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與生倶來的失敗者
相川渦波(我)最久遠的記憶是什麼呢?
理所當然的,與拉緹婭拉和緹亞最初相遇的那一天──我迷失到聯合國迷宮的瞬間絶對稱不上是我最久遠的記憶。
我知道自己的故事要從那之前講起,話雖如此,在我腦中的千年前的記憶也談不上是最久遠的。
我最久遠的記憶,要比那還早。
我在原本的世界的生活。那個既沒有魔法也沒有魔石,滿是鋼筋混凝土的道路和建築的世界。我和妹妹兩個人一起生活的記憶──也・不・是最久遠的。
與妹妹一起生活的記憶已經算得上是我在原來世界的『終章』了。
和它比起來,還有更早、更早之前的故事。
那是在我們兄妹還有家人的時候。
是我不單只有妹妹一個親人,還有父親和母親的時候⋯⋯
是最開始的開始,是妹妹還是嬰兒,我的自我意識剛剛覺醒的年。
那時候的記憶直至今日仍是歷歷在目。
明明我的人生屢屢喪失記憶,可不知為何,唯有那一天的景我卻記得分毫不差。無論是眼睛捕捉的芒,無論是耳畔的聲響,無論是沁鼻腔的氣味,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如此鮮明──
──那一天,我待在一間昏暗的屋子裡。
房間裡一半的牆壁上著純白的壁紙,另一半的牆壁是玻璃質的,過玻璃能夠到大都會鱗次櫛比的天大樓,以及烏雲布的空。這是一個與混凝土地面相距甚遠的,如果不附在玻璃上便無法見街上人的屋子。
這間住宅的價值之高想必毋庸贅言。畢竟這裡可是在天大樓的高度競賽中拔得頭籌的,最高級公寓的最上層。是極數中的極數──換言之,是只有立於千萬人之上的勝利者才有權及的世界。
我很喜歡彌漫在這個屋子裡面的那刺鼻的消毒的味道。
它既是父母於我的象徵,也是向我證明自己確實置於此的味道。
我喜歡這個家。
儘管這個家裡沒有任何給小孩子用的玩,儘管這個家裡只擺放有最低限度的純白的家,儘管這個家對還只有三歳的我來說大得過分,儘管我一次都不曾在這個家中同時看到父母的影⋯⋯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這個家。
我最久遠的記憶,就是發生在這個家裡的一幕。
是罕如麟角的,我與父親獨的景。
那一天,外面下了一場雨。
從烏雲中降注而下的雨滴持續不斷地擊打在玻璃上。
滴落在玻璃窗上的雨就好像淚水一樣,看久了竟使我產生了奇異的錯覺。就好像我和父親以外的什麼人正在附近哭泣一樣,我沒有來由地到了悲傷。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傷了吧⋯⋯父親在雨天拿出樂為我演奏了起來。
他在那一天拿出的是小提琴。將琴架在頸邊手持琴弓演奏的父親的姿,在還是個孩子的我眼中看起來是那樣威風凜凜。
不過事後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父親是名貫全日本的超級影星,他的容貌自然無可挑剔。
無論任何人看到父親都會將他歸到「俊俏」的類別之中,絶不可能以「平凡」稱之。
從父親手上的小提琴那裡,傳來了毫不遜於電視節目的彩絶倫的旋律。
弦樂的高音過耳邊。
明明音那樣高尖銳,但聽著卻如此愜意。
音樂如細線一般從耳中滲,輕地了我的心弦。
一熱流十分自然地漫及了全。
發自深心的令我的抖不已。
不知不覺間,悲傷的消失了。
看著演奏樂的父親的背影,悲傷為一種全新的所取代。
那是一種名為憧憬的。作為孩子,我憧憬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所有人都稱頌父親那無所不能的才華。
而父親也理所當然地在任何事上都收獲了功。
看著父親那過於偉岸的背影,我由衷地到了憧憬。
這便是我能想起來的,最為久遠的記憶──然而,每當我想到這段在價值不菲的高級公寓裡發生的,連寥寥數語都沒有的親子流居然了我印象最深的記憶,我便為自己是何等沒有看人的眼而苦笑不已。
在數年之後,尚且年的我獲悉了現實。
我在最近的距離領悟了相川渦波的父親是個人渣的現實。
時間越是推移,我就越發了解到那個男人的醜惡。越是深刻地了解到他的醜惡,我就越是絶。
一言以蔽之,儘管父親擁有無與倫比的才能,但他卻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
父親喜歡蔑視、踐踏、剝削弱者。他如呼吸一般將不幸播撒到自己邊,並以之為樂。
對努力拼搏之人施以嘲弄,對天賦異稟之人則施以排。用權力將未來可期的新人打垮,用骯髒的手段讓利益相悖的競爭對手敗名裂都是家常便飯。
對於看上的人,他不惜用欺騙的手段也要將之得到手。視況而定,甚至會用錢買通三教九流,以暴力的方式支配對方。明明為已婚者卻將一個又一個人帶進自己的房間。每周都會有找上門來大吼大,當然們無一例外都落得個大哭一場被趕走的結局。
忠實於自己的慾,敏於自己的名譽和地位。他就是這樣一個窮盡有才無德的極致的人。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那他倒還能留在惡人的範疇之。
然而,父親他最為邪惡的地方在於,他對這一切不會到毫的罪惡。
這些罄竹難書的惡行,在父親眼裡卻是理所當然的。
這個男人堅信所有這些都是作為天才而理所當然的權利,並會在兒子和兒面前自詡「父親的所作所為是正義的」,會在被他踩在腳底的人面前大笑著說「啊啊,真是愉快」
可以說哪怕是在全天下的惡人裡,他也是尤其麻煩和醜惡的人渣。
這就是相川渦波憧憬的父親。
順帶一說,母親就和父親差不多。畢竟和這樣的男人結婚後還從來不曾提及離婚的問題,那就不難猜到兩人是一丘之貉了。母親也是才貌雙全並忠實於自己慾的人。直到最後都與父親保持利害一致,這便足以說明也是一樣的窮兇極惡。
這兩個人便是相川家的父與母,在他們兩人之間誕生的便是相川渦波與相川滝。
當然了,在這樣的雙親膝下,我們兄妹不可能得到正常的培養。
豈止是未能得到人皆有之的幸福,就連正常的家庭關係都是奢。
非常隨便地生下兩名孩子的我們的雙親,毫無責任地將我們兄妹變為了自己的玩。話雖如此,但帶著玩養遊戲的覺養育孩子的雙親如今並不見。從他們一上來就為我們提供早期的英才教育這點來說,或許還是能被歸類為「不錯的父母」吧。
問題在於,雙親看待教育果的方式實在是過於與眾不同了。
我們兄妹那自私的雙親是如此的溪壑無厭,以至於只有像自己一樣天賦異稟、無所不能、完無缺的人,才會被他們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於是我們兄妹接的英才教育──從約定俗的英語會話和鋼琴課程開始,到歌舞演藝,同時掌握複數的運技能,雙親專職的演員和藝家的訓練,此外還有首席考名門私立學校的學習培訓──總而言之,數量非同尋常。
──經過這一系列的教育之後,我被拋棄了。
原因很簡單。
我沒有才能。
不對,其實我自負是擁有遠超常人的才能的。
可是我的才能終究不及父母。僅僅因為這樣,在我還沒上小學的時候,「相川渦波不是自己的孩子」的觀點便在父母眼中定型了。
不是同類──因為這個理由,雙親失去了對我的興趣,將我視若『無』
相川家變了只有一個兒的家庭,只有妹妹得到了雙親的優待,得到了被帶出家門的權利。父母不惜重金將妹妹打點得彩照人,帶到人面前炫耀。
與我不同,妹妹擁有與父母比肩的才能。
跟只是學東西稍微快一些的我不一樣,在所有領域的才能都是貨・真・價・實的。
自己和妹妹之間的差距竟如此之大,這讓年的我大震。
就因為這個理由而被雙親視同『無』,讓私下裡憧憬著父親的我一連好幾個月陷了茫然自失的狀態。
父親真的很強。
僅在與人競爭的領域,我堅信他是最強的。
就算只有強大這一個可取之,在年紀尚小的我眼中也是無比帥氣的。
然而我卻無法回應父親的期待。
我沒有能力為雙親期中的孩子。
有這個的能力的是妹妹滝。
妹妹繼承了雙親所有的才能。
無論是父親作為演員的才能,還是母親作為藝家的才能,無一例外。
所以當然的,雙親滿意於妹妹的才能,並唯獨疼一個人。
另一邊,我則絶於妹妹的才能,放棄了與之對抗。在仿彿整個世界都在給予滝以優待般的倒的才能面前,始終不棄地保持鬥爭意識是不可能的。
比方說,我很擅長記憶類的學習。
與同齡的孩子比起來,我能以倍的速度將知識記牢。
然而不論我怎樣努力讀書去擴充自己的知識,到頭來也贏不了天賦的才覺。縱然我花費十的時間就能收獲十的知識,但妹妹卻可以聞一而知十。在才能的差距面前,我越是努力就越痛自己的無力。
而最讓我不甘的,偏偏是妹妹會歡欣不已地向我報告自己的果。
明明我不惜犧牲一切都想贏過妹妹,可當事人卻一直拿出一副想要被誇讚的表往我邊湊。妹妹用無比純粹的目看著我,向自己的哥哥展無邪的笑容。
與在妒火的驅使下拚命的我大不一樣。這讓我到自己不單在才能,就連在人格上都輸給了妹妹。
很快我就放棄了與妹妹的競爭。我選擇放棄並接所謂「相川渦波不是自己的孩子」的事實。
所幸,儘管雙親失去了對我的興趣,但卻也不會做些有損於面的事。
雖然他們不會再特別關照些什麼,但還是給了我接義務教育正常上學的條件。雙親會定期給予我多得過分的金錢,要我隨自己喜歡地活下去。
雙親定期給我的金額對於一個學生來說實在是多得可怕。究竟是雙親的金錢觀念已經扭曲了呢,還是說他們希通過這種方式將與我之間的關聯在最小的限度之呢⋯⋯我想應該都有吧。總而言之,我是不會為錢所苦的。
從那之後,我作為一個普通的孩子,過上了普通的生活。
我還會利用充沛的資金購買漫畫和遊戲。已經失去了努力的意義的我,十分自然地埋頭於娛樂之中。
為了逃避自己無法戰勝妹妹的事實,我甚至變得不常走出自己的房間了。
如果我走出房間遇到妹妹,那豈止是恨意,連殺意都會從心底上湧。直面自己被雙親視同『無』的現實,對我的心實在是過於嚴苛了。如果我不反過來將雙親和妹妹也視同『無』的話,自己搞不好會發狂的。
在學校以外的所有時間裡,我都在逃避現實。
既然只要這樣就能活下去,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因為家境優渥,所以我沒有任何的奢。儘管年紀還小,但我早已經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在惡劣的環境中掙扎求生的孩子。
不過,因為有自己是與生俱來的失敗者的實,所以我在學校的時候會十分慎重。雖然我上的學校和妹妹不一樣,但如果雙親的份被人知道還是會很麻煩。我極力抑制自我表現,扮演一個平平無奇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