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霜踢球踢得滿大汗,蹭得鞋上、上、子上都髒兮兮的。他自己全然沒有意識,他只有快樂,只有勝利,隻想在跟隊友擁抱後奔向看臺的觀眾席——跟其他踢球的男孩一樣。
其他男孩奔向的是他們的朋友,他們著汗,喝著水,跟朋友吹牛,說自己剛才有多厲害。
庭霜也著汗,喝著水,在柏昌意面前手舞足蹈地分析他們剛才的戰。
柏昌意笑著聽了半天,說:“他們要走了,在等你。”
庭霜轉過,看見其他男孩和他們的朋友們站在看臺下面。
他笑著揮揮手,大聲地跟他們說再見。
告別完,他轉回來,親了柏昌意一下,問:“跟一群高中生一起看男朋友踢球的覺怎麼樣?”
柏昌意樂於滿足庭霜那點虛榮心:“們都嫉妒我。我男朋友更帥。”
庭霜也假作苦惱狀:“那些踢球的小子也都嫉妒我。煩死了。”
兩人看著對方,笑,然後在空曠的看臺上接一個長長的吻。
風吹過草地,吹他們的頭髮和衫。
“冷不冷?”柏昌意說,“一的汗。我給你帶了件長袖,在車上。走,去換服。”
庭霜點點頭,換了服,開車出發。
路燈通明,但天還沒有全黑,遠方的雲霞層層疊疊,金、玫瑰、灰紫、深藍,從地平線延向天頂。
車上的音響裡開始播放《love is reason》。
“我們下一站去幹什麼?”庭霜跟著唱片裡的節奏前後擺,非常愜意。
“你說的,出海航行,乘風破浪,跟鯊魚搏鬥。”柏昌意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就像在說“找個餐館吃飯,回家睡覺”。
有了之前的瘋狂,庭霜聽了這話竟也不覺得特別驚訝:“行,往哪兒開?”
“一路往北。”柏昌意指了一條高速線,“開到呂貝克。”
庭霜瞟了一眼地圖:“老天,咱們這是要穿越半個德國一路開到波羅的海?這得開多久啊?”
柏昌意說:“凌晨兩點前能到。租車公司是連鎖的,明早我們在呂貝克還車,坐飛機返程。你兒子還在家裡等著。”
“這麼練?”庭霜好奇,“你以前也這麼乾過?”
“十多年前。”柏昌意說,“先去加油站。”
庭霜把車停在加油站,去24小時便利店裡買了水和不吃的,邊吃邊等柏昌意給車加滿油。
“你十多年前是不是特別酷?”庭霜坐到車引擎蓋上,想象了一下,“就,一張地圖,一輛車,一個漂亮朋友,一塊歐洲大陸。世界都是你的,所有男孩都羨慕你。”
柏昌意就笑:“實際況是,每到一個地方,有一半時間在打工。”
庭霜來了興趣:“哎你都打過什麼工啊?”
“保護海,陪老人說話,幫人修屋子刷牆,給藝生當模特……”柏昌意加完油了,“好了,準備走。”
“當模特?”庭霜上車,極有興味地追問,“不穿服的那種嗎?”
“開車。”柏昌意目視前方,面無表。
“噢噢……開車開車。”庭霜瞄柏昌意,角控制不住地上翹。
西南的彩一點點被晚風吹散。
車一路向北,穿越群山與河流,經過城市和田野,開深寂的星空。
聚散的小鎮落在道路兩側,燈火點綴著丘陵與平原,教堂頂上金的風向標在月中緩緩轉。
柏昌意調小了車上的音響音量。
近的鼓點聲小了,遠方的歌聲漸漸響了。
“那邊有人唱歌?”庭霜了一眼歌聲來的方向,看不清是什麼況,隻覺得那邊比他們途經的其他小鎮更亮些,燈閃耀,還有人群的喧囂。
“想不想去看?”柏昌意把音響關了,遠的音樂變得清晰,有人聲,有吉他,有鍵盤,有小號,還有鼓。
“當然。”庭霜減速,留心著公路牌,找去鎮上的岔路,“說不定運氣好,真能讓我彈吉他唱歌。”
柏昌意笑著接後半句:“臺下萬人狂歡。”
“不。”庭霜打方向盤,駛進只有兩車道的小路,“我想法變了,只要你一個人為我狂歡。”
循著音樂,他們尋到了一座建在小丘上的啤酒花園。
花園中,一棵棵巨樹如雲如霧,如遮如蓋。數不清的星燈織串連,從一樹乾到另一個樹乾。人們圍坐在樹下的木頭桌子邊,拿著一升裝的玻璃彩繪啤酒杯,吃燒烤,喝酒,聊天。花園一角搭了舞臺,樂隊在上面演奏《偉大的自由》。
庭霜去買了兩瓶冰汽水,隨便找了個空桌子坐下。
“好像有人點歌。”庭霜著腦袋看了一會兒,“我也想點,就怕他們不會。”
“你不是要自彈自唱麼。”柏昌意說,“借把吉他就行。”
“嗯……是自彈自唱……可是吧……”庭霜突然意識到一件非常現實的事,“我會彈的就那麼一首……哪首我就不說了……”
柏昌意笑了一下:“嗯我知道是哪首。”
四周仍然歡聲笑語,他們這桌在這句話後安靜下來。
庭霜看著金黃燈下的柏昌意。
沒有白發,也沒有皺紋,但他們還是不一樣。
十二年的距離,並不只是容貌的區別。
他正在經歷的,柏昌意都已經經歷過了。柏昌意流金的三十六歲,是他不知該如何才能到達的山頂。他平凡的二十四歲,是柏昌意永遠回不去的青春。
二十四歲和三十六歲,當然都是好年紀。
可是……
等到他四十八歲的時候呢?
他想過永遠,想過百年,可現在竟不敢去想那個的、他必將抵達的四十八歲。
十二年。
不可平。
“怎麼這麼看著我?”柏昌意問。
庭霜沉默了幾秒,說:“不為什麼,想這麼看。”
他說完,大口地灌汽水,灌得五髒六腑都有點疼。
“還唱歌麼。”柏昌意眼裡都是縱容,“唱你唯一會的那首也行。”
他們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否則到呂貝克的時候就太晚了。
庭霜看著柏昌意的眼睛,許久,說:“等會兒你來開車,行嗎?”
柏昌意笑說:“當然。”
“你等我一下。”庭霜跑去買了一大杯啤酒,仰頭一飲而盡。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遠去了。
周圍的景也跟著虛化了。
庭霜將酒杯重重一放,借著酒勁,跑上舞臺,問樂手借吉他和話筒。
“我想唱首歌。”他的臉頰因為微醺而泛著紅,他的眼睛因為膛發熱而潤,“這首歌只有我會。”
樂手們讓出舞臺,聚燈灑下來。
庭霜一個人抱著吉他坐在舞臺中央,遠遠著臺下的柏昌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的吉他彈得並不好,手指輕撥,只有幾個簡單的和弦。
他也沒有什麼文才,輕啟,只有幾句平庸的話,甚至算不上歌詞。
“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開車去北方開過山河開向大海開往你的三十六歲啊……
不可平不可平二零一九的夏天你開車去北方開過黃昏開向日出開往我的二十四歲啊……
不可平不可平”兩行淚水從庭霜的眼眶裡流出來,順著下落到吉他上。
他的眼淚比聚燈更亮。
柏昌意站起,著庭霜,有些發怔。
庭霜隨手抹了一把臉,換了個和弦。
“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沒見過你的二十四歲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不敢想我的三十六歲我隻敢開車去北方不為山河不為大海不為黃昏不為日出為了你的二十四歲我開車去北方我開車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