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六章江湖手筆
年後開春,場邊大槐樹又長高一層枝椏,吐出黃黃綠綠的葉,天氣回暖,正是破土修造的季節。
三監區這年又收到一筆私企贊助的款子。羅老板最近生意興旺,兜兒裡錢燒的,不知怎麼折騰好了,心又掛著,一趟一趟往監獄裡跑。
羅老板豪氣地簽單掏錢,監區長數著票子慷慨地花錢,先是將廠房和監舍樓重新刷一遍,又給監舍修繕了空調供暖系統。
食堂的煤氣灶整個兒拆除,換用電和天然氣的全套進口灶,有三重安全閥的。
羅戰是一回被炸過,十年怕煤氣。他哥現在在監區當總廚,每天食堂裡進進出出,羅戰不放心,覺著煤氣管道不安全,容易讓人做手腳,再把他哥給算計了。
羅老板捧著鈔票,還特意叮囑監區長,咱們警帽同志日以繼夜工作辛苦,辦公條件太讓人心疼了,我們這犯人家屬看著,都怪不落忍的!
於是,獄警辦公樓裡裝上24小時循環熱水,再不用拎著沉沉的暖壺去水房打水。
辦公室裡憋屈的破鋼床也撤掉,統統換坐臥兩用的沙發床,雙人的尺寸。
羅強坐在探親室裡,咬著煙,難得心不錯,煙在齒間翻來覆去攪,瞟著他家三兒。
小羅老板腦瓢,咧開,哥倆互相瞅著,抖著肩膀,幹樂了幾聲。
羅戰沖他哥抖了一下眼睫,使眼,羅強忿忿地甩出一個字:“滾。”
羅戰說:“哥,我親自去廠家訂做的沙發床,我自己躺上去睡了倆晚上,我把了關,絕對舒服,你放心。”
羅強冷笑道:“媽的,整個監區兩百多間辦公室,一屋一個沙發床,你錢從天上掉下來的?”
羅戰嘿嘿笑道:“床最重要了,辦事辦得舒服最要……算我孝敬你的。”
羅戰兌人的眼神壞了,羅強那張老臉都有些泛紅,又罵了幾句,讓這臭小子麻溜兒滾蛋,他媽來跟老子犯賤!
監獄裡的,各種蛛馬跡,外面的人慢慢已經知道了。
羅強這一頭孤狼,最終栽在個年輕貌的小條子手心兒裡。
羅老板每回想到他家程宇切了半顆胃,就想到監獄裡還有個人摘了一整個兒的脾。
他在外面能天天給程宇煲粥,煲大補湯,盡心盡力地伺候,可是他哥在牢裡沒那些條件照顧小嫂子;他能每天晚上摟著抱著程宇,牢裡那倆人哪個也沒機會給另一個暖被窩。
明明每天都能見面,卻不能隨心所抱在一塊兒,比牛郎織還忒麼難熬。
羅戰如今往監獄裡送錢,討好小邵隊長,也就等於孝敬他哥,能讓羅強高興就。
羅戰在探親室門口,笑呵呵地跟邵隊長打招呼。
這回不用叮囑某人費心照顧他哥了,羅戰湊過頭,低聲音:“邵警,我哥聽你話嗎?乖嗎?”
邵鈞聳肩冷笑,你說羅強?
他
“乖”?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什麼玩意兒,這人字典裡有這字兒嗎?
!
羅戰樂,跟邵鈞說悄悄話:“我哥那人有時候就那脾氣,糙,你多擔待,不聽話就放開了收拾他,他反正最聽你的。”
羅小三兒那張酷似某人的俊臉讓邵鈞覺著看。
邵鈞酸溜溜地說:“你哥不是最待見你、最聽你的啊?”
羅戰一擺頭:“那不能,絕對不是,我誰啊?我在我哥心裡,早就過景兒了!”
倆人在那兒有一句沒一句的,瞎逗貧,羅強坐屋裡遠遠地瞧見了,隔著大玻璃又鑽不出去,狠狠地瞪羅戰。
羅強用眼神威脅:兔崽子,說老子啥呢?活膩歪了你。
羅戰掏出好煙孝敬邵隊長,剛湊頭要幫著點火,臉和臉離得稍微近了些,羅強那兩記眼刀就甩過來,眼神簡直像要把羅小三兒兩只手剁了眼珠子剜出來。
羅戰趕把手回去,甩著長風一溜煙兒躥走了……
當晚,邵三爺的屁果然又遭了殃,羅強這瘋子幾乎把他腰勒折了,就因為他跟羅三兒多聊了幾句,借火點了顆煙。
邵鈞在天臺月下看著上疊摞的影子,羅強在他後起伏,/,不知疲倦地咬他,啃他,在他屁上打上專屬的烙印。
邵鈞這回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以前得是有多麼愚蠢,竟然因為吃羅三兒的醋,誤會他們兄弟誼,差點兒跟羅強翻臉拆夥。
倘若那時候沒撐住,散了,將來能不後悔?上哪再找這麼彪悍又討三爺爺喜歡的蠻貨?
邵鈞把頭枕在羅強肩上,臉挨著臉,倆人閑聊。
邵鈞從哥們兒那聽說,最近城裡生意道上的勢力地盤重新劃分割據,沾黑的幫派慢慢洗白,而且大都轉行做了正經營生,與傳統的生意人競爭,以大吞小,縱橫捭闔,形勢瞬息萬變。
邵鈞說:“你們家三兒,忒麼牛,有一號,我以前也小瞧了這人。我聽人說,皇城兒腳底下新開發的高檔四合院別墅區,‘皇都盛苑’,最大的,是你弟的手。”
“那位置地段多好,二環以裡寸土寸金的地兒,就剩那一塊寶地,整個兒北京城最正中風水最好的地方,以後再往下挖地三尺都挖不出第二塊好地,愣讓你們家三兒了,有眼,大手筆。”
羅強鼻子裡哼出得意:“三兒是誰?小崽子能著呢,腦瓜聰明。”
邵鈞開玩笑說:“皇城兒腳底下,跟紫城就隔一道牆,騎在院牆影壁上,都能見故宮裡邊兒。那幾條黃金地段的胡同,以後都姓羅了。”
羅強靜靜地若有所思,半晌哼道:“老子混了半輩子,也沒把那幾條胡同盤到手,讓三兒占了先……”
“那幾條胡同,以前姓尤。”
邵鈞從羅強這裡斷斷續續聽了些往事,了解到不舊城二十年間的黑道風雲八卦。
話還要從數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打/黑行開講,京城地下勢力慘遭掃,公安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對幾大幫派實施毀滅圍剿,當時被捕伏法的就有三家,譚,李,羅,皆施以重刑。
這些年過去,羅家小三兒出獄改造從良,做了警員家屬,白手創業的大老板,羅老二獲刑無期,另外幾家也是死的死,滅的滅。
譚家與羅氏兄弟爭勇鬥狠這麼多年,最終是讓羅老二用一己之力滅門,父子皆喪命於羅強之手,譚氏一門算是徹底覆滅,從此江湖上查無此號。
而當年的
“李”,指的是盤踞於南城菜市口、天壇、龍潭湖附近的一夥勢力,帶頭大哥綽號
“吊鬼李”。此人論道上的輩分年紀,見面羅強都要尊稱一聲
“鬼哥”。吊鬼李也是前後腳同時獄,手下勢力被平,本人則一直關押在延慶老弱病犯監獄。
羅強在清河結識的賴紅兵,其實就是吊鬼李手下幹將,倆人在這邊拜了把子認了兄弟。
最近聽賴紅兵和道上其他人的消息說,吊鬼李那老家夥,歲數大了,一直不太好,肝病腎病糖尿病前/列腺病的,又不給辦保外就醫,就一直在延慶監區醫院裡熬著,可能熬不出幾年,就快掛了,這回可真吊死鬼了。
姓李的勢力在道上亦日漸衰微沒落,很難東山再起。
邵鈞聽著,道:“不是當年牛得號稱京城四霸嗎?咋就三個?”
羅強說:“尤。”
邵鈞:“誰?這人呢?”
羅強面無表,淡淡地說:“早嗝兒屁聽蛐蛐了。”
羅強說的就是老城區皇城兒腳下勢力最大的那位,道上人稱尤二爺,論輩分也比羅強要長。
羅老二當年與尤二爺為了爭奪生意和地盤,也打過拼過,火並過,對方是很的點子,羅強就沒占到什麼便宜。
邵鈞問:“這人怎麼死的?”
羅強說:“打/黑那年,公安特警隊包圍東湖大酒店,雙方都開槍了,當時形我沒看見,據說是酒店大堂炸,燒死不人,死的還包括幾個警察,尤二也燒死在裡邊,燒焦了都沒法看……哼,姓尤的燒灰兒一了百了,不然他也得跟老子一樣,來個無期。”
邵鈞:“……”
邵鈞:“命,該。”
死的死,滅的滅,無期的無期,當年的皇城四霸已過眼雲煙,江湖上一段傳說。
作為六十年代瘋狂的殘留餘孽,黑道幫派恣意橫行的時代終究結束了。
邵鈞替羅老二掰指頭數了數,不對啊,這事兒還沒結束。
譚、李、尤都沒了,這道上還剩下誰?
說到底,還就剩下這姓羅的一大一小倆混球。這哥倆曆經數次風雨,仍然頑強地蹦躂著,真一個皮實,真命大。
倆人那時都沒料到,羅三兒出手盤下
“皇都盛苑”的大手筆,冥冥中為一導火索,引出幕後一連串暴風驟雨江湖行。
那天傍晚收工,邵隊長戴著警帽,後腰挎著警,從走廊下走過。
他巧瞅見二大隊每天負責收垃圾的那名老犯人,勾著背,緩慢地拖著垃圾車,從旁邊一個小側門出去。
後不遠,躡手躡腳跟著二大隊幾個崽子,可不就是大虎、梁子那幾個,溜出側門。
邵鈞眼睛尖,心又細,在暗一瞅,就覺著不對,悄悄地跟上去。
邵鈞自從上回跟譚大扛架,傷,摘脾,心裡就盯上了二大隊那一群刺兒頭。
雙方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邵鈞心裡有數,暗暗地盯著,防著,絕不允許任何小貓小狗小畜生的,在咱三爺爺眼皮子底下搞事。
側門的旮旯地兒裡,邵鈞手握警出現在那群崽子面前時,那幾人把那老犯人摁在地上,上腳狠狠地踹,顯然要欺負。
邵鈞冷冷地看著:“張大虎,梁子,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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