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統領大約四十歲上下的樣子,態雄健,材高壯,容貌極有剛之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卻又氣斂,見寧國侯過來致歉,立即不在意地一擺手,道:“我不過是見這年法奇異,敢在侯府越牆飛檐,而滿府的侍衛竟沒有一個人能發現他,以爲是個心懷叵測的不法之徒,所以替侯爺您手。既然是誤會,大家不過就當切磋了一下。”說著目極有興趣地掃向了梅長蘇:“敢問這位先生是……”
“在下蘇哲,與蕭公子相於江湖,彼此投緣。此番蒙他盛,到京城來小住的。”
“蘇哲?”蒙統領將這名字唸了念,看看飛流,再看看這個乍一瞧並不惹人眼目的年輕人,笑道,“先生有這樣的護衛,想必也是有什麼過人之吧?”
“哪裡,”梅長蘇坦然笑道,“在下不過是恰巧在飛流落難時救了他一次,所以他恩留在了邊,並非在下有何出衆德能,才配驅使他這樣的高手。”
“是嗎?”蒙統領神不,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只是沒再繼續追問。謝玉深深地看了蕭景睿一眼,也無他言,過來招呼著蒙統領到正廳奉茶,兩人一起並肩走了。
他們剛走,蕭景睿就跺了跺腳,拍著腦門道:“慘啦慘啦!爹爹起了疑心,今晚一定會把我去查問你的真實份的,這可怎麼辦啊?”
與他相反,梅長蘇表仍然十分輕鬆,隨口道:“你就說是江湖上認識的一個朋友,別的不知道不就行了。”
“哪有那麼簡單!”蕭景睿苦著臉,“你知道剛纔那位蒙統領是誰嗎?”
梅長蘇目微微一凝,嘆口氣道:“這京裡能有幾個姓蒙的統領,可以既得寧國侯如此禮遇,又有這般絕世武功?當然是京畿九門,掌管五萬軍的一品將軍,蒙摯蒙大統領。”
“他除了是軍統領,還是什麼?”
“江湖排名僅次於大渝的玄布,也算是我們大梁目前的第一高手吧……”
“對啊,你想想看,你的一個護衛,居然能跟大梁第一高手對打……”
“蒙摯剛纔本未盡全力啦……”
“是,他剛纔的確留有餘力,但就算這樣,他畢竟還是大梁第一高手,飛流能在他手下苦撐這麼多招不敗,也夠讓人驚詫的了。我爹是什麼樣人,會相信你是個無名的江湖客纔怪。再說就算我,爹把謝弼來,三兩下就能問出實話來!”
“也對啊,”梅長蘇歪著頭想了半晌,“算了,如果你爹實在追問得,你就實招了吧。他不過是擔心你把不知底細的人領回了家,問清楚了也就沒什麼了。我又不是朝廷欽犯,瞞份不過是怕麻煩,想想也確實不能讓你爲了遮掩我,說謊欺騙自己的父親。”
蕭景睿覺得異常抱歉,很不好意思地道:“蘇兄,實在是對不起了。不過我爹爲人持重,並不多言,就算他知道了你真正的份,也不過是心裡有個數,不會跟其他人說的。”
“這怎麼能怪你?是我近來太放鬆,考慮事不周全,才讓飛流惹來了麻煩……”梅長蘇剛說到這裡,就看見飛流低下了頭,一臉很惶的表,急忙安地輕著他的頭,溫言哄道:“不是啦,不是飛流的錯,是那個大叔把你攔下來,你纔跟他手的是不是?”
飛流點點頭。
“所以啊,我們飛流一點兒錯都沒有,都是那個大叔不好!”
蕭景睿又有些冷汗。哪有人這樣教小孩的?
“不過以後呢,我們飛流要出門的時候,就順著路從大門走出去,回來呢,也要順著路從大門走回來,不要再在牆上啊,房檐上跑了。這裡的人膽子很小,眼力卻很好,一不小心看見了飛流,會把他們嚇到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
蕭景睿忍不住想,照他這樣的教育方法,就算飛流沒有腦傷,估計也長不大……
這樣一場風波之後,梅長蘇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帶著飛流回了雪廬,棋琴消遣,仍然一樣輕鬆自在,反倒是蕭景睿東想西想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至晚,謝玉果然將蕭景睿和謝弼二人進了書房,半個圈子也沒繞,直接就問道:“你們請來的那個蘇先生,到底是什麼份?”
蕭景睿與謝弼面面相覷,心知父親既然這樣問,多半已起疑心,瞞他不過,何況爲人子,積威之下哪有本事跟當父親的抗爭,只猶豫了片刻,謝弼先就吐了實:“蘇兄……真名梅長蘇……父親想必是知道的,就是那個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當家宗主梅長蘇……”
謝玉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方道:“難怪連他手下的一個護衛都如此了得……原來是瑯琊榜首,江左梅郎……”
瑯琊榜首,江左梅郎。
饒是謝玉清貴世家,侯爵之尊,對於這個名頭,也不能不有所悸。
“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這是九年前北方巨擘“峭龍幫”幫主束擎天初見梅長蘇時所的詩句。
當時公孫家族避禍江左,束擎天追殺過江。江左盟新任宗主梅長蘇親臨江畔相迎,兩人未帶一刀一劍、一兵一卒,於賀嶺之巔談兩日,下山後束擎天退回北方,公孫氏全族得保,江左盟之名始揚於江湖。
“江左盟的宗主一向低調,見過他面的人都不多……你們兩個是怎麼結識他的?”謝玉沉了片刻,又問道。
“是大哥……”謝弼剛囁嚅了幾個字,蕭景睿已經接過話頭,“回稟父親,孩兒去年冬天路過秦嶺,在一間茶舍休息,巧隔壁桌就坐著蘇兄,當時他一直看著孩兒手裡拿的一枝寒梅,似乎十分喜歡的樣子,當時孩兒也沒多想什麼,便將此梅贈與了他,就這樣結識了。此後孩兒遊歷江湖之時,常常他照顧。蘇兄多病,寒醫荀珍老先生爲他診治後,吩咐他必須離開江左,不理幫中事務,專心休養才行,所以孩兒就趁機邀請他到金陵來小住了……父親也知道,蘇兄名氣太大,爲保清閒,才化名爲蘇哲的……”
“原來是這樣……”謝玉嗯了一聲,點點頭,“這也罷了。蘇先生是貴客,你們要好好招待。”
蕭景睿和謝弼一齊躬應諾,慢慢退了出去。
一離開了父親的書房,謝弼便抓著蕭景睿追問,這才知道飛流今天居然與蒙摯過了手,不由嘖嘖稱奇。兩人隨後到雪廬告知梅長蘇父親已知曉他份的事,這位江左盟宗主也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國舅公子言豫津打扮得十分濟楚,過府來宣佈“蘇兄旅途的勞累應該已經休息好了,所以今天大家出去玩”,將蕭景睿和梅長蘇捉出門去,丟下事務纏滿目幽怨的謝弼,三個人足足逛了一天。
因爲霓凰郡主擇婿大會已近,京城裡這幾天滿了各地趕來的青年才俊們。各大酒樓茶肆基本上每天都是客似雲來,熙來攘往,時時上演刀劍影,拳打腳踢的彩戲碼,就好像是在爲擇婿大會進行自發的首淘汰賽般,讓一向看熱鬧的言豫津十分過癮,從他回京城那天起就開始四趕場子看戲。在帶著蕭景睿和梅長蘇出門的這一天,他已經可以很權威地向他們介紹哪家酒樓裡最多人去打架,哪個茶坊決鬥水平最高了。
看了一整天的混戰,也沒見到幾個高手(當然高手們也是不可能自失去份,這個時候出來惹是生非的),言豫津雖然還興致,但蕭景睿早已膩煩了。如果是以前,他多半還會強撐著陪好友盡興,不過今天是跟梅長蘇一起出來的,一見到蘇兄面疲,他立即就否決了言豫津“再到邀月酒樓去玩一趟”的建議。
“爲什麼不去了?邀月那裡很好玩的,前幾天我還在那兒看見一個使流星錘的人跟一個耍雙刀的對打,一錘敲過去沒使好力,結果飛回來砸自己腦門上,當場砸暈,笑死我了……”
蕭景睿低聲提醒道:“豫津,蘇兄累了。”
“啊?”言豫津一看梅長蘇有些蒼白的面容,不由拍了自己一下,“我就是太心了,蘇兄是病,當然跟我們不一樣。那就在這兒歇著吧,這兒的菜品也不錯,我點幾個招牌菜蘇兄嚐嚐?”
“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點心,哪裡吃得下?”梅長蘇靠在椅背上,面疲倦,不過神還好,“略坐坐就各自回家吧,雖然出來逛,也不能很過分,讓景睿回家陪父母吃晚飯比較好。”
“說的也是,景睿是乖孩子嘛。”言豫津贊同道,“不像我,我爹本不在乎我放出去後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這話時語調甚是輕鬆,可梅長蘇卻聽出了淡淡的寂寞之意,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蕭景睿因跟他太,反不留意,只顧著招手小二過來,命他去僱一乘乾淨的轎。
未幾,轎子擡來,三人在酒樓前分了手,言豫津繼續遊,蕭景睿則陪同梅長蘇一起回到寧國侯府。
剛到府前邊門落轎,早有家僕看見,翻進去通報。謝弼隨即匆匆迎了出來,一見面就大聲道:“你們怎麼纔回來?有人要見你們,都等了好久啦!”
對於謝弼的抱怨,蕭景睿的反應是立即問道:“誰要見我們啊?”但梅長蘇卻凝住了腳步,眉宇間閃過一抹猶疑之,不過那也只是瞬間閃過,旋即恢復了平靜。
謝弼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的著,急急地道:“都還行,不用更了,快跟我進來吧,是皇后娘娘、母親和霓凰郡主要見你們。”
蕭景睿頓時怔住。謝弼口中所說的這三個人,可以說是目前大梁國中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三個人。皇后娘娘自不必說,執掌六宮,母儀天下,蒞長公主是天子之妹,寧國侯之妻,霓凰郡主雖位份略低,卻手握十萬南境鐵騎。這三個人平時能見上一個就不容易了,更不用說是特別等候在此,一齊會見,可以說以前從未有人得到過如此殊遇。
“你發什麼呆啊?”謝弼捅了哥哥一下,“要是你不想進去就算了,反正們主要是想見蘇兄的。”
“你還說呢,”蕭景睿不高興地瞪著謝弼,“是不是你多把飛流和蒙統領手的事說了出去,才引得們了好奇之心?你忘了蘇兄是來養病,不是來到應酬的,這一下子風頭出大了,他還能清靜嗎?”
被這樣一責怪,謝弼也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歉:“確實是我不小心,陪母親待客時,聊著聊著就說了出來,請蘇兄見諒。”
“哪裡,”梅長蘇語氣淡然地道,“謝二公子替我引見貴人,我還該激纔是。說不定等會兒進見時,皇后娘娘還會替譽王殿下賞些寶給我呢。”
謝弼聞言心頭一驚,擡眼見梅長蘇脣邊雖掛著一抹微笑,但眸中卻毫無笑意,便知自己的這點小算盤,已被這位聰慧過人的江左盟宗主看破,不由神尷尬,飛快地轉腦筋想著該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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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睿由於份特殊,算是一半的江湖人,年前,一年只得半年在京城,年後更是經常腳蹤在外,從不涉政事。但儘管如此,他畢竟仍有侯府公子的份,朝局大勢還是知道的。此時聽梅長蘇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謝弼又是這種表,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箇中緣由,心中登時大怒,上前幾步將梅長蘇擋在後,向著謝弼大聲道:“你去回稟娘娘和母親,蘇兄不適,不能來覲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