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眠再次看到他倆的第一眼,人就怔住了。
周小篆。
他在一個暗窄的房間裡,還穿著昨晚失蹤時的黃外套,很亮眼的檸檬黃,令蘇眠腦子裡突然就閃過一些不相關的念頭——這傢伙每次遇到大案,總要搞些小作。譬如穿上喜氣的服,譬如去那家小麪館吃碗好吃的熱乾麪,“這樣纔是好神好兆頭嘛”——他總是這樣說。
可此刻,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神。他的角還有乾涸的漬,頭髮糟糟的,鼻青臉腫,看起來要多慘有多慘。他的神看起來有點呆,圓圓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幕看得蘇眠完全不了了,失聲喊道:“小篆!”
一旁的韓沉,單手開車,手一把摟住的肩頭。他一直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而畫面中的小篆,像是若有所覺,忽然低下頭,朝鏡頭看過來。他的眼睛瞬間一亮,眼眶裡忍了很久的眼淚,也刷地掉下來:“小白!小白……”
與此同時,另一個畫面中的徐司白。原本靜坐不,臉上也沒有半點表的徐司白,像是也察覺了信號接通,低頭看了過來。
他的境況,看起來竟比周小篆更糟糕。額頭上一道蜿蜒的乾涸的傷口,平日順的短髮和白皙的臉,全是半乾未乾的跡。襯得他原本清秀的容,竟有猙獰森之。他還穿著昨日的淺灰外套,外套上也全是。而此刻,他就用那雙依舊澄澈的眼睛,隔著屏幕盯著。那眼中有約的痛,也有言又止的緒。
“錦曦。”他輕聲喊道。然後,什麼也沒說。
“徐司白……”喃喃道。
而前方,韓沉的車,已近紅綠燈路口,只有幾十米的距離。
“小白、小白!”周小篆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蘇眠將目移回他上。他的臉又紅又白,眼睛瞪得很大。眼淚掉了下來,他吸了吸鼻子,帶著哽咽的鼻音,他很用力地說道:“小白,老大,你們聽說。我聽不到你們的聲音,只能看到小白的在。聽我說小白,你去、你去……救徐法醫!不要救我!”
蘇眠差點哭出聲來,手捂住自己的,明知他聽不到自己說話,卻忍不住吼道:“小篆你說什麼?”
周小篆講出這句話,人卻反而像是平靜了。他又吸了吸鼻子,甚至還出一笑容:“小白,我們是刑警,徐司白只是法醫。如果要犧牲,也應該我犧牲。況且……況且徐法醫那麼能幹,比我能幹多了,他活著,將來能救更多人的命。就這麼說定了。”
蘇眠一直掉眼淚,一直掉。嚨就像堵了尖銳的刺,張就是痛,發不出任何聲音。一旁的韓沉臉冰寒如鐵,前方堵了幾輛車,遲遲無法靠近路口。他一腳踩在油門上,從兩車之間生生了進去。兩旁的車全都嚇得避閃,紛紛探頭出來咒罵,結果看到路虎後頭跟著一長排的警車,全都把腦袋又了回去。
他們離紅綠燈,越來越近。
徐司白始終過鏡頭看著,沉默不語。而周小篆在此時此刻,竟然溫暖地笑了笑,又開口了:“小白,你知道黑盾組,爲什麼黑盾組嗎?”
“我不知道……”儘管他聽不到的聲音。
小篆深吸口氣,擡起頭,目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放得很遠。
“小白,有件事你們不知道。我加黑盾組第三天,就到廳長了。那是大清早,我在宿舍下面鍛鍊,就看到領導走了過來。他也在鍛鍊。”
周圍的喇叭聲、喧囂聲,蘇眠統統聽不見,只靜靜地聽著周小篆說話。韓沉的臉也更加靜默,側臉線條繃得很,一不地聽著。
小篆笑笑說:“我那時候傻啊,就問他:我這個人其實平庸的,唯獨考試厲害了點。省廳爲什麼把我招進來?我覺不好意思的啊。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他說:小篆啊,黑盾組的名字,是我起的。你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嗎?人民警察,向來就是以護衛人民的盾牌自居。我們的警徽,就是盾牌的形狀。保護普通百姓,免侵害。有什麼傷害和危險,先往我們這面盾牌上來。
我就答:這個我知道啊,警校都教過的。
廳長又笑了笑說:而黑盾組,你們面對的,是最可怕的案件;你們對付的,是最兇殘的罪犯。你們是我放在最黑暗的邊界上的、一塊最堅牢固的盾牌。聰明也許重要,經驗也許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永不會被磨滅的鐵意志,永不讓被你們所保護的人失。周小篆,我同意讓你進黑盾組,今後,你能做到這一點嗎?”
……
這一刻,周小篆的眼睛竟然是平靜而明亮的。他看著蘇眠,用力點了點頭:“小白,我能做到。”
小白,我能做到。
請選擇讓我死去。
我是永不會打敗的黑盾。
我雖死猶生。
只是今後,你邊了一個人陪伴。是否會難過,是否會寂寞?但我已無法陪伴你更久、更多……
蘇眠發出一聲淒厲地尖,終於埋頭痛哭出聲。而韓沉的眼中也閃現淚,霍然轉頭看著窗外。
“都會救下來。”他的聲音又低又狠,“讓拆彈專家必須救下來!”
蘇眠哽咽不語,心中又痛又狠,劇烈翻滾。而兩個畫面背後,周小篆和徐司白,都看著痛哭的容。小篆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吸了吸鼻子。而徐司白雖然聽不見周小篆的話,也聽不見的話,卻就這麼靜靜地著,竟只覺得移不開目。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蘇眠驟然驚覺,擡頭往向前方的路口。然後又猛地轉頭,看著旁的韓沉。此刻的韓沉就像是被冰封住了般,渾上下舉手投足都是戾氣。他看著前方,沒有看。而也沒有說話。
這條路是三車道,左側是左轉道,往北救周小篆;右側是右轉道,往南救徐司白。而他們此刻,正行駛在中間的直行車道上。前方一路暢通,往左還是往右,必須馬上做出選擇。
五米、三米、兩米……
眼看韓沉的雙手握方向盤,像是要轉彎了,蘇眠也不知哪裡來的衝,一把抓住方向盤阻止了他:“不要!”
“吱嘎——”尖銳的胎地面的聲響,韓沉竟也同時一腳踩住剎車,在紅綠燈前生生停了下來。擡起的俊臉,執拗而靜默。
就在這一瞬間,直行燈綠,左轉燈綠,右轉燈紅得刺眼。
這是個很大的路口,大量上班的人正在過馬路,右轉的路完全封死。
韓沉看著前方,手按在方向盤上,一不。蘇眠也無法彈。兩人就這麼,僵在路口。
30秒、50秒、一分鐘、兩分鐘……這個紅燈,竟漫長得如同生死煎熬。這一瞬間,蘇眠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只能聽到自己急促抖的心跳聲。
後的車喇叭聲和罵聲不斷:“幹什麼啊?走不走啊?”“警察也不能擋道啊!”
而右側,大波騎自行車的上班族仍在穿行,依舊無法轉過去。
左轉,只有左轉的燈是綠的。
蘇眠的眼淚無聲地往下掉。恨啊,真的恨啊。在這一刻,對七人團恨之骨。手機聲突兀響起,一把抓起,按了免提,是嘮叨打了過來,他的聲音竟也有些哽咽:“小白,只有十五分鐘了。再耽誤一分鐘,可能就趕不上了……”
蘇眠一把丟掉電話,像是用盡全力氣喊道:“韓沉,往左!”就在丟掉電話的一瞬間,韓沉一個急轉彎,也已做出選擇,車越過路口,朝左飛馳而去。
一路通暢。
路口的喧囂漸漸遠去,前方是明的,還有林立的高樓,和行匆匆的路人。一切看起來這樣寧靜平凡,蘇眠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頭,看向畫面中的兩個人。
周小篆依舊是平靜而溫暖的表,視死如歸的平靜。他大概還不知道,已做了選擇。
而另一個畫面裡……
蘇眠只覺到一陣鑽心削般的痛,一陣徹骨寒涼的冷。看著徐司白那安靜清雋的容,他也著,什麼也沒說,彷彿他只是在離不遠的地方,靜坐等待著。
然而,就像是終於察覺了什麼,察覺了的決定。他忽然轉過臉去,避開了的視線。然後閉上了眼睛。
蘇眠心痛得不能自已,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這時卻見他擡起手,手指出現在屏幕上方,輕輕按了下來。
屏幕瞬間黑掉。
是他,關掉了通訊?
蘇眠呆呆地看著屏幕,幾秒鐘後,手機再次響起,傳來冷麪略顯焦急的聲音:“徐法醫的通訊中斷了,當地分局已經趕到了他所在的建築,但是這樣就無法確定他的確位置……”
——
這個房間裡恢復了寧靜。
徐司白放下通訊,轉頭,看著窗外。
儘管聽不到的聲音,卻能看到的形:往左!
往左,即往北,救周小篆。
他還能過屏幕,看到沿途的建築景,正是往北那條路上的風景。
……
他不怕死。
他已見慣了死亡。
他把生死當作,誰都會經歷的一種迴。
剛剛,他甚至想,如果死的是他,不知道會被炸碎到什麼程度,是否還有研究價值?
可原來,當做出選擇的一瞬間,他會這樣難過。
原來,真的不會選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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