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巖刺蝟的腦瓢:“你先混出獄再惦記,蹭你的床板去吧!”
羅強微微睜開眼,問邊人:“老癩子咋樣了?”
順子接口道:“聽說傷重,轉院去城裡了。這回他也算立大功,檢察院肯定減刑,邵隊長說爭取給他辦保外就醫,直接弄出去。”
一聽見
“減刑”倆字,旁邊七七八八的腦袋都湊過來。
七班崽子們這次同仇敵愾,並肩作戰,集立一大功,誰心裡不惦記減刑?
羅強也想減刑,不是為他自己,也是為他寶貝的人。
羅強隨口問了一句:“賈福貴咋死的?”
順子說:“據說就中了一槍,打得準,傷到要害了。”
羅強心裡盤桓,一槍就能掛了?
這人是一般人兒嗎……
胡巖咕噥道:“利索死了還不好?這老頭不是好貨,著呢。”
羅強是讓尤二爺上一回詐死金蟬殼那一計給整怕了,生怕這人再詐他一回。
尤二爺攥著他的把柄,這人臨死前竟然一句廢話都沒代,安安靜靜悶不吭聲就死了?
羅強都不太敢相信。
一群小崽子在一旁不住地起哄,管他們死不死,減不減刑,咱先一頓再說,這回讓邵隊長請客,再來一頓香噴噴的羊,大哥弟兄們混在一,圖的就是江湖義氣,有福同,有難同當,今朝有酒今朝醉。
收看完每周必看的《非誠勿擾》,那覺就好像自個兒跟著上去相了一回親似的;喜歡人的相嘉賓,喜歡男人的相男嘉賓,各取所需,其樂融融。
一群人心滿意足站起,一個個急不可耐,趕回牢號,鑽被窩,一靈活練的手指。
羅強心不在焉,一撤板凳,起正要出屋。他眼角瞥見電視屏幕上的人,愣住了。
電視裡晃過五十的片頭,《食尚品》之類的食節目。
主持人冠頭上噴著亮片發膠,系著廚師圍,飛快地蠕,帶全場歡快的氣氛。
節目特邀嘉賓,某位酷帥型男,穿米襯衫,老板,勾勒出簡練剛的線條,相貌十分英俊打眼,把旁的主持人活活襯托一顆冬瓜。
觀眾席上許多高舉紙牌牌,上面寫著
“羅”,還晃著羅老板的卡通頭像。
“勞駕,別關電視……”
羅強喊住小馬警,定定地站著,專注地看。
羅強這一開腔,所有人都回過頭,都定住了,迅速就認出來,屋裡一片刻意低的嗡鳴聲和八卦議論。
電視裡和電視外面這倆人,這兩張臉,長得實在忒像,有以前就知道的,有以前不太了解的,這回一看電視裡那張俊臉,也就明白誰是誰了。
“嘖,真他媽帥,人五人六的……”
“哥兒倆長真像,果然一個媽生的,擱哪都跑不了。”
“羅老二,你們家兄弟牛啊,這都混名人兒了,啥時候給咱介紹認識認識?”
……
小邵隊長兩條手臂叉前,擰著小腰靠在門邊,冷眼瞧著羅強那一臉癡癡的目,一眨不眨盯著屏幕裡的人。
坐牢的人都這樣,都念舊,念親人。
羅強就在那裡,看了足足有半小時,看著他家小三兒在節目裡頗有大師風度地指點著,品評著,兩個當紅的電視大明星一個曉明的,還有一個小晨兒的,一人占一個灶臺,一人舉一菜刀,端一口鍋,當場做菜打擂臺,忙得滿頭的汗珠哩哩啦啦往鍋裡掉。
羅老板左邊看一眼,你丫這切太了,魚香讓你這麼整,就魚香了。
羅老板右邊再瞟一眼,你這鍋裡油和辣椒面擱太多了,水煮牛我就沒瞅見你在哪,整油潑辣子了。
節目最華讓全場瘋狂尖的部分,當然是咱英俊瀟灑的羅老板親自系上圍,戴上白帽子,站在灶臺前,一把專業廚師刀上下翻飛切出來的薄如紙韌如一盤下鍋整口鍋滋啦啦發出令人骨如同高振般的熗鍋聲!
熱辣,鮮香,全場從空氣中吸吮著香味兒,表如癡如醉,仙死,罷不能……
羅強一直看到屏幕上打出尾聲字幕,這才不舍地走開,眼底含了一淡淡的落寞,別人都沒看見,就邵鈞看出來了。
羅強與邵鈞肩而過,嘟嘟囔囔得,眼睛發紅。
幾天之後,邵三爺來一大隊幾個班搞攻勢,三爺買羊了,買餃子了,冰櫃裡凍著呢,周末給你們燉羊。
七班大鋪盤坐在床上,慢慢舉起手:“邵警,報告。”
邵鈞抬眼:“你報告啥?”
羅強說:“老子申請立功獎勵。”
邵鈞:“……羊不是給你立功獎勵?你還想要啥?”
羅強:“老子想吃我們家三兒給我燉的羊,包的餃子,外邊賣的就沒他做的好吃,差遠了。”
邵鈞:“我這羊是農場裡現宰現殺新鮮的,清湯白煮都好吃!”
羅強撅著,大個人兒,床上耍賴似的,沉著嗓子:“老子就想吃那一口……就想吃。”
邵鈞:“……”
邵鈞拎著兜子給羅強看,不甘心地追著人嚷:“我給你買得灣仔碼頭的水餃!……我這三十多塊錢一袋,貴著呢!……”
邵鈞一牙,你們家三兒,三兒,回頭我就把羅小三兒這混球給拆了,燉了,拿食堂大鍋煮了!
你三爺爺倒想親口嘗嘗,你們家三兒的它能有多好吃?
……
幾天後,一大隊的減刑消息下來了。
距上一撥減刑還沒到兩年,按例不能減這麼頻繁,但是檢察院的人已經知會了監區長邵隊長,這回七班和三班集立大功,經過考量定為特殊況予以嘉獎,隨後就下達正式減刑文件。
賴紅兵傷,本又有殘疾,準許保外就醫,監外執行,並且給予生活補助。
魏傳林和大學生刑期各減五年。刺蝟還有兩年基本可以順利出獄,獲得自由。
胡巖獄中一貫表現良好,這次準許假釋,本地監外服刑,定期向管片兒派出所報道。
陳友順的況符合四川籍犯人在汶川地震後的特赦政策,特批準予提前假釋,檔案關系移什邡當地,回家照顧老婆孩子,務工務農,參與重建家鄉。
羅老二呢?
羅老二是這夥人裡背刑最重的一個;別人還剩三五年、七八年的,他還有二十年。
檢察院的意向下來了,羅強減為十三年徒刑。
無期按例最服滿十三年,而且宣判無期之前那些年都白熬了,按律不能抵數。
羅強即便再立功減刑,短時間很難出去——除非隔壁三大隊、四大隊那些人腦子了,短期再給咱搞一趟炸監越獄。
十三年,出去以後這人都老了。公安和檢察機關也恰恰就是這麼個目的:像羅老二這種名聲在外犯有命案對社會潛藏極大危險的人,就是要關到你老了,你不行了,徹底喪失做活兒作的能力與神,才放你出去。
監區長批準,給羅老二特殊獎勵,請羅老板進到監區裡,給做頓團圓飯吃。
羅戰一聽他哥有召喚,撂下店面,私房菜館掛牌歇業一星期,屁顛顛兒直奔清河農場來了,扛著大廚的各種家夥事兒。
經曆過上一回哄監事件,現在進監區檢查十分嚴格,羅戰把兜裡包裡所有東西都上了,在小黑屋裡讓幾名武警圍著,拿槍口指著,了服查。
羅戰得就剩一條小頭,一練得結實漂亮的,惹得幾個武警都暗暗瞟他。
幾名小武警倒不是對男人有興趣,而是男人之間都在乎材,在乎尺寸的大小,瞧見個材特好的爺們兒,忍不住多瞄幾眼,在心裡比劃著前後左右。
武警拉完羅戰的服,槍口一轉,指著羅戰後的人:“你。”
羅戰回頭,沖後的人個眼:寶貝兒,辛苦了,?
羅戰後帶進來的人,是他家屬。他這趟是特意帶著小程警正式拜見親哥哥的。
程宇略微皺眉,瞅著武警小戰士的槍口,又瞅瞅羅戰。
程宇跟羅戰可不一樣,羅戰那沒皮沒臉的,逮誰都迫不及待地跟人家秀板兒。
程宇是啥人?程宇在外人面前過服嗎?程宇在親媽面前都不的。
羅戰一看程宇面對槍口酷酷地兜而立的表,寧死不屈劉胡蘭似的,趕扭頭說:“武警同志,他也算你們隔壁同行,戰友,他就甭查了,你們要不然再把老子查一遍?我隨便查!”
程宇懶得聽羅戰瞎貧,直接掏兜,面無表亮出警證:“西城分局後海派出所的。”
程宇暗暗撅,斜眼瞪羅戰:“把你子穿上。”
羅戰跟程宇蹭蹭手背,哄著人兒媳婦:“難得來一趟,都一家人了,吃個團圓飯……”
三監區食堂大廳,亮敞敞的明大玻璃後頭,羅老板戴著高帽穿著肚兜圍,腦門上洇著汗,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和面,搟皮兒,切菜,剁餡兒,樣樣親曆親為,不用別人打下手。
他哥哥坐著,點名說了,要吃咱家三兒包的餃子,別人剁出來的餡兒,搟出來的皮兒,那還算我們家三兒的餃子嗎?
那就不是一個味兒!
一大隊七七八八一群崽子坐滿食堂,捧著飯盆,眼的,坐得就跟一群小松鼠似的,豔羨地看著京城數一數二有名氣的羅大廚從手裡變出一枚枚白白胖胖圓乎乎的餃子,想著能分到仨瓜倆棗解解饞也;灶上砂鍋裡煮沸著羊湯,濃鬱鮮香飄滿屋。
羅強仰在那,一條搭在凳子上,瀟灑地坐著,眼神睥睨著其餘人,眼底掩飾不住強烈的得意和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