視線之外的東西作為著落點。
幸而,不過三十分鍾,周沁見夜漸漸深了,林羨和蕭菀青還要洗澡收拾,便起去了林羨房間又叮囑了林羨兩句諸如要聽話之類的老生常談的話後,告辭離開了。
周沁一走,蕭菀青渾陡然一松。像是結束了一場大戰般,合上門,背靠著門,幾近虛。林羨沒有注意到蕭菀青的異常,見媽媽走了,立刻開心地連跑帶跳地往自己房間跑去,邊跑邊和蕭菀青說:“蕭阿姨,我給你帶禮了。”
蕭菀青眸複雜地盯著孩俏麗活潑的影,心底,悠悠地長歎了一聲。
不肖多時,林羨就出來了,手上,拎著一個還帶著名牌的嶄新手提包,獻寶似地笑嘻嘻雙手遞給蕭菀青:“蕭阿姨,送給你的。我托雋哥哥從國帶回來的。”說罷,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用之前攢的歲錢買的,我……我平時花錢有點大手大腳,所以攢得不多,只夠買這一個,怕我媽媽吃醋,所以,沒有告訴我媽媽。”
蕭菀青低頭看著孩雙手之上所奉的價格不菲的當季新品手提包,半晌,視線上移,看著孩明豔澄澈的笑臉,聽著真摯的嗓音,一時間,百味陳雜,又喜又悲……
何德何能啊。
何德何能能夠得到周沁那樣的信任信賴,何德何能能夠得到林羨這樣的喜敬……
斂下雲翻湧的雙眸,強作鎮定,溫聲卻堅定地回絕林羨道:“這我不能收。”終是抬眸,直視了聽到拒絕後閃過錯愕與難過的眼眸,解釋道:“羨羨,你還小,還沒有經濟獨立,我不能收你這樣貴重的禮。”
林羨委屈辯解道:“這不是我向爸爸媽媽討要了錢買來的,是我自己攢下的歲錢買的,是我自己的錢。”
蕭菀青眼神溫和卻帶著決絕地看著,搖頭道:“這不一樣,林羨。”頓了一下,抿了抿,輕聲道:“羨羨,就算你以後賺了錢,第一個可以與你分的,也不應該是我,是你的爸爸媽媽才對。阿姨我,沒有這個資格的。”
見林羨擰著眉,黑如點漆的大眼睛盯著,滿是失與難過,還是心。雙手接過林羨手上的包,轉換了臉,出了一抹清淺人的笑意,語調微揚,誇讚道:“羨羨非常有時尚的眼了。這個好漂亮,其實我之前在雜志上看到過就非常喜歡了,還想著什麼時候朋友方便,托幫我帶一個的。”若無其事地問林羨:“等我回頭把錢打給你雋哥哥好不好?”蕭菀青知道,林羨肯定已經把錢給許雋了,只是想給林羨一個臺階下。
聽著蕭菀青這樣不留余地的回絕,妄自菲薄的自謙,以及那最後顯然是哄騙小孩子的語氣,林羨滿心的歡喜與火熱,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冷到心扉。
薄抿了一條倔強的直線,一瞬不瞬地凝著蕭菀青,擰眉頭,半晌,淡淡地吐了兩個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